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红木楼。
麻布线褴褛短衫衣,外配勾底破烂广袖袍。一双构树皮编织的草鞋,再加上膝盖破了洞眼的秋单裤。任家大少爷的污糟形象一目了然。
此时任舍的丹凤眼微微一张,右手双指点在筷子上方,扑面而来的阴风将任舍的广袖袍扬起。
“哐!”
陈家那张供奉台案瞬时炸裂四方,木屑如倒钩钉一般全部都打在了任舍的身上,破烂的衣袍上泛出点点血色。
不过就算是这么大的动静,那根用清水立住的筷子纹丝未动,任舍手底下的本事还算强硬。
“陈兄长,你的冤家对头来了,问啊!看看它要出什么条件才能放过陈家老小!”
任舍左脸一侧被木屑划出了一道口子,但精神气依旧饱满,丝毫不惧阴崇邪物。
“你问!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陈希文双腿已经发麻,这阴风吹的厉害,他脚下挪动不了分毫。
“陈兄长,别怕嘛!这钱要花的值,大不了就散个魂魄,等到头七弟弟我一定会到你坟上多烧两张黄纸。”
“卡!”
红楼左侧的顶梁柱已经裂开了缝隙,若是再不加以制止,阴崇要拆了这整个阳宅。
“我加!我再加十两!任贤弟,快快出手吧!我这宅子可是一辈子的心血啊!”
陈希文到了这种要命关头,哪里还敢辩驳,只能任由泼皮拿捏。
“哎!陈兄长,我岂是那贪财之人,为救兄长全家性命,任某只能耗些阳寿了,兄长可要记住任某的恩情!”
任舍说话间,左腿向后撤了一步双膝并拢,横眉怒对那支立在阴风中的筷子,气势高涨百倍,好一个除妖降魔的人物。
“当!”
突然间,任舍跪在筷子前连磕三个响头,大声求饶:“刘家爷爷,您老收了神通吧!您要什么陈兄绝不会吝啬,我就是个传话的小人物,切莫伤了任某的性命啊!”
这前后对比的差距让陈希文难以接受,说好的降妖除魔,说好的安定家宅呢?任舍你这卑鄙无耻之徒!
“呼呼~!”
邪崇似乎听到了任舍的恳求,将地上的浆水凝成了一个大大的“宅”字。
“这事好办!让陈兄长选两道沟最肥沃的土地为刘家诸位祖宗另立新宅,您看这事如何?”
任舍可不会替陈希文省钱,越隆重越好,正好帮陈憨憨积点阴德。
“呼呼!”
阴风吹散了半个“宅”字,似乎对任舍的安排并不满意。
“哦!明白,披麻戴孝嘛!让陈兄长给刘家当上俩月孝子如何?”
任舍应付的到也快,反正是陈刘两家的恩怨,与他无关。
“呼呼~”
任舍以陈希文的名义许下了重诺,阴崇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宅”字消失于无影,最后那筷子裂成了三段,倒在木地板上。
“您老放心,三日之内必定办妥。”
任舍话音刚落,红楼大门自主打开,结束了这场立筷问鬼神。
“咳咳咳!陈兄长,任某命不久矣!这次立筷大耗元神,如果不能进补,过两日只怕要先兄长而去了!”任舍斜躺在地上,一脸虚弱的说道。
“滚!!七十两还嫌少!老子的钱都是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你以为是大风刮来的吗?”
“哎!薄情寡义之辈,任某不屑与你为伍!”
……………………………………………………
时至午后,任舍在陈大户家蹭了一顿美食,腰间挂着银两,手中提着腊肉向山下走去,哼唱的歌谣回荡在山谷中。
两道沟的南沟地界坐落着本地唯一一家商户,任大少爷赚了银两自然要去挥霍一番。
南沟地势要比北沟平坦,相应的住家户也多一些,山溪小台上的第一家便是马商户。
“咣咣咣!”
“催什么?来了!”
声音从内院传来,一位高挑的年轻人走入高柜台。
“任大少,今日要买什么?”
马商户是两道沟的精明人,靠着棉城大舅子的走商渠道倒卖货物,家底还算殷实,不过一直住在这山沟小破院中,为了躲避棉城劝桑者盘查还特意在王宗手中买了两亩薄地,毕竟赵北域的商人可上不了台面,一旦落实了商户身份,年年都要交纳沉重的赋税。
“清账!”任舍将七十两纹银扔到了柜台上。
“好嘞!任大少您这上半年在小店赊欠了二十四两六钱,加上去年汇总的账目,您还欠小店五十六两整。”马商户口若算盘,各家账目门清。
“清了!再给我取俩坛酒。”
“行嘞,您稍等!”
