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号过后,栖蝶整夜整夜睡不着,唯恐下一个天亮时,炸弹又会炸响身边。
月下旬,莫宸曦又从贵阳发回电报,把当地预定的名单和地址连同问安一起发到商会。
柳秦伦晚上回来时,把厚厚的一叠电报纸交给她。
莫宸曦身在各地都会和康子保持密切联系,因此,栖蝶猜想乔都的一举一动,康子都会如实禀告。
但她看到问安上的字句很简单,简洁概述:乔商银行贵阳办事处落地成功,即将出发最后一站云南。
近日乔都连续遭炸,我心悲痛,身在他乡的我,精神与你们同在,康子代我,与你们一起撑下去。
完全没有一个字的她和柳秦伦分手的问候。
栖蝶唇角微展:他在竭力放下。真好。
吉祥居提前进入稳定供宿状态。这几天,栖蝶抽空去看了看,二十家人都生活得井井有条,并无战乱中满屋满地邋遢的脏乱,她心安慰。
刚安慰不过几天,江永吉江永久兄弟护送新一批廷愈再生膏来乔都,急匆匆找到童公馆,告诉她:“二姐,不好了,日本人的飞机又炸到江城了。”
栖蝶乍听噩耗,如雷劈头顶,难以置信地怔问:“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情况怎么样?”
“22号的事,城区一支路被炸,半百人数死亡,半百人数受伤,大半百房屋被毁……”江永吉说到房屋被毁,停了一下看了看江永久,又道,“二姐,你要稳住,南区跨西区的一支路上,王廷之都六至十一号全部垮塌,因为当时是大白天,大部分住客外出了,遇难的全是顾店的管事和服务人员。”
栖蝶心中地动山摇般地巨震,身子晃了晃,及时被江永吉扶住才站稳,再次痛感悲戚地闭上了眼睛。
默哀几分钟,栖蝶睁眼看着两兄弟说:“今晚你们先住在这儿,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回去。”
她要回江城的突然,急得江永久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二姐,你俩分手的事,爸妈怄得不行,你得好好琢磨一下回去怎么交代?”
也急得大众手忙脚乱。
十几个人围在童家大厅,康子紧张地建议:“栖蝶小姐这一走,两个孕妇怎么办?不如和栖蝶小姐一起去江城?”
“孕妇”!“一起”!
栖蝶惊惧这两个词,竭力反对:“不行,上次嫣姐就是以为江城安全,回江城安胎,结果呢?嫣姐带着孩子,和童大哥天人相隔,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这样的悲剧绝对不能再发生,就算乔都危险,还是呆在丈夫身边为一。”
童静峰时到今天已经看开:“那只是一个意外。王廷树大招风,铭记之心本就是日本人的目标,景依婷为了秦伦又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们就是忽略了她不折手断的疯魔程度,竟会直接毁了王廷毁了柳公馆,防不胜防,柳公馆就成了牺牲品。”
柳秦伦看着栖蝶道:“这次情况不同,害群之马已经没有了,到目前为止,江城遭炸一次,乔都遭炸四次,这个比例,江城还是比乔都安全很多,板恒口口声声答应我们不再动江城,可他坚持了半年又故伎重演,保不准哪天炸弹就进了乔都北区,北区也不是绝对的安全。江城有江家人在,人多力量大,会多方面照顾到两个孕妇。不过……”
他转头看着康子和孟清的丈夫:“情形上说,江城比乔都好,也不是一定的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这一去,要么她们安全生产,平安回来……”他紧盯着两个男人焦灼的脸,声音渐渐凝重,“要么就是一去不返。”
康子益发紧张得冷汗涔涔自背心沁出,他抓紧了菀儿的双手,不断抖动的喉咙猛吞噎着被害怕刺激出来的清口水,直到冷汗变成热汗,沁湿了两个手心,他才决定道:“我送菀儿过来,就是想让她呆在栖蝶小姐身边,得到女人间最贴心最强大的保护,我相信栖蝶小姐的能力,愿意把菀儿交给她。”
孟清的丈夫也说:“不错,与其眼看着她们活在轰炸下,日日提心吊胆,自己的无能为力,倒不如赌一把,柳小姐有一双神来之手,我相信你一定会尽最大的能力保护好她们。”
童静雪也道:“是啊,就让她们和你一起走吧,不然你离开了,我一个人如何照顾得过来?靠那几个还没嫁人的丫头和一个粗手粗脚的老妈子,就更没指望了。江家好在有伯母还有几个弟妹,伯母是过来人,最懂得怎么照顾孕妇。”
两个弟弟也说:“是啊二姐,王廷好歹还有一个嫣然一笑,万一城区不稳定,还可以移到嫣然一笑去,你想想,上次景依婷都忘了嫣然一笑,那些对江城陌生的日本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嫣然一笑!
她怎么没想起?众口一致,栖蝶迫于局势,只得冒险答应。
这几晚,栖蝶把睡床让给了两个孕妇,自己和童静雪打挤着睡。
童静雪换好睡衣正准备歇下,房门被轻轻两下敲响。
她开门一见,转身让行道:“我下去喝杯牛奶,你们聊。”
准备歇下的屋里,只有床头柜上的一盏台灯亮着,栖蝶换上童静雪的一套毛睡衣,坐在床头发愣地看着他。
柳秦伦其实没什么话想说,他准备叮嘱的那些“注意安全”,“到了来封信”之类的告别语,栖蝶都会做得很好,再出口就啻于废话了。可是除了这些,他还能说什么?
见他呆看着她,几度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栖蝶起身走到他面前:“有,特别的事吗?”
人可以刻意地时刻保持理智,可人不受自控的感觉也有很多,这一刻的柳秦伦,他说给两个男人的话,也像是他和栖蝶间的写照。从江城离开栖蝶,他只当外出公干,可从乔都送走栖蝶,他仿若有一瞬找不着家的凄凉。
不想再那么理智,他舍不得她,很舍不得,舍不得地一把拥住她,紧紧拥在怀中,久久,才重重在她耳边叮咛:“保重。”
栖蝶拍拍他的背,松开他,伸出右手,像个老友与他道别:“我会好好的,几座城市的货品后续就交给你了,期待我们下次见面时。”
柳秦伦含悲而笑,他堂堂大男人,断不可辜负了栖蝶像个男孩儿与他道别、减轻分离伤痛的好意,伸出右手拍上她的掌,与她紧紧相握:“王廷重要,你更重要,关键时候一定要保命为上,我只求你和江城的老百姓都能好好活着,王廷,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