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胳膊将她轻松搂到半空中，手掌轻托了一下她臂部的软肉，稍稍将人转了半圈，她轻盈落在他的臂弯处。
脚下忽然腾空，阮乔乔一声惊呼溢出，她的胳膊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颤颤的眼睫微抬，她的视线骤然升高。
覆盖了一层漆黑天空的浓郁雾气更近了，凭空飘荡在半空的红灯笼也近在咫尺，似乎抬手就能触碰。
遥遥看去，街道两旁的摊位竟看不见尽头，闪着火光的白纸灯笼向前无限蔓延，照亮了密密麻麻的黑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赤裸冰冷的双脚垂在他的胸前，他一条胳膊搂着她，另一只手将她的脚包裹住。
是热的。
他向来冰冷没有温度的手掌，此时竟然异常温暖。
“你放我下来。”她脸颊微红，微闪的眼眸扫过四周，生怕有“人”朝她投来戏谑的目光。
“地上冷，还会踩到某些东西。”他仰起头，隐在雕刻着繁杂精美花纹面具之下的双眼含着笑意，“确定要下来？”
“......”
手心里握紧的脚瑟缩了一下，他轻笑一声，胳膊放低了一些，隐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动。
阮乔乔感觉到腰间的胳膊忽地松开，她的身子骤然下落，心猛地一紧，脚下忽然被一阵暖风包裹着，她双臂自然张开，竟轻巧地悬浮在半空中。
“我飞起来了！”身体轻盈如羽毛，在空中悠悠转了一个圈，她露出惊喜的笑容。
“逛逛吗？”他立在她身前，笑意浅浅。
她垂下眼看进他浓黑却暗藏暖意的双眼，旋即点点头，内心的恐惧无措逐渐被好奇取代。
方才凭空用手整容的女人早不知跑去哪儿了，而在他们的侧前方，有一群长相艳丽年轻的女“人”热切地围着一个小摊子。
阮乔乔的视线通畅无阻，定睛一看，那摊主是个容貌清丽的女人模样，肌肤白皙透亮，脑后用一枚简单的木簪子束起青丝，月牙白长裙薄如蝉翼，包裹住她纤细瘦弱的身体。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正握着一柄长勺在冒着热气的大锅里搅拌着，另一只手抓了一把瓷白小盘里的晶莹白粉，扬手挥洒进锅内，长勺再次搅拌几圈，随后她动作熟练地往上一捞——无数颗雪白圆润的小珠子挤在一起，透着细碎七彩的光。
“给我来五十颗！”
“我要一百颗！”
“先来后到懂不懂？”
摊前立马吵成了一团。
“这个珠子是什么？”阮乔乔目光被那些漂亮的珠子吸引着，她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好奇问道。
似是听见了她的困惑，女摊主悠悠抬起纤长羽睫，朝她看过来，笑意盈盈，“这是美颜丹，吃了可以让你变得貌美如仙鬼，小姑娘，要来一份么？”
“青羽大人，这小姑娘的长相也用不上美颜丹，您还是多留一些给我们吧？”
“咱们可是鬼市一开就蹲在这了，您每次只做这么多，都不够我们分的！”
“......”
那些幽怨愤恨的眼神倏地落在阮乔乔身上，她连忙干笑两声，赶紧扯了扯季叶川。
“快走快走。”
他依言踏出步子往前走，阮乔乔的手被他牵起，包裹进手掌里。
她眼神不自觉回望，那女摊主正耐心温柔地包装着那些美颜丹，而那些顾客们纷纷递上手中的票子。
冥币......
“喂！我这可是人界出的最新款水果手机！我费了多大劲才找到进货渠道，不买滚蛋！”
“才死了多久的鬼，敢这么跟你鬼大爷讲话！”
激烈的争吵将阮乔乔心神拉回，手心微动，季叶川福至心灵停下脚步。
这个摊主与方才古色古香的风格不同，他看起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鬼，西装革履，清秀的面容残留着愤愤的神色，若不是胸前心脏处染上一大片褐色的血迹，阮乔乔差点以为他是个真正的活人。
“大爷，死了还倚老卖老，我活着还吃这套，在这我可不惯着你！”年轻男鬼冷哼一声，一把夺过那杵着拐杖、留着山羊胡老鬼手中的黑漆漆的手机。
“你...你...”那老鬼一身灰色布衣，裸露在外的肌肤呈现出非正常的青紫色，指向年轻男鬼的干枯手指颤颤巍巍，“我要投诉！举报！让官爷把你带走！”
“喂！我可是兢兢业业遵守最新出版的鬼律好不好？少在这吓唬鬼影响我生意。”年轻男鬼不耐烦地挥挥手，随后脸色一变开始举起手机吆喝着，“快来看看最新版水果手机，不要，只要8888！...”
