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管事长年累月和买家卖家打交道,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以为意,只是轻哼一声,从架子又取下几卷册子,统统丢在桌子上。
“这些都是尚未正式登记造册拍卖的罪奴,你们自己挑吧。成年男子五两银子一个,年轻女人三两银子一个,其他老人小孩,一两银子一个,不二价!”
直接看名册挑,连人也不让见吗?
乔巧内心吐槽。
但这些人出自大户人家,规矩礼仪学的不差,想必有些才能。会来买他们的买家,自然是看中了这一点。
所以有人想买,教坊管事自然要卖啊!这条灰色产链开通,买家得了实惠,卖家得了便宜,皆大欢喜。
就是这么被悄无声息“处理”掉的人,比人市公开买卖的奴婢还低贱。
辛管事坐回去继续喝酒独酌,乔巧拿起一本花名册,借助昏暗的光线翻看。
贺伯凑过来,轻声说:“公子,挑两个年轻力壮点的,家里以后开店,用得着!”
乔巧吃惊地看向他。
贺伯使着眼色。
乔巧忽然领悟过来,这是蔺清莹对贺伯的指示。
五两银子买一个大户出来的成年男丁,这好事也就京城教坊里能捡着了。
她不再多说什么,一目十行,迅速翻阅名册。就怕旁边喝得晕陶陶的辛管事,突然站起来说不卖了。
好在最近被三皇子处治的官吏,似乎就四五家人。每一家下人,立一本名册。名册封面左上角,写着一个字,代表某府。
乔巧翻了两本找到云府的,立即仔细一行行辨认那些繁体字。
古人记录不打标点符号不分段这毛病,真是看得人脑仁疼。她唯恐错过香雁香春的名字,紧张地连续看了两遍。
没有!
再倒看一遍。
还是没有?
乔巧这下可纳闷了。难道香雁香春没被拘押在这里?或是被人赎出去了?
她十分茫然地翻看第四遍。这一次,连性别标注为男的名字,她也没放过,认认真真用指头划着看。
陡地,她瞳孔放大,两道目光,定定落在一页纸上。
上面黑字白纸,清晰写着:
景兴,年十八。身份,书童。
乔巧把有关景兴的几行小字,看了又看,沉默先放在一边。
景兴不是说过,自己非奴身,只是云老太爷收养的孤儿吗?
为什么他会被官府作为下人转卖?
比起香雁香春,乔巧当然更在意的人是景兴。
前两者实在找不到名字便罢了,但景兴既然被她看到,无论花多少钱,她也必须把他救出来!
怕太过明显引起辛管事疑心,她翻阅另外两本册子,又根据年龄和本人在原主人家的职位,选出三位成年男丁。
给蔺清莹挑的是一个门房加一个护院,两人都是年轻力壮;她自己看中的是一个年近五旬的花匠。
她不种花,这人就是用来掩护景兴的。
而且,就算不种花,这花匠也可以帮她种菜吧?专业勉强算对口。
至于女人……实在不能再买了,家里已经放不下了。这么多人,她还担心带回去暴露。
将几本名册展开,放在喝得微醺的辛管事面前,乔巧小心翼翼:“管事大人,我们挑中了四个人,你看看,这四个人能行吗?”
辛管事随意翻了翻,嗤笑:“能行,为什么不行?一帮贱奴而已!”
认真官卖的话,也多不了几个钱。教坊经手的,还是那些官家小姐能卖出天价。可惜轮不着他来插手。
遗憾了一下,拿出抽屉里的小算盘一扒拉。
“那个五旬花匠,也属于壮年男丁,五两不能少!四个成年男人,外加一两工本费,总计二十一两,先交钱后领人吧!”
乔巧哪敢和他计较五旬算壮年还是老年,连忙掏银子,双手奉上,只想把景兴尽快赎出。
贺伯本来打算掏钱的,乔巧动作奇快,他只能默默地把已伸进怀里的手,抽出来。想着这些账,回去报给主子,由主子自己和四娘子慢慢算吧。
这一路上,四娘子就没让他掏过什么钱。
这种大方劲儿,跟他家主子真是不相伯仲。
辛管事收了银子,清清喉咙,喊进一直等在外面的青衣大汉。
“魏五,去把二号房19、20;四号房35;六号房47;四个人带出来,交给两位客人。”
说完,拿出四张桑皮纸,摆在桌上,取文房四宝,开始研墨。
乔巧旁边瞄了一眼,辛管事在纸上抬头写的是卖身契三个字。
她一阵无语。
这真的是新鲜出炉啊……
没多大会儿,魏五手里拎条油光水亮的牛皮鞭子,把三个蓬头垢面,脸上犹存睡意,满目茫然的男人驱赶进来。
年纪最长那位,佝偻着背,裸露出来的半条手臂,有着一条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看样子是起身动作慢,给魏五抽的。
乔巧打量眼三人,又往他们身后望望,没有发现景兴,一颗心瞬间沉了下来。
“还有一个呢?”
辛管事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不满地开口问魏五。
五两银子啊,你给我弄没了试试?
“辛管事,35号在后面呢,马上抬过来!”
抬?
乔巧和贺伯愣神。
啥意思?
魏五把门拉大。随即,两条青衣大汉抬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把那人放在地上,撒手就走了出去。
乔巧只当那人是景兴,急忙上前一步俯身查看,却在见到对方熟悉的体型,面目轮廓后,她震惊了!
“这……”
辛管事打断她:“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可这……管事大人,这人明显已经……”
不明状况的贺伯忍不住开口。
“放心吧,没死!”
魏五上前,重重踢了地上人一脚。地上的人闷哼一声,立即蜷曲起自己的身子。
仿佛没看见乔巧的怒视,他满不在乎地捏捏手中牛皮鞭。
“看吧,活着的,抬回去养养就好起来了!再不好,多抽几鞭子,也就精神了。这些贱皮子,就是欠收拾!”
听着那人异常耳熟的声音,乔巧再也忍不住,蹲下身,用手指抚开遮挡那人面部的乱发。
那人肮脏不堪的脸上,一双微微张开的凤目,也正直勾勾地凝视她。
漆黑的眸光里,盛满了惊讶、疑问,以及、点点滴滴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