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山间道又来了行客。
一行十七位白衣,劝桑老爷于景阳亲自相迎,将一众白衣带到了三层红楼,共商要事。
为首的三人也是农家劝桑客,与于景阳同隶属于棉城稷官治下。三人分别是:马鸣,曹新,黄元。
“于兄弟,两道沟情况摸查的如何?”马鸣三人是棉城稷官上任时带来的私随亲信,平日代表稷官行走,相应的权力略胜于景阳一筹。
“百姓农桑事宜已处理妥当,至于山野神明有两位,一则是病逝的徐邈大人,二则是五山爷。”
于景阳这几日走访各家百姓,对村中情况了如指掌。
“两位!此事甚好。”
马鸣面上略带喜悦,棉城周边的村落不尽人意,想不到山沟处却有意外喜。
“马兄打算何时请人?”
“今夜!”
“那于某这就去准备。”…………
是夜,四位劝桑老爷拿着绳套枷锁入了山间密林。
翌日,临水碾麦场多了一个铁牢笼,百姓们纷纷跑来围观,都想见一见绑獐客口中的五山爷。
“嗷!”
山魈一声咆哮引起周围气浪,激荡尘土飞扬,但方寸铁牢笼周边显现古怪铭文,将它背部毛发烧的焦灼发黑,即便如此,山魈还是锲而不舍的想要逃脱囚禁,躲入深山密林之中。
五山爷发威,百姓们都不敢靠近碾麦场,只在远处眺望议论。
“看它的牙齿,那一口下去大虫都难逃一死,劝桑老爷真是了不得,竟能捕捉神明。”
“一条毛腿是如何走路的?用跳吗?”
“它的头上是枯枝还是头发?”
百姓对神明充满了敬畏,但也好奇他们的长相,求知欲是人的本性,只有了解才不会恐惧。
“嗷!”
由于百姓的围观,山魈越发的暴躁,它讨厌这种被当做畜生的感觉,它是五山爷,是绑獐客的神。
“安静些!”
黄元用木棍敲了敲铁牢笼,他的左臂与右腿都挂了彩,昨晚的战斗赢的并不轻松。
“嗷嗷嗷!”
黄元一开口,山魈双目直接变得赤红,猛烈摇晃着铁牢笼,想要将眼前之人撕碎。
“你若再闹,休怪黄某使手段。”
黄元作为看守者一次次警告山魈,这种山野长成的生灵最难驾驭,要想让它顺服还需要一些手腕。
“五~哥~!愚弟来给你修牙了!”
任舍咬着半块馒头奔跑在碾麦场上,姗姗动情催人泪下,神色之间如亲兄弟相见。
“速退!不可靠近,这家伙野性难驯!”黄元眼看任舍接近铁牢笼,心想:糟糕!要闹出人命了。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让黄元大为惊愕,任舍竟然隔着铁牢笼一把抱住了山魈,抬手拍着山魈毛茸茸的后背,一副旧友相见之景。
黄元可是一位知者,他都不敢一人靠近这山魈,此人周身并无术力,怎敢如此行事?
“五哥啊!以后到了城里一定要吃好喝好,学会说人话做人事,切记不要见人就呲牙咧嘴,咱们是神明,以后棉城的中流砥柱,等到兄长衣锦还乡之时,弟弟面上也有光彩呀!”任舍声情并茂地说着惜别话语。
“嗷!”
山魈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家伙用鸡屁股给它解雷桩,又拿自己的牙口砸山核桃,这份怨念它还记着呢!
“啧啧,咱能不能不小心眼!来,张口,弟弟给你锉牙。不过话说回来,记得以后多吃点素,你这口气哪个山姑受得了?”
任舍用三个指头擒住山魈的下颚,另一手从腰间抽出给狗锉牙的锉刀,生生的将山魈的下两对尖牙锉整磨平。
黄元现在感觉脑子嗡嗡作响,不知道该用如何的形容词来诉说眼前这个场景,心中暗想:这还是昨晚那个威风凛凛的五山爷吗?
“嗯!这样就好多了!一个字,俊朗!”
任舍吹去锉刀上的牙尘,从怀中掏出另外半个馒头递给山魈。
“呜~!”
山魈已经被任大少整怕了,乖乖接过那半个馒头细嚼慢咽的吃起来。
“嗯!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一个字,斯文!”
“咕咚!你到底是何人?”黄元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送行之人!”
