交觞水畔,三人席地而坐,滔滔的江水从身边淌过,冲走了盛夏的酷热。
许来迟终于放下了一直背着的箱子,里面那把大伞撑在了三人的头顶上,伞面不知是用什么东西的皮做的,伞外面是一层摆列紧致的细小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红紫色的伞骨下面是一张晦涩难懂的古画,伞沿下挂着一圈古铜色的小铃铛,上面刻着狴犴的浮雕,正中间的伞把通体乳白,看上去既像是白骨又像是象牙,还刻着“乾坤”二字。
“许天师,依你看,咱们下一步该往哪走?”慢慢旋转着的伞底下,三个脑袋凑到了一块儿,光明正大地密谋着。
“现在首要问题是怎么进到墓里,至于那墓里有什么,那是进到墓里之后的事。”
“那怎么进到墓里呢?”最着急莫过于阿南,毕竟她可是正儿八经掏了银子的。
“一般呢,建墓是有规矩的,有几间主墓室,几间耳室,每间墓室里都放些什么,门口墓道的朝向都是有讲究的,至于修道人的墓,那就要更复杂一些,但也更加的有迹可循,若是寻了天地法则,那自然必有其应寻的规律,只要找到这规律,自然就找的到入口。”
“那这规律怎么找呢?”
“人死之后,身死道消,肉身的里的灵气会外泄,但人与妖不同,人生前修习的功法多有偏向,所以体内特定的灵气自然富集,这一死便会让这地方的灵气紊乱,越是厉害的人带来的影响就越是巨大,一旦天地间的平衡被打乱,那天地异象自然就少不了。”
“就比如现在廆山这样?”
“正是,所以这下面一定是有些什么!”
“废话,我也知道。”
“咳咳,说远了。总之想要避免这些事情就得用些特殊的办法去解决一下,比如建个墓去把这一方天地给隔开,那既然是为了隔开,无非就两种办法,堵和疏,不过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者,因为疏就相当于门没锁,大部分人的墓里还都会留着自己生前攒下的宝贝,那不是摆着让人家来做客吗?这也是为什么先贤的墓都会成为所有人都想去的风水宝地,毕竟除了本身留下来的宝贝以外,长期单一灵气下总会长出些天材地宝,甚至单就是这个坏境,都让那些有同样功法的修道者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那进去的路在哪呢?”
“我们先暂定凤凰没有整那些新奇的活,仍旧在这赌了一座坟,那‘凡土成山,其火终焉’……”
“嘶……”无月明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
“在山下面修一座坟自然是很合理的。”
“你……”无月明捏起了拳头,感觉再不拦着,下一刻就要就要落在许来迟的脸上了。
“但虽然大家都知道墓在山下,可这和大家都知道墓在廆山没什么两样,知道在哪和找到墓道口在哪是两码事。”
“那许天师知道怎么进去喽?”
“既然是凤凰的墓,那就一定是最高规格的,墓道说不定都有好几个,想要确认是哪一个自然是有些难度,但也不是全无办法,其一是他们不是都在山上往下挖嘛,他们试的越多,我的把握也就越大。其二,我还是觉得这地方不会那么简单。”许来迟说着看向了一旁滔滔的江水。
“许天师究竟是为什么觉得此地不寻常呢?”
许来迟笑了笑,回答道:“凭经验吧。”
无月明看了看许来迟那张怎么也算不上老江湖的脸,重新琢磨了一下对方到底是不是一个伪装的很深的老头子,“许天师这方面的经验很多吗?”
许来迟摆摆手,有几分羞涩的低下了了头,“许某不才,修行一事或许不敢多言,但论起下墓的经验绝对是老江湖,从我记事起就老往墓里跑。所以实战经验他们肯定不如我。”
无月明和阿南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二位怎么不说话了?”
“许天师莫非是盗斗的?”无月明问道。
“那怎么能叫盗斗的呢?我们许家除了自己老祖宗的东西以外可从来没在墓里拿过多余的东西。”
“真的没有吗?”
