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团年饭的晚上,父母亲都坐在正位上给一家大小发红包,寓意来年交好运,保平安。
这天晚上,客厅正中心的大餐桌挪到了外面院子,空空的地上放上两个垫子,大姐和大姐夫率先双双领着孩子给父亲母亲拜年。
按照大小顺序,第二个便是栖蝶。
这种情况,这种场合,刹那间刺痛了柳秦伦的心,一阵隐伏的心酸痛楚对照同样面露难色的栖蝶:抿了抿嘴、缓缓眨了眨眼,平静地走到中间,他也几乎是同步走了出去。心里再有一千一万个想克制自己不去爱栖蝶,可终究也还是没办法站视不理。
按照男左女右曲膝跪在母亲面前的垫子上,和她岔开一两秒同时跪下的,栖蝶诧异抬头瞧柳秦伦的脸,很平静,脸上有前夜与他拜天地时那种仿若正式婚礼的如花笑靥,对二老恭敬磕头,目光恭顺,道:“我知道爸爸妈妈都很奇怪我和栖蝶暂缓婚礼的事,不错,到了今天这一步,再没有因素可以阻挡我们结婚了,但大敌仍在,还请爸爸妈妈多多宽恕我一些时间,等到我们真正击败了敌人,我一定一定会给栖蝶一个最盛大的婚礼,将她风风光光迎进柳家,堂堂正正做柳家享福的儿媳妇。”
父母对视一眼,母亲叹了一声长气说:“唉,江家这一大家子,最担心的就是栖蝶的婚事了,好不容易你们俩有了感情,又出了莫宸曦的事,好不容易莫宸曦醒了,你俩又……我们做父母的,不赞同却又不得不尊重你们的决定,相信你们的决定都是仔细考虑过的,加油吧。”
两人双手接过红包,同声道:“谢谢爸妈。”
栖蝶想来,在父母眼里,大概是觉得他们吵架了,女儿一气之下就改口称了“二哥。”也好,让父母慢慢去适应她的生活里没有柳秦伦也没有莫宸曦,这样比突然一下让父母接受她可能终生不嫁的事实,多少会有个心理防备。
江永芳和江永泰仍对柳秦伦抱有希望,默契地没有点破,口中笑道:“是啊,你俩好好加油吧,几年而已,很快就过了,真正相爱的男女是经得时间的考验的,等到战争胜利的那天,也就是二姐和二姐夫的大喜之日了。”
“对了二姐、二姐夫,你俩得早日把有王廷招牌的房子盖起来,不然我结婚都没房子住了。”他必须想尽办法把这两人一直连接在一起,这线千万断不得,一断,二姐的下半辈子可真就没着落了。
栖蝶的注意力得到转移,精神也跟着振作起来:“放心,年后就开始,还带动航运行的工人们一起。你俩婚期定了吗?”
“还没呢,就等你们的房子盖起来我才敢上门提亲哪,不然空有一身本事,没有具体的着脚点,谁家父母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呀。”
柳秦伦人生最大的痛点突然遭到一个无意戳,更是有些无脸再呆在江家,他对夏怡无情有义,都无心去做夏家的上门女婿,又何况是他有情又有义的栖蝶。
目光指示栖蝶出门,这时永延两口子拜过年,就轮到永泰两人,父母亲对这个新领回门的媳妇格外重视,也就省了投注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尾随秦伦走到院里,听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对她说:“抱歉,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那么跪了。”
这样的声音,是他感冒了吗?栖蝶低头思虑了片刻,还是回了他:“你不需要说抱歉,你是我二哥,在江家长辈面前,下跪拜年,领红包很正常。”
栖蝶没正眼看他,这声“二哥”听着依然别扭,不过只要她肯理他了,就是抚慰他内心的良药,柳秦伦浅浅笑问:“明天有安排吗?”
栖蝶低视的目光方才抬起与他平视:“有啊,该去梧桐冢看看爸爸妈妈和姐姐了。”
真好,栖蝶和他想到了一起。柳秦伦唇角那抹浅浅的笑意往里伸了伸,栖蝶便又看到他那好看的酒窝,点点头对她说:“那就早点休息,明天一起。”
年关里,有欢笑的眼泪,也有追忆亲人哀伤的眼泪,每次要去梧桐冢拜祭,栖蝶总免不了一番恸心肠恸肺腑的伤感,尤其是这一次,曾经誓誓在爸妈遗体前说的话,如今怕只能完成一项了。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倔强,也知道只需要像夏怡,像其他那些中意他的女孩那样下个矮状,说两句好话安抚他的心,他一定会有勇气和她结婚,但那样的婚姻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如果她和秦伦的未来都需要她下去矮状、去低对方一等才能维护,那倒真的不如做回兄妹,用重建王廷、发扬王廷来弥补她无法做到的为柳家延续血脉。
还好思想的愁,并不连带身体的愁。栖蝶睡了半宿,夜里被肚子疼醒,她数着上个月那几天的日子,这个月又提前了三天,还算正常,只是裤子上染了点不太好看的颜色,她招来永秀:“去帮我洗洗吧。”
江永秀皱皱眉头:“二姐,这是冬天,洗了这么一时半会儿的也干不了啊。四姐那有一套旧衣服,是她有一年过生日你送给她的洋装,要不你就凑合凑合?”
栖蝶如抓救命绳头猛点头:“有换的就行,快去拿给我。”
庆幸,以前的衣服都还在,正适合她应应急,栖蝶换好以前送给永延的一套和她在柳公馆那时候穿的一模一样的裤装,咖啡色的上下两件套,江永芳又把一件新织的花黑色毛衣递给她:“这是回来前织好的准备送给你,今天是派上用场了。”
永秀坐在旁边拖着下巴道:“二姐,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不去,不过这段时间老下雨,你可要多注意哟。”
栖蝶捂着微疼的腹部,苍白着一张脸笑了笑:“没事,这是天性的毛病,时疼时不疼,可能过一会儿就不疼了。我走了。”
栖蝶刚下楼走到门口,还未出门就先迎来了乔都的贵客,莫宸曦带着童静峰童静雪进门来,给了两人一个大大的意外。
栖蝶惊喜:“你们怎么来了?”
莫宸曦道:“算着你们回江城的时间,和以前过年及祭祀的前后规矩,就比着时间出发过来了,刚好赶上了。”
柳秦伦在旁边细盯她的脸,目光下移又盯着她用手捂住的腹部,明白了什么,道:“你要是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吧。”
栖蝶尴尬地放下右手,满脑子问号直冒,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弱弱羞道:“没关系,老毛病了。”
江永秀在旁边插一句:“二姐二姐夫,你们还没吃早饭呢?”
莫宸曦看了看栖蝶脸上的白色,今日面相虚弱,不太像平日里柳栖蝶女将之范儿啊。他想起他离开的那年,栖蝶12岁,有一次他撞进江家,刚好碰到江永延正搓洗衣服的木盆里满是红色,他那时不明白地问:“家里有人受伤了?”
江永延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只道了声:“没有没有,女儿家的事,你们不懂的。”
经过了这多年,他早已明白,看了看手表,道:“时间还早,等你们吃了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