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
夜空中绽放开巨大的烟火。
暖黄色的灯、通红的灯笼、火星攒动的焰火。
所有绚丽的颜色跨越两个时空,几乎将黑夜照亮成了白昼。
大人们坐在沙发上喝酒谈心。
三个小孩则窝在阳台的一方空间里,就着明黄色的灯,一人一个手机。
打斗地主。
阮年年盘腿缩在柔软的榻榻米里面,神色认真地出牌。
她是地主,毫不客气地扔出一个炸弹。
沈叶给她堵了回去。
“哎呀,我说了让我来。”
阮乔乔拍了沈叶一下。
沈叶低声说了什么,两个人嘀嘀咕咕的。
阮年年忍无可忍抬起头。
沈叶靠在同款软绵宽大的榻榻米里,阮乔乔躺在他的腿上,乌黑的发丝落满他的双腿,她举着手机,正偏着头,抬眼看着沈叶。
沈叶唇边噙着笑,低头回着她的话,空出来的手自然地勾住她的发丝,缠绕在指尖把玩。
阮年年张了张嘴,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我饿了。”阮乔乔放下手机,突然说。
阮年年福至心灵,她关了手机,“我去给你煮饺子吧。”
“我来,你们玩。”
沈叶指尖蹭了蹭阮乔乔的脸颊。
她撑着地直起身,看着他拉开门,朝厨房走去。
他还是只穿着短袖,被她弄得皱巴巴的毛衣还躺在房间的地板上。
明亮的光包裹住他高挑的身躯。
他越走越远,就快要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他不会回来了。
这个念头忽然跳进她的脑海,莫名的恐慌从心底卷袭而来,她想要爬起来追过去,世界却忽然天旋地转。
突如其来的下坠感令她猛地睁开双眼。
视线漆黑。
她缓慢地翻了个身,恢复了知觉的五官逐渐适应面前的景象。
全思舞平稳的呼吸声从上铺传来。
她小心地抬起胳膊,在枕边摸索到手机。
屏幕的光亮刺进眼瞳,她眯起眼。
凌晨三点。
想来是她趴在桌上睡着了,全思舞没闹醒她,直接把她拖到了床上。
困意全然褪去。
她划开手机,视线涣散了几秒。
等她的瞳孔重新聚焦,却发现屏幕上是她和沈叶的聊天对话框。
定睛一看,她的头皮突然开始发麻。
“我想你了。”
这是她刚才发出去的?!?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眼前黑了一瞬。
有些颤抖的手按住屏幕。
撤回。
一阵恐慌后怕。
心里却又莫名有一丝小小的雀跃。
他没有删了她。
她久久坐在黑暗里,盯着对话框。
没有任何动静。
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却忽然不知道究竟是庆幸还是失落。
混沌的大脑变得迟钝又脆弱,像是被什么缓慢地搅拌着,就连什么时候失去意识也没有察觉。
*
全思舞站在跑道上热身,她压住长腿,偏过头瞥见阮乔乔缩在操场的座椅上,双手捧着包子,慢吞吞地塞进嘴里。
像个反应迟钝又专心致志的树懒。
她笑了一下,随即站起身,全神贯注地朝前跑去。
阮乔乔戴着压着兔耳朵的帽子,嘴里吐出热气。
地面上湿润的地方结了层层薄冰,足球场上的草被冰霜覆盖,颤巍巍地压弯了腰。
她曲着膝盖,尽量将身体团在一起,捧着热乎乎包子的手戴着毛绒手套。
一到冬天,她浑身上下都是毛茸茸的。
并非为了有多可爱,仅仅是这副躯体过于孱弱。
今天没有雪,却也不见阳光。
她昨夜睡得久,起得便很早。
醒来时,窗外的天还是一层冷清的暗蓝色。
是她喜欢的一种萎靡又浪漫的蓝色。
晨风沁入骨髓,都是清凉冷冽的,深吸一口,有种飘飘然不自觉沉沦的美感。
她放空的视线缓缓走入一道身影。
步伐很慢,在还是过于昏暗的天色里,身影拉得很长,显得孤寂单薄。
他就这样慢慢闯进视线里,让那片冷清的蓝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沈叶的发丝向来比他阴晴不定的脾气软得多。
乌黑,蓬松,层次分明。
精心打理的碎发顺着修长的脖子藏进围巾里,冷风轻拂,头顶的软发凌乱一瞬,又乖顺地、软趴趴地落了回去。
他的五官却又很浓,无论是眉毛还是长而翘的眼睫。
她默默看着他从那头走到这头。
他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脑袋朝上抬。
黑色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仰起的动作拂开了他眉宇间的碎发,露出深邃漆黑的眼眸。
他的目光准确无误锁定在她的身上。
时间静止了几秒。
他的长腿跨上台阶。
一步、两步……
直到站在她的面前。
她头顶的暗蓝色变成了昏暗的黑。
“今年寒假能跟我回家吗?”她嘴唇一张一合,冷气顺着唇瓣飘出来。
他垂眸俯视她,“为什么?”
嗓音沙哑,像是宿醉以后的损伤。
“妈妈想你了。”
阮文是沈叶的干妈,从出生就认的那种。
她在他面前提起阮文,从不说“我妈”、“你干妈”,怎么说都不好听。
索性就是妈妈的称呼。
他沉默看了她一会儿,“再说吧。”
“怎么起这么早?”
“那你呢?”
他们同时开口。
阮乔乔愣了一下,“什么?”
沈叶弯下腰,与她平视。
“我说,那你呢?”
“我?我也希望你回去。”
“昨晚发的什么?”
他今天说话有些跳脱,阮乔乔的脑子有些跟不上。
她慢慢回过神,才明白他问的是凌晨三点撤回的那条消息。
“没什么,发错了。”她冷静道。
“发错了?”一种含着疑惑又忽然沉下去的声音。
“嗯,不是撤回了吗。”
他忽然在她旁边坐下,抬起手摘掉了口罩。
阮乔乔看向他,神色变了一下。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她想要伸出手探他的额头,却被极大的力气擒住手腕。
沈叶偏过头,苍白的嘴唇绷直,表情幽冷。
“你本来打算发给谁?”
他还在执着追问。
“你是不是发烧了?让我看看!”阮乔乔想要挣脱,手骨却几欲被无法抵抗的力量捏碎,她忽然恼了,“那重要吗!”
她戴着软糯的白兔帽子,表情却如同凶狠的小兽。
沈叶手掌蓦地松了一点,他白着脸,盯着她的眼眸翻涌着什么,忽然长睫垂落下来,遮住所有情绪。
“重要。”
良久,冷风吹来他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