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桑老爷于景阳的到来扫除了旧日阴霾,矫正百姓农桑事宜,广传耕种教义,一时间山沟小村显现蒸蒸日上之景。
王氏兄弟与陈希文也逃不过天理循环,两家搜刮的民财与旧日所圈的土地皆还于百姓,住宅居所也不例外。王家三进大院住进了五户人,而陈希文自留的阁楼一层对角就是冯家猪圈,午夜清晨都会被豚兽的哼叫声吵醒,这一幕着实有趣。
于景阳一系列的善举赢得了百姓的尊重,频发爱戴赞誉之声,且每逢劝桑者讲课,百姓们都会放下手头的活计前去倾听,临水碾麦场上白衣劝桑,黎明聆听,成就一段佳话。
近日劝桑者又在进行人口盘查,将各家各户登记造册,用于应对日后稷官的施政新策。
断崖石窑,任大少的“豪宅”。
“任舍!劝桑老爷来了!”
日上三竿,冯冬子带着于景阳到了断崖下,冯冬子如今是劝桑小吏,于景阳亲点的随行客。
“这便是任舍的居所?尔等为何不给他安排新居?”于景阳面色有些不悦,他的治下还有如此清贫的百姓,这是一干管理者的过失。
“劝桑老爷您有所不知,任舍这家伙贪财好色,懒散成性,不要田亩分配,也不要住家新居,小人真的是拿他没有办法啊!”冯冬子满脸尽是苦涩,这种人不管是谁来都改变不了他的恶习。
“吱!”
柴扉门被缓缓打开,任舍用破衣袍遮挡刺眼的阳光,由于岩洞潮湿,他那蓬乱的头发上还带着小水滴。
“哈哈!冯兄长您来了!快请坐。”任舍满面春风笑,用手掌拂去木桩上的落叶。
年纪不过二十的冯冬子很享受这份感觉,但他也不会忘了谁给他这份尊荣。
“任舍,劝桑老爷在此,还不行礼!”
“不必拘礼,你且先回去,我与任舍私下交谈几句。”
于景阳不明白精通人情世故的任舍为什么会冷落自己,又为何会如此抬高冯冬子,这家伙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是!任舍好好招待劝桑老爷!”
冯冬子对于景阳卑躬屈膝,但对任舍却是趾高气扬。
“行嘞!您慢走,改日愚弟到家中拜会!”任舍一路目送冯冬子下山。
“劝桑老爷,请!”任舍这次改为三分微笑,多了一丝真诚。
于景阳落座木桩,打开书卷手持毛笔,开始登记造册。
“姓甚名谁?”
“任舍,天高任鸟飞的任,舍得的舍。”
“何方人士?”
“赵北域棉城两道沟人士。”
于景阳停了毛笔,抬头直视任舍的丹凤眼。
“我是问之前是何方人士?”
“哦!容愚弟想想。”
任舍陷入了苦思之中,忽而捶胸顿足,忽而满头大汗,最后只道了两个字:“忘了!”
“任舍,莫要蒙混过关。”于景阳一脸严肃,心中暗想还治不了你了!
任舍知道这架势躲不过去,摇头一叹,从怀中破烂钱袋内取出五两银子,面上如割肉一般递到于景阳手中。
“望上官通融一二,日后还有重谢。”
任舍纯属在恶心于景阳,这位劝桑老爷可是刚正不阿的人物,陈王两家大户中搜出上万白银他都不曾取一分毫,怎会是贪财的小人?
“那日你一张口便换了我二十两纹银,今日我这一支笔可不止二十两啊!”
无论是赵北或是其他地域,对人员登记都做得十分严苛,谨防有外来教义者祸乱百姓,于景阳落笔与否关乎一条人命,的确不止二十两银子。
“于兄长,莫要狮子张口,任某也是徐天君的再传子弟,两道沟上下行走有几分薄面。”任舍端着一张神棍的脸,耍起了地痞无赖的手段。
“哈哈哈!任大少这是在小看于某吗?天成九流,尚有求索者。于某好歹也是一位知者,这些神鬼门道瞒不了于某。”
于景阳手中的毛笔在书卷上轻轻一点,一缕淡紫色光芒衍生出气道力量,自笔尖圆形扩散至四周。
“夸夸!”
整个护院的枯柴枝拦腰折断,散落在坡地上,任舍辛辛苦苦圈的私人小院不复存在。
初知者,拥有凌驾于凡人的力量,于景阳可是凭借着真材实料当上劝桑老爷。
“天杀的于景阳,你竟敢拆了任某的小院,这可是任某花了三个时辰精心打造的,说吧!怎么赔偿?别以为你是劝桑客我就怕你,大不了咱们去稷官大人面前说理!”