许来迟沉默了好久之后才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实在活不下去的话偶尔还是会拿些东西来换些口粮的……”
----------
浩浩荡荡地挖山大计没有半刻迟疑,在当天下午就开工了,一群血气方刚的公子哥喊着号子就去当起了愚公,一时间这本就被地震摧残的差不多的廆山更加地尘烟四起。
还算是顺利的挖山运动在午夜时分终于出了些变数,不知是谁一铲子挖错了地方,耀眼的火苗瞬间就点亮了夜空,随后紧跟着出现的是两只黑熊般大小的人面狗身的镇墓兽,逮着挥铲子的人好一顿咬,好在这些个开墓的都是各家好手,三两下就把这两只镇墓兽打回了泥块。
这两只镇墓兽的短暂出现换来了大家伙更加热火朝天的动力,镇墓兽都出来了,要再说这下面什么都没有肯定是睁眼说瞎话了。
不过随着大家伙的继续深入,山腹里出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长着两只角的狮子,三只脚的鸟,人面兽身还长翅膀的的更是数不胜数,从山顶大洞里不停迸射出的火光更是一刻也不停,起初大家还能压制,可镇墓兽涌出来的速度渐渐比被人们消灭的还要快,单方面的压制很快就变成了一场乱战,尤其是当人们发现这些镇墓兽都不是什么凡物,个个都是用冀州翰林土做坯、兖州花海草做柴、雍州天青石做料、再配上凤凰火烧制而成,每一个都通了灵之后,这些镇墓兽随便拿一个回去稍微炼炼就是一件能保命的傀儡,若是愿意再花些心思,一具以假乱真的身外化身就做出来了,省去的可不止百年功力,更省去了无数的天材地宝,这让他们如何还顾得上可能就在脚下不远处的凤凰墓,至于那镇墓兽是不是有些晦气更是毫不在意。
在交觞水旁的无月明和许来迟也趁着乱摸上了山去凑热闹,山顶上早就乱做一团,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到处都是人和镇墓兽,从东打到西,从南斗到北,各色的法术和山顶大洞里喷出的火光交会在一起,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一袭黑衣的无月明和撑着伞的许来迟。
“果然不出我所料!”趴在洞口往下张望的许来迟紧握着手里的宝伞,但眼神里却不见一点害怕,只有数不清的兴奋。
蹲在一旁的无月明低头看着火光之下若隐若现的琉璃顶,在升腾的热气里七彩瓦片像是流水一般滑转着,“你料到啥了?”
“这山中央的宝顶根本就是个假的,就是骗人来拆的!”许来迟斩钉截铁地说道。
“如何见得?”
“修道人的墓葬多讲究死后飞升,会在宝顶处留一空门,俗称通天桥,待人死后飞升即可过此桥而成仙,可你看这宝顶之上,画着的不是长脖子的仙鹤,而是长牙的狴犴,这不是通天的桥,而是地狱的锁!”
“谁会锁上自己通天的路?”
“所以这下面埋着的一定不是什么凤凰,而是什么不能放出来的东西。”
无月明郑重地点了点头,“那如果是这样,现在离去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嗯?”许来迟猛地回过头来,“不应该是知难而上吗?”
“知难而上?拿到凤凰囚在这里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太难了。”
“看无兄弟的模样不像是个胆小的啊?”
“那我看许天师的模样倒不像个胆子大的,为什么也这么积极?我想一定不是为了做那风月城的女婿吧?”
“实不相瞒,家中除了那本《七字寻龙诀》以外还有一件宝贝也丢了。”
“丢墓里了?”
“大概率吧。”
“你还说你祖上不是盗斗的?”
“那自然不是了,只是凑巧罢了。”
“能有这么巧的事?”
“我也觉得是有意为之,说不定就是老祖宗刻意给埋了。”
“既然是老祖宗埋的你还挖出来干嘛?”
“老祖宗也不知道他后代快饿死了啊?好东西不传给后代倒手埋了算怎么回事?”
“你还真是孝顺。”
“孝顺也得活下去才能孝顺,我要活不下去了他许家都要绝种了,还顾得上孝不孝顺?”许来迟才顾不得这些,活下去才是这江湖应有的规矩。
就在两个人闲唠嗑的时候,天空中有一抹亮银色的光一闪而过,然后如长虹贯日,一把银枪从天上急坠而下,直直地扎在那火光中的琉璃宝顶之上,耀眼的光芒夹带着滔天的热浪直冲云霄,像是有人在山中央里点燃了一束烟花。
但这束烟花只是个开胃前菜,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那裂开的琉璃顶像是碎开的蛋壳,一只通体金黄的身影裹挟着熊熊烈焰从里面窜了出来,一直到和月亮一般高的时候才显露出身影,她双翅一展,九条尾巴顺着热浪飞舞,一声响亮的啼鸣震彻云霄,那竟是一只凤凰!
“凤凰……竟然真的有凤凰!”许来迟抬头看着天上的大鸟,吃惊的说不出话。
见过红莲山庄那几只大妖的无月明要更有经验一些,天上的那个不管是不是凤凰,下一刻他们都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那凤凰扇了扇翅膀,那些随她一同飞上天的碎石化为了火雨,洒向了大地。
乳白色的光盾早早地就罩住了无月明,而那许来迟也并不慌张,手里的宝伞腾空而起,直接变大了一圈,伞沿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刚好护在了许来迟的头上。
一颗颗火红的陨石砸在早已破败不堪的廆山上,尘烟和火雨和成了浆糊,让大地一片血红。
“不好!”无月明突然大叫一声,掉头飞奔而下。
还在交觞水旁的阿南正抬头看着热闹,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求着那两人带她去凑热闹,那凤凰飞起来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地拍手叫好,可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满天的火雨塞满了她的眼睛,火红的尘沙从山顶席卷之下,所过之处是片草不生。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红浪,阿南脑子里把无月明说过的所有话全都过了个遍,可还是没找到现在这个场面下她该做些什么,只能呆坐在那里。
突然有一个更快的东西似破开长夜的箭,从火红的热浪里钻了出来,直直地撞进了阿南的怀里。
阿南仍旧迷迷糊糊的,但人却已经飞了起来,随后便落入了身后的交觞水之中,那红的像是要吃人的墙渐渐退后,最终变成了水面上的红云,正如那夕阳西下之时,天尽头的晚霞一样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