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这个傍晚,柳秦伦收到了伊娃托人从公共租界送出来要他转交给栖蝶的文件袋。
来人趁天黑,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伊娃和威尔斯夫妇现在处境艰难,出入十分困难,伊娃已于月前向柳栖蝶发出参加今年年会的邀请函,现在年会取消,柳栖蝶不日后就到上海,伊娃和柳栖蝶小姐所有的合作动向,皆在这个文件袋里,务必请柳秦伦先生转交到柳栖蝶小姐手上。”
来人来去匆匆,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柳秦伦也趁还没人注意到他,赶紧上楼,把文件袋藏在他所住客房的棉絮底下。
夏家位于法租界的一条僻静巷道里,12月8号,日军攻进租界,附近日夜皆是哀嚎,YW品牌租界内的店铺危在旦夕,那么伊娃的文件袋里,一定是和租界外的店铺相关交代。
“秦伦!秦伦!”
楼下花园付明杰正高呼他名字。柳秦伦理了理担忧的心绪,开门下楼,面带微笑地继续融进夏翊的新婚大喜中。
百乐门,顾名思义,无论外界多么混乱,这里永远都能“笑谈悲欢离合,诙侃喜怒哀乐”,永远都能色彩斑斓,继续它“东方第一乐府”的快乐。
只是如今,百乐门里纯粹的快乐添上了几抹日本人混迹的丧气,百乐门作为公众娱乐点,招待任何前来寻乐的客人,日本人不挑事倒也相安无事,日本人一对舞女无礼,柳秦伦即使坐在最偏远的角落,也能看到舞池里推推嚷嚷的一幕,看不下去地放下酒杯,腾身而起,潘文杰也看不过去日本人在自己的场子闹事,操起酒瓶跟了上去。
舞女难受地使劲挣扎被日本男人紧抓的双臂,柳秦伦突地一脚踹中男人腹部,男人站立不稳,受这一脚重力身体向后一弓,摔倒在地。
柳秦伦站在舞女身前,将其护在身后。
潘文杰赶紧向就近的其他几名舞女使眼色,把该舞女护送回后台。
等到日本男人有了力气重新站起来,柳秦伦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与其对视,道:“舞女有选择舞伴的选择权,今儿我柳秦伦在这儿,就绝对不许你在百乐门撒野。”
日本男人喝得晕晕乎乎,醉醺醺地朝地上狠吐了口唾沫星子,稍稍走近他,恨恨地用右手食指指了他半晌。
柳秦伦不动声色地逼视他因气而急得快要滚出来的红眼珠子,对方大概是被他沉稳站立眼前,气势十足而威严,一张脸上满载的寒气冻得对方右手逐渐收回,喷出一句:“柳秦伦?!你给我等着!”
柳秦伦听着日本男人的口音,日本腔并不明显,由此他猜测这人应当在上海呆了很多年了,若不是那舞女认出这男人,大叫出来,还真看不出来是日本人。
潘文杰向众人拍手示意:“好了好了,没事了,大家继续玩。”
回到最角落的雅座,几人是又敬佩又担心,林轩然夸道:“好样的。”又忧道,“不过,我猜不出两天,明晚,那人就会带帮手前来找你麻烦。”
“来呀,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来一队打一队,也得让日本人尝尝我们的厉害,可不是只会受欺负不会还手的。”
这场相助相得酣畅淋漓,是今年最过瘾的乐事,柳秦伦真真有了高兴的兴致,前半场提不起精神的酒会,后半场全数补了回来,不过他仍留了一线清醒,谨防日本人今晚就会带人前来雪恨。
10月、11月轰炸的渐停,无需栖蝶督促,工地和码头两边工人们都在抓紧时间赶工。
12月上旬,因日方攻占的注意力转移,整个乔都八城得到一个正常的喘息期。
莫宸曦又从乔都寄来了一封厚厚的信,栖蝶拆开一看,是童静雪在武汉新夫家的结婚照。黑白照片上的女孩,身着中式的红色嫁衣,当同样身着中式礼服的新郎双手挑起喜帕,女孩害羞地别下头,右手轻轻捂嘴笑的样子幸福可人且逼人,看得栖蝶泪光盈盈,好生感动。
不枉她和莫宸曦经历的一番艰难与波折,只有经历过后才更加懂得苦尽甘来的甜蜜,更加珍惜苦尽甘来的不易,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婚姻幸福。
看完照片,她打开第一张信纸看:栖蝶,又是一个多月不见,近来可好?
时间已经是1941年12月14号了,相信你已经在报纸上看到日方已经把轰炸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我也是时候和侯云帆一起前往上海探探那边的市场环境了,你考虑得怎么样?如果你去,请于20号前赶来乔都,如果你不去,21号一早,我会和侯云帆夫妇一起前往,新年也会视那边情况而定。
莫宸曦字。
栖蝶再打开第二张信纸,扫了一眼前后落的名字,是童静峰写给莫宸曦的:莫宸曦,一别已经半年过去,在乔都坚持抗敌的你们,都还好吗?
爸爸现在和我们分开两地办公,不过我在这边买了房子,也算是有了个安定窝了,以后的归属之地就在武汉了,爸爸一有空就会过来和我们、和静雪的夫家小聚,生活也算幸福美满。
月前,静雪终于和她的新男友完成了结婚仪式,我心满足,这封信寄到乔都应该是12月上旬了,再过半个月就是新的一年1942年了,兑现我离开时的承诺,除夕前我会过来和你们一叙,等我。
童静峰字。
如此,1941年在年末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件喜乐的事,栖蝶感慨童静雪的人生总算圆满了。
童静雪曾经对莫宸曦那么深爱,今天都放下了,她柳栖蝶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栖蝶整理好心情,清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和永泰算了一下近来的账单。她身上有去年莫宸曦投资王廷的六百万和和伊娃签的一年合约的签约金四百万,在合计一千万的总数上,减去这一年为了帮扶江城百姓、重建王廷号以及人工费所花掉的现钱,还有八百二十万。
再看看永泰的账本上,记录的,今年一年和乔都几大中药行,用同等价值的廷愈再生膏,交换同等价值的中药,算是不进不出,但是廷愈再生膏销在江城和其他七城乃至乔都八城以外的城市的销量,支出人工费,也算是在稳保成本的基础上,小小赚了一成。
另,航运行和桐油产出的总收入,也比她记忆中的数字高出很多,没有了往年的账本,栖蝶唤来永成永吉,把她从办事处抄来的桐油输向民生方面的汇款记录单交给他们:“你们空的时候把这些理成账本,我回来检查哦。”
两兄弟倒是齐心:“放心吧二姐,我们虽然没有三哥那么能干,可算数题还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