围了一圈看好戏的吃瓜群鬼见状纷纷散开，摊前一下子变得冷清寂静。
阮乔乔扑哧笑出声，她刻意放轻的声音含着笑，“要是早就知道鬼界是这样的，那我就不用那么怕鬼了。”
街上来往的鬼们虽然形态各异，有些看起来依旧恐怖吓人，但却出人意料地还保留着人的气息习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与正常人无异。
“那个是什么？”她好奇张望的视线忽然在一个摊前顿住，“像是卖面具的？”
季叶川随着她望过去的眼神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去看看。”她手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双腿欢快地晃悠了两下，说着便自顾自朝那边飘去。
随着脚步走近，阮乔乔看清摊主的瞳孔微缩了一下，那鬼头顶绑着正常的动物面具，遮住了一半眉眼，可面具下显露的双眼却格外狭长，像是眯了一条缝隙的狐狸眼睛，眼皮间的瞳孔透出幽幽的冷光，布满细小绒毛的双颊微凹，那张过于单薄的唇以诡异的弧度上翘。
这张看起来令人发麻的面容，竟与他脑袋上那副狐狸面具如出一辙。
他的摊子不像别的摊位明亮热闹，反而在衬托之下显得冷清昏暗，摊旁挂着的白纸灯笼里的火光都略显微弱。
“姑娘，看看面具吗？”
那张唇未动，嘶哑微弱的嗓音却凭空响起。
盖在摊前的白布被摊主扯下，一排神色各异的动物面具挂在粗绳上，这本不太奇怪，可阮乔乔视线微移，却在看到每张面具下几乎是完美复刻出来的人皮后，脸色骤变。
“这些都是新鲜的人皮。”摊主弯腰凑近，嗓音发出愉悦的笑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面前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脸色煞白，那双细长的眼里逐渐多了一丝贪婪和欲望。
忽然有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柔地覆盖在女孩的脸侧，摊主猛然回神，脸色忽变，后背忽然多了一层不该存在的冷汗。
还有一只鬼？
他刚才怎么没发现？
“嗯，是新鲜的。”那只手用指尖划过一张人皮，含笑的冷冽嗓音幽幽响起。
墨色的衣袖轻扫过面具，狐狸眼睛骤然对上一双浓黑阴寒的眼眸。
“大、大人......”摊主本就惨白的脸此时又褪去一层色彩，本能的恐惧使他单薄的嘴唇颤抖，冷汗如雨般在额间滴落。
阮乔乔感觉到缠上腰间的胳膊微微收紧，面具下的那张脸覆上一层寒意，她看见他的手随意朝上一挥，衣袖上的金线若隐若现。
那白纸灯笼里的微弱火焰忽然一阵窜动，随后骤然熄灭。
“大人饶命啊！”那摊主身子一软跪倒在地，求饶尖叫声刺入耳膜，令人格外不适。
一阵缠绕着黑雾的冷风袭面而来，阮乔乔下意识撇过脸闭上眼睛。
风停了一瞬，她的眼神微眯开，面前一群被浓黑雾气环绕、穿着黑色长袍的鬼魂顷刻间显现，为首的那个衣袍下甩出漆黑冰冷的铁链，链身瞬间将那面具摊主紧紧缠绕。
“全林四，因贪婪无度被杀，死于鬼历3150年。常年在鬼市贩卖人皮，杀生无数，违反最新版鬼律数条，扰乱阴阳两间秩序，数罪并罚，三天后行刑，魂飞魄散不得转生。”
为首的毫无感情波动地念完手中的手册，不顾铁链下凄惨痛苦的哀嚎和求饶，他忽然转了方向，朝阮乔乔他们恭敬地欠了欠身，下一秒黑雾缭绕，他们凭空消失在原地。
而面前的摊位上的东西忽然消失一空。
骤然发生的变化引起众鬼的关注，纷纷投来疑惑好奇的视线。
“咦？这盏鬼魄灯灭了，犯啥事儿了？”
“现在鬼律严格得很，一不小心就死翘翘啦。”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这摊位什么时候拍卖啊？蹲蹲！”
阮乔乔有些犹豫的目光对上他恢复了些许温度的眼眸，“唔……他又……死了？”
“受到了一点惩罚而已。”指尖轻拂过她的鼻尖，他弯唇笑道。
“还要继续看吗？”他温声问。
阮乔乔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摊位，那一张张冰冷的人皮仿佛还在眼前。
活该。
她暗道。
随后她将这个插曲抛之脑后，顺从点头。
“鬼界第一届巡回表演大赛就要开始啦！即日起开始售票，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一阵高昂的吆喝声从远处传来，四下阴风忽起，一辆被纸花点缀的豪华敞篷纸车匀速驶过长街，双颊点上两坨殷红胭脂的纸人灵巧地挥动胳膊，纸张如雪片飘扬而下，洋洋洒洒落满了长街。
阮乔乔抬起手，随手抓了一张。
她拿到眼前，定睛一看。
墨色的字迹糊成一团团，混着着重圈出重点的血色。
等等？
明日之星，新鬼小花——徐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