任舍脱下身上破烂广袖袍盖在铁笼之上,挡住百姓围观山魈的视线,这一举动让原本暴躁的山魈平静下来,万物有灵皆有尊严,更何况当了两百多年神明的五山爷。
“任大少,今日真是出奇,准时守约可不是你的风格。”于景阳与其余二人向铁笼方向走来。
“于兄长有令,小弟怎敢不从?”任舍盘坐在铁笼前笑道。
“那便同行吧!”于景阳还要去请另一位神明,任舍自称是徐天君的再传弟子,由他引路最为合适。
“五哥,小弟待会儿再来看你啊!”任舍拍了拍铁笼,并未取走笼上的衣物。
于景阳起了兴趣问道:“任大少为何要将衣物留在此处?”
“哦!我与五山爷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今日相认感慨万千,所以留下一件衣物做个赠礼!”
“说实话!”
“五山爷日后也是劝桑老爷,于兄长可愿意待在铁笼中任人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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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天君庙。
与往常一样,周瞎子在庙中摆弄着手中的木工活,周心林坐在门槛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回想任舍给他讲的离奇故事消磨时光。
“当当!”
于景阳与马鸣三人敲门入庙,任舍紧随其后,周心林一见任舍便面露欢喜。
“于兄长,那便是周氏父子,徐天君的神像就在庙中。”
众人走入昏暗的庙中,周瞎子迎上前来客套了几句。
马鸣观了一眼破裂的徐邈神像,随即将任舍与周氏父子赶出庙门。
任舍与周瞎子坐在不远处的田垄地上,看着简陋的徐天君庙。
“你决定了吗?”任舍问道。
“决定了,以我的身体活不过今年冬天。”周瞎子从刚开始为周心林续命便想到了今日的结局,这份父爱不谈后悔。
“那任某陪你过了这个冬天?”
“不必了!任大少是两道沟的过客,你想去哪儿没人留得住。一个人走挺好,多了心累。”
周瞎子花了七年时间也看不透任舍,现在更不想追究明白,有时候不知反而是福。
“也罢!那你还有什么要嘱托的吗?王佐的娘子你真的不要吗?要不等你死了我给你烧一个纸人,保证百分百还原。”任舍抬头大笑道。
“你呀!”周瞎子摇头笑道。
“轰隆隆!”
一声巨响传入三人耳中,整个破烂的徐天君庙轰然倒塌,一股气浪自麦田上方冲击到边缘林。
等到尘埃落定,四位劝桑老爷从瓦砾中走出,于景阳右肩上坐着天君徐邈。
所谓的徐天君是个不过二尺的小木人,由老树根连接而成,在小木人的胸膛上镶嵌着一个淡白色蠕动的根状物,这便是徐天君的本体。
太岁须苗修炼成灵,在深山中被人所识,先辈百姓起山庙供奉,久而久之便化成了徐邈天君。
“孩儿拜见干爹!”
周瞎子自然见过徐邈的本体,立即双膝纳拜。
“哼!你不是要砸了老夫吗?现在又何须认我!”
徐邈口中虽然在和干儿子置气,但眼中尽是疼爱之色,当了这么多年干爹,徐邈也不是铁石心肠。随即徐邈跃下于景阳的肩头,一步跳到周心林手掌中。
“干爷爷?”周心林首次见徐邈,眼中充满了新奇,小声呼唤道。
“心林乖呀!”徐邈对孙儿的态度十分和善,这是他救了十年的心血。
“徐邈大人,稷官诚心邀请阁下担任棉城劝桑者首席,您有什么条件尽管提!”马鸣已经见识过徐邈的实力,态度十分恭顺。
“老夫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他,老夫要带心林去棉城。”
这是徐邈和干儿子的约定,干儿子不久于人世,留下的独子只能倚仗徐邈抚养。
“此事并不难。稷官会为大人修建府邸,供养儿孙。”马鸣随口答应道。
徐邈的实力远胜于山魈,而且神志也比山魈聪明百倍,双方之间的待遇自然有极大差别。
“好!此事便如此讲定!明日我等启程共赴棉城。”
徐邈看了一眼还在伏地跪拜的周瞎子,今夜父子二人定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夕阳近晚霞,马鸣三人已经先行,任舍和于景阳慢悠悠地走在后方。
“于兄长,明日一路走好啊!愚弟就不来相送了!”任舍拱手一拜道。
“任先生,不如与我同去棉城,稷官知人善用,定不会亏待先生!”于景阳对任舍发出了邀请。
“于兄长,千万不敢称先生啊!小弟才疏学浅,生性懒散,做不成大事。”任舍连忙摇头道。
“此事只怕由不得任先生,于某前几日已经写了文案上报稷官,两道沟出了三个人物,徐邈,五山爷,任舍。”
“于兄长,这是要强买强卖?”
“也算是!谁让于某是劝桑者,手中握有推举权力。”
“于景阳,任某可没有亏待你呀!你为何要这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