于景阳展示的神明力量并没有引来任舍的忌惮,反倒是小院被拆让任舍悲愤满面。
“休要扯开话题!”于景阳这次可不会被任舍牵着鼻子走。
“哎!劝桑老爷,任某是真的忘了,要不任某给你讲讲由来,话说那日任某路遇大石袭击,后脑受了严重创伤,记不得昨日往事……”
“停!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何要如此高抬冯冬子?”于景阳没时间听任舍闲扯,这家伙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于兄长,任某回答你的问题,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二啊?”任舍席地坐在岩洞门口,伸手从洞内取出一个盛清水的破瓦罐,又从怀中拿出昨日未吃完的粗面饼,就着凉水大快朵颐。
“你先说!”
“也罢,于兄长难道没有看出我在讨好日后的冯大户吗?”任舍含糊不清的说道。
“休要胡说,两道沟的百姓日后只会越过越丰足,冯冬子为人良善,岂是陈王之流。”于景阳既然下定决心劝民耕桑,自然要选良家子弟担任劝桑吏,杜绝剥削百姓的情况。
“哈!于兄长你能在两道沟待几日?劝桑客一走又该是何人管事?你们下定决心摒除旧习想法不错,但这有用吗?一年之内相安无事,十年之后呢?给予他人权柄,人心便会发生微妙的变化,蝇头小利尚且驱使人犯险,更何况这满沟百姓交在一人的手中,久而久之生的贪念不就是另一个大户人家吗?”
任舍阐述的道理十分简单,人心不是一成不变的,世间的诱惑总会驱使人心向恶。
“于某每年都会再来两道沟,督促冯冬子向善为民,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于景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与当初孙汝之又有何区别?他每年也来,只不过是每年要的钱两越来越多。”
“于某不是孙汝之!”于景阳大声辩驳道。
“的确,你现在不是。但以后呢?当年的孙汝之与你的想法并无差别,也是抱着一颗为民之心。而孙耀阳刚开始当稷官之时也是爱民如子,何曾想过有今日的下场!”
任舍几句话将局面层次提升了数个高度,这些问题于景阳都没有想过,他认为自己可以一直保持初心,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那依先生之见,如何破局?”于景阳变成了虚心请教。
“别!任某当不了你的先生,要是将任某放在你的位置,我只会更加贪婪无度,于兄长已经算是不错了。此局无解矣!”
这是一个大范围的恶性循环,只要不从根源上解决这些问题,一辈一辈的有志之士都会沦为贪财之流,枉权之人。
“请先生教我!”
于景阳撩起长袍双膝跪地,三拜九叩执弟子礼,这是天下最重的礼节,可见这位劝桑老爷的诚心。他真的是想改变这一局面,还百姓以清流而治。
“哐!”
任舍可不会上当,立即跪地还了回去,这都是什么年代了还兴游学这一套,任舍自己都喂不饱,可管不了别人。
“先生,莫要藏拙啊!”
此方天地达者为师,虚心请教乃是上流之策,一般人都不会拒绝,因为学问需要传承,不传世便是为罪。
“于兄长,咱起来说话,您是劝桑老爷骨骼硬朗,任某受不了这地底的凉气。”
任舍向来不喜欢这种执着认死理的家伙,不过这种纯良秉性的确令人敬佩。
“于兄长,不是任某藏私,任某是真的没有办法,在赵北域这个局无解,说句大不敬的话,于兄长可愿学法,用严苛的政条,有序的律令来管辖约束手下官员,或者说于兄长是否愿意学礼,教百姓识文断字,开化民风民俗。”
“这……怎么可能?这都是外派邪教义,怎么能用在农家的赵北域!”
于景阳对这些事想都不敢想,这可是有违教义教规的大过失。
“从上至下用法,从下至上用礼,这才能完全改变赵北域的局面,而这些东西,一个在儒教,一个在法家。全是歪门邪说,怎么能用在农家的赵北域呢?”
任舍浅谈辄止,不再深究他人出路,任大少只想在这登记造册上蒙混过关而已。
于景阳的思维现在处于混乱状态,对于原来不敢否定的某些事产生了动摇,任舍的口真是害人的祸根。
“于兄长,这门道方法愚弟已经说了,您看这登记造册是否能通融一二?”
于景阳还在回味任舍的解决方法,手中的笔却也动了,书写了一行字。
“任舍,赵北域棉城两道沟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