马商户之所以精明,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人能赊账,像任大少这种就是他的大财神,无论欠多少钱他都放心,主要是这任舍的来钱路太广了,指不定哪一日就能弄来大把的银钱。
马商户将剩余的银两退还给任舍,又捆好酒坛双手递给任大少,笑盈盈地目送他离开………………
南沟新庄斜坡麦地中央坐落着一个神邸,名曰徐天君庙。
这庙的由来还得说一说王氏兄弟的缺德事,棉城周边的百姓对神邸的崇拜十分严重,每年都会举行祭祀来供奉神庙。
当年的徐天君神庙在两道沟的老山中鲜有人问津。王氏兄弟为了霸占南沟新开垦的沃土,连夜派人将徐天君的神像从老山搬到了南坡新田。之后便散播谣言说:徐天君降临想要在此地重塑金身。
这几家常住户不敢对神像不敬,于是将肥沃的土地低价卖给了王氏兄弟,王宗王佐二人在新田上盖了一个神邸小院落,顺理成章的获得的良田沃土。
十几年过去,常住户也得知了当年的阴谋,但王氏兄弟在南沟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无人敢捅破这层薄纸,只能忍气吞声吃下这暗亏。
徐天君庙修的十分简陋,院墙上的瓦片都已经悉数掉落,只有两间正房可以遮风挡雨,香火之事就更别提了,王氏兄弟这么一闹,就算真的有神明,南沟人也不信了。
神庙院的正门在去年连月雨水的冲刷下坍塌了,现在换成了柴扉,显得更加寒酸。
任舍推门而入朝着神庙正庙大喊道:“周瞎子,在家吗?”
“咳咳咳!任叔您来了!”
神庙院内左侧一个简易的茅草房中传来剧烈的咳嗽,一位矮瘦的少年迎出门来。
“心林,你爹呢?”任舍将手中的腊肉交给病怏怏的少年问道。
“咳!在给干爷爷刻神像。”
周心林说话绵软无力,很是乖巧。
“哦!”
任舍应了一声,大步走入庙宇正殿,殿内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树桩,而那泥塑的徐天君神像已经裂成了两半,身形佝偻的周瞎子在雕刻着木桩,给他干爹重塑个身形。
周瞎子是守庙人,也是徐天君的干儿子,任舍初到两道沟时便是从周瞎子手中学来装神弄鬼的手段。可称半个师从关系。
“周瞎子,喝一盅!”任舍敲着手中的酒坛说道。
“来!”
周瞎子并不是全瞎,而是到了阴雨天气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被两道沟的人戏称为瞎子。
周瞎子从任舍手中接过酒坛,一口气猛灌了半坛,以解心中愁闷。
“任大少,瞎子拜托你一件事,明日入山帮我下个兽套,心林的时间不多了,我要用麝香包入药给吾儿续命。”
周瞎子年轻时长得五大三粗,也是两道沟响当当的人物,而且又会神鬼之术在棉城周围颇有名望,但好景不长,不知是因为泄露了过多天机,还是前世阴德有亏,生了个病秧儿,徐天君批字命不过三岁。
正值周心林三岁生辰当天。全身口吐白沫,命悬一线。周瞎子用大蒲篮盖住周心林的身躯,提着铁锤便到了徐天君庙。指着天君神像大骂:“敬你有何用?拜你有何干?叫你一声干爹,你也保不住吾儿性命,今日你若法外开恩还则罢了,若是不愿周某可要砸了你的神像,毁了你的神龛!干爹!算儿子求你了!”
“哐!”
铁锤只在案桌上砸了一合,天空中雷鸣大作,忽而滂沱大雨。
最终周瞎子保住了儿子的性命,但自己的身躯却越来越差,时至今日只能住在徐天君的庙中。
“哼!开什么玩笑?给你绑獐子!你当初怎么说的?这可是亏阴德的事,一年减寿命,十年断门户。这种事我可不沾。”任舍灌了一口劣酒摇头拒绝道。
“你原来不是不信吗?”
“这不都是你教的好啊!现在任某可是两道沟人士,怕得很呐!”任舍坐在门槛上抬头仰视着苍穹,丹凤眼中多了几丝不解的韵味。
“那你是帮还是不帮?”周瞎子返回到木桩前继续雕刻神像。
任舍起身打了打身上的尘土,大步而去。
“任叔,再见。”周心林依靠在柴门前目送任舍离去,在孩子眼中任舍可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
“行了!回去吧!莫要着凉,明日让周瞎子准备好东西,我睡醒了便来取。”
任舍摇摇晃晃的走出麦田地,七年光阴带走了不少东西,但人情味却是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