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巧慢慢放手,让他的乱发自然垂落,继续遮挡他本来的面目。
站起来的时候,她双腿发软,连忙用手撑住了桌沿。
辛管事埋头刷刷写好四份卖身契,噼啪噼啪戳好了教坊的印章。
以后,这四人对外就属于官卖奴婢,其主人可以拿去当地官府备案。
一般情况,不会有人闲得去查四个下人来历的。
“过来,按上你们的血指印!”
辛管事威严地把四份卖身契摆在桌子上,招呼四个男人:“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属于这位公子的家奴了!”
那三个男人似乎对自己的命运早有预料,麻木不仁地鱼贯上前,咬破自己的手指,将沾血的指印,重重盖在写有自己名字的卖身契上。
那位老花匠在按下指印后,甚至悄悄松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他不会死在这里了。
卖不出去的货品,被一直拘押在这里,迟早会被不耐烦的看守们处理掉。
他悄悄看向乔巧,眼神里满含感激。
他这个年龄,等同于废人。这位年轻公子,大概是什么也不懂,才会看中他吧?
乔巧压根没注意他。两道眼角余光,一直停留在地上的人身上。
“辛管事,这一个快不行了,没办法按指印了吧?”
不明所以的贺伯为乔巧抱不平,忍不住又一次提出自己的抗议。
老年人当壮丁卖给他们就算了,这将死之人买回去,还得赔上副棺材,真是好生晦气!
乔巧悄悄瞪了贺伯一眼,恨不能堵上他的嘴。
“谁说没办法?”
辛管事把属于景兴的那份卖身契拿起来,递给魏五。
魏五会意,走到地上人身边,抓起他的一只手,拔出一把匕首,就把他的大拇指割破一个口,然后,“啪”!
带血的指印就盖在卖身契上。
贺伯……
乔巧……!
恨不得把魏五的狗爪子给剁下来!
辛管事起身,把四份卖身契一卷,塞给乔巧。然后起身伸懒腰,打个长长的呵欠。
“行了,领着人,赶快走吧!我这里还得处理善后呢!”
乔巧一刻不想多耽误,越过贺伯,直接给那两个垂头侍立的门房和护院下令。
“你们快过来,把他抬上!”
两人听话的上前,抬起地上人。出门时,不小心让他的肩膀,碰到门框上。
乔巧拧起眉,简直要暴走了。但顾忌辛管事、魏五等人在身后,她几乎用尽力气,才没让自己脸上表情皲裂。
直到离开角门,回到教坊那边,乔巧才松了口气。赶紧小步跑到抬人的人身边,压低声音提醒。
“小心点,别碰着他伤处!”
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伤处在哪里。但他现在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她五内如焚,焦心不已。
“公子,咱们现在去哪?”
贺伯仰头望天色,离天亮还早着呢,宵禁没解除,他们不能离开教坊。
乔巧掏出一锭银子,约有十两重,递给贺伯:“不拘多少钱,贺伯你去问管事开两间房。”
她急于和他单独相处,问个清楚。
为什么明明是景兴的名字,却换成了他?不是说他死了么?
贺伯感觉出乔巧情绪不对,不敢耽误,连忙小跑去花厅那边。
不一会儿,带回来个小厮,把他们领到偏厅一处僻静角落,给他们指了两个房间休息。
贺伯偷偷告诉乔巧:“二两银子一间房,包一夜茶水。”
说着,要把剩下的钱还给乔巧,乔巧连忙拦住他。
“贺伯,剩下的钱,你拿去问教坊的人,给他们四人买几身旧衣服,再买点吃的回来。”
买的四个人,状态都很不好,急需休整。穿着一身破烂,明早也不好带出城。
贺伯点头答应,急匆匆又离开了。
乔巧指挥剩下三人,把他抬进房间里,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把三人全部撵去隔壁房间休息,关紧房门。
刚一回身,只见床上人竟然坐了起来,惊得她连忙扑到床边。
“你别动,小心伤口!”
两人四目相对,俱是一阵无言感慨,恍若隔世。隔了老久,乔巧才幽幽呼出口长气。
“云二公子……怎么会是你?”
云以墨比她更惊讶,憋了好久了,忍不住同时开口问她:“乔娘子,你怎么会在京城?”
乔巧是真体会到一言难尽的感觉了。看着眼前的人,莫名有些委屈,又不知道委屈在哪里。
隔了一会,忍着心酸轻叹:“我以为你死了……”
云以墨默默把凌乱的黑发往脑后撩,露出晦暗墨黑的眸子。
“那日,我受了伤。景兴趁我昏迷,与我调换衣物……他替我死了……我替他,成了教坊待售的官奴。”
“景兴……”
乔巧说不出话,声音发哽。
那个阳光少年竟然已……
云以墨看向她,肮脏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含有淡淡的苦涩。
“我现在,是你的私奴了。”
乔巧立即掏出身上的四份卖身契,找到属于景兴的那张,马上就想双手撕掉!
云以墨一把按住她的手。
“别撕!”
乔巧看向他。云以墨意识到自己的手接触到了她的手,很快地缩回。
“这份卖身契,现阶段能很好地保护我。”
只有继续顶替景兴的身份,他才能活着逃离三皇子的辖地,重新开始人生。也不会让景兴的血,为他白流。
乔巧愣了会神,把卖身契双手递给他:“那……你自己保管这份卖身契吧。”
云以墨没有接。
低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
他一身破烂不堪的衣裳,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身下床单,也被他坐出一个黑印子。
半晌,他轻轻说出一句话:“你替我保管吧。官兵若盘查,只能由你,拿出这份卖身契。”
乔巧犹豫一下,把卖身契收回身上,微微俯身,留神检查他身上是否有明显的伤口。没有发现,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云二公子,你伤在哪里了?明天大早,我就带你去找大夫。”
“不用了。”
云以墨苦笑:“我的伤,早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怕被人发现破绽,看出我不是景兴,我才一直装病。”
他抬起头,认真审视着眼前一脸担忧看着他的女子。良久,他轻声问:“乔娘子,你为什么会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