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乔乔用淋浴喷头冲干净双脚,又在洁癖人士的注视下,滴了几滴沐浴露蹭着双脚清洗了好几遍。
“怎么回来这么早?也不告诉我。”
阮乔乔接过沈叶递过来的毛巾,边擦边问。
见她身形晃晃悠悠,沈叶主动靠近送上肩膀,任她手掌心搭着自己。
“不确定年前还是年后走,早点回来把剩下的事处理了。”
方才冲洗时几滴水溅在脸上,顺着落在嘴角,阮乔乔嘴唇微抿,液体润着干涩的唇瓣,明明无味,却被她无端品出一丝味道。
酸的,像被柠檬泡过。
就这一滴,渗进舌尖,融进胃里,酸涩无比。
“哦。”她低下头,开始泛凉的脚塞进毛绒棉拖,找回了一些温度。
肩膀上的手撤走,他们重新回到朋友距离。
“辛苦了,你先休息,剩下的我自己来。”
阮乔乔站在门外,看着他半蹲在地上擦地板。
沈叶干活比她利索熟练,又仔细认真到边边角角也不放过。
他脱了外套,身上只有一件黑衬衫。
身体前倾时,衣角撩起,露出一截腰。
阮乔乔双手环胸,垂下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鬼使神差地,她脱了鞋子,套上袜子的脚缓缓朝前抬起。
——踢。
“……”
沈叶停了动作,撸了半截袖子的手臂搭在腿上,一脸无语地撩开眼皮,盯着她,
阮乔乔镇定自若地收回脚,瞥过被她踢了一脚的屁股,做出了评价,“咳,有点硬。”
沈叶挑眉,皮笑肉不笑,“出去待着,别打扰我。”
阮乔乔不听,她继续问别的,“在这待多久?”
沈叶慢条斯理地清洗毛巾,“不确定。”
“房子真要卖了?”
“也不确定。”
“你的人生还有确定的事吗?”阮乔乔蹲下,无语吐槽。
“就算有,我也只能说不确定。”
她看着他拧干毛巾的手,透着冷白色,与高中时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相差很大。手背至小臂的青筋凸出,指骨骨感明显。
他瘦了一些。
“去国外的事,不是已经确定了吗。”阮乔乔还是问出了口。
靠门一侧的地板擦得锃亮,沈叶将毛巾重新丢回盆里,自己靠着床沿边蹲下,与阮乔乔面对面。
“嗯。”沈叶看着她,眼神有些沉,“我答应外婆了,和她一起走。”
“之前你外婆在m国待了十几年,那你去多久回来?”阮乔乔捏住手指,轻声问。
他没说话,阮乔乔笑了笑,“也不确定是吧。”
沈叶出奇的寂静,他只忽然靠近她,脸对脸地低眸注视她。
“你想要多久呢?”
指尖无意与他还在滴水的手指触碰,阮乔乔的心神分散了一瞬,“这我怎么能决定。”
“你知道,我很听你话的。”
“……”
沈叶牵起笑,曲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不逗你了。这回是真不清楚,也许三五年?”
好久。
她忽然哑言。
*
午后天气转阴,太阳不见踪影。
主卧的窗帘拉开,阳台的门也开了一半,微凉的风将室内沉闷的空气吹散。
大大小小的纸箱堆了二分之一的空间,手轻轻拂过,带走一大半的浮尘。
阮乔乔与沈叶盘腿对坐,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静止片刻,她将刀尖对准纸箱上的透明胶带。
“那我来拆?”她问沈叶。
沈叶双肘搭在膝上,修长的指无意纠缠,闻言压下眼睫,喉咙发出不明情绪的应答,“嗯。”
得到回应,剪刀利落地划开透明胶带,将用黑色记号笔写下的“周和”二字也分离开。
阮乔乔将纸箱扒开。
“干妈的东西都是妈妈收拾的,放在这里很久了,”阮乔乔掀开最上层整齐摆放的白布,拿出一本厚重的画本,“是画册吗?”
她摆放在他的面前,放轻了声音,“看看吗?”
淡蓝色的碎花硬封皮,角边隐隐泛黄。
沈叶的手指轻轻拂过画册左下角娟秀的字迹。
指腹不停地在“周和”二字上摩挲,陈旧的墨水在主人印下烙印时便有了晕染的痕迹,如同每每出现在梦境里的那张脸,随时间日渐模糊。
他翻开第一页,神情愣了一瞬。
阮乔乔一直安静看着,在看到前几页被撕毁的痕迹后也愣了一下,她率先反应过来,伸手又翻了一页,浓重的色彩映入眼帘。
“这是你。”阮乔乔眼里浮现出笑意,她的指尖落在黑笔勾勒出的婴儿上。
刚出生的宝宝皱着粉色的肌肤,伸着胳膊不停地啼哭,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胖嘟嘟的脸落下,而在他的身边,还躺着一个小宝宝,明显要大几个月。她清澈的眼瞳乌溜溜的,盯着他的目光含着掩不住的诧异。
沈叶也笑了,“我哭把你吓到了?”
“还是闺女漂亮。”
一行字写在插图边,阮乔乔抿着嘴唇笑,翻开下一页。
周和用简单的插画和温暖的色彩记录下沈叶长大的过程。
有沈叶和阮乔乔在雨中你追我赶的身影,有沈叶穿着厚重的羽绒服鞠躬收下阮文的红包的画面,也有周和握住沈叶的手指,用铅笔细细勾勒掌心线条的细节。
零零碎碎的、周和的眼中有关儿子特别的瞬间。
“啪。”
画册猝不及防被人用力合上。
阮乔乔下意识抬眼看他。
沈叶神色自若地将画册摆放到一边,他从纸箱中拿出一根画笔,有些陈旧,指腹下凹凸不平,“和”字刻在笔身,歪歪扭扭,透着不娴熟和几分幼稚。
“外婆说,她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画家。”
“外公不允许,他们只有她一个女儿,他们需要的是能继承家业的商业精英,而不是一个可以活得像闲云野鹤的艺术家。”
他的手指握住画笔,微凉的笔身也曾经被鲜活滚烫的温度包裹,少女的指下是天真无邪的梦想和叛逆的追求,她热衷于在有关画作的一切上刻下自己的痕迹,仿佛“周和”两个字烙上,那份热切便永不熄灭。
阮乔乔换了个位置,挨着他坐下。
她安静听着他平淡的阐述,在他忽然的沉默中,她伸出手,张开手掌,温热的掌心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拇指轻轻蹭开他捏得泛白的指尖,手指耐心地拍打在他的指骨。
“没事。”沈叶反过来安慰她,他被她握住的手没动,另一只手在纸箱中翻翻捡捡。
周和大概是个很念旧的人,高中时期的校徽、高考准考证、写断了的铅笔、一封陈旧泛黄的情书、手工编织的红绳手串……
都被精心悉数保存着。
阮乔乔拿起那张被透明胶带缠了一道又一道的准考证,上面印着的照片泛黄模糊,却依稀可见少女秀气精致的面容,笑容腼腆却充满灵气。
“妈妈的十八岁。”阮乔乔歪过脑袋,看着他发怔的面容,“和你好像。”
沈叶沉默地看着老照片,轻柔地拂过周和的面容,良久之后,他浅笑着,曲指敲在她的手背。
“是我像她,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