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蝶在临走的前三天,分三次从办事处取出五千、五千和一千块的现钱,五千交给母亲,五千交给永泰,她太了解一个人在外地没钱举步维艰的痛苦,最后的一千留给自己路上用。
还把这次卖出再建房合计五十万元的支票交给母亲保存,把一张新年要发放的红利单子交给永泰,道:“我这次去,有可能会在上海过年,家里得多些钱傍身,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永泰你要多去码头和正在建的工地看看,除夕后,代我和秦伦去一趟凉山,照着这张单子,把该发放的钱全部发放到工人们手里。”
江永泰直点头:“放心吧二姐,绝对办好!”
栖蝶此行不带任何行李,在江家穿的衣服和布鞋一到上海就得换,她换上上次从乔都返回江家的那身背带衣裤,在第二天一大早坐上了前往乔都的王廷1号轮。
两天航期,栖蝶达到童公馆,只有姚安怡一人在。姚安怡把这几日转载自上海申报的乔都日报递给她,道:“上海这几日变动大,你先了解一下情况。”
最新一期的《乔都日报》,今晨刚火热出炉,上面刊登了上海商业大亨夏翊大婚的消息,报纸上,夏翊夏怡兄妹笑容明艳,柳秦伦胸前别着一朵伴郎字样的胸花,因为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时柳如嫣和童静峰大婚的场景,有些触景伤情,全程半垂着头,只有几张照片拍到了他抬头看向夏翊微展笑颜的镜头。
人在心不在的滋味,就犹如被掏空的一具干尸,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渐远悲欢离合,舍弃七情六欲,哭笑完全受人影响。
这样的柳秦伦还是柳秦伦吗?
栖蝶不由兀自发呆,这一呆、一想、一坐,就到了天黑侯云帆归时。
“栖蝶?你什么时候来的?”
栖蝶道:“下午到的。”
“你到了就好。”侯云帆赶忙坐到电话机旁边的沙发位上,拨通了一个栖蝶熟悉的电话号码,待那边一接起,他即道,“小蝴蝶到了,在我这儿呢,我们明天一早启程。”
挂断电话,侯云帆对她说:“你要有心理准备,上海近来变动大,可能你和伊娃的合约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我知道,年初时,我们本来就是签的一年约,将好现在日方暂时停止了轰炸,我们也得开始把王廷重建提上日程了,所以伊娃那边,还要不要合作,怎么合作,也是时候重新商定一下。”
侯云帆顿了一下,似有话与她说,却又不说、只傻笑地起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夫妻俩同心协力地弄出四菜一汤。
侯云帆为人夫后成熟了太多,学会了在饭桌上为妻子夹菜,盛汤。
栖蝶不习惯做人家夫妻俩家的电灯泡,也不习惯自己茕茕孑立的落寞太过孤苦,找话说:“商会近来如何?”
“还行,乔都稳定了,商会也就稳定了,近来乔都城大规模重建,数百家外来商户都在和商会洽谈合作,柳秦伦不在,都成我的活了,所以我也是很忙的。”
“忙好啊,你也得为你侯家多做打算,不能一直借住童家啊。”
“我不急,我们暂时又不要孩子,过几年,等到那些房子重新盖起来再说吧。”
“商会内部人心也稳了吗?”
“你还别说,11月1号的《乔都日报》一出,那几个新人不知道有记者跟拍,等到报纸出来才抓急了,没讨到任何好处不说,还成为众口怒骂的对象,生怕被老百姓逐出商会,最近都老实得很。”
“那就好。”
晚上,栖蝶照旧住在了客房。在乔都耽搁了半日,12月18号一早,四人行登上了前往上海的邮轮。
已经六天了,潘文杰夜夜来电话,向柳秦伦说明那夜在百乐门闹事的日本男人并没有带人前来雪恨,这倒是有些出乎柳秦伦的意料。不过仔细想想,这大概是他和栖蝶、莫宸曦、童静峰、侯云帆早就上了南京方面的黑名单,尤其是柳栖蝶,连村上真美那样的间谍高手也败在其手下,再由南京方面广宣,为了不让他们几个坏了大事,也就忍一时风平浪静了。
这个较大的可能性推算一出,柳秦伦就益发期待栖蝶和莫宸曦的到来。
1941年的最后一天,莫宸曦的脚底在栖蝶后一步,第一次踏上上海这片土地。上海的城建,上海密集的人口,上海社象的繁荣都堪当“远东第一大都市”的美名。
莫宸曦凝神,细看纵观这座城市,露出了兴趣颇浓的微笑。
栖蝶看着他笑得自信,问:“你在笑什么?”
“这座城市商业前景可观。”
“你想?”
“暂时还不想,这里市场可观,但仅限商品市场,银行业已经饱和了,我要再加入其中,那就是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栖蝶双眉微蹙:“难道上海不是和成都、贵阳、云南一样的吗?”
“不一样,乔行在西南片区远近有名,论实力论资历都是领先者,加上各地商家主动来求合作,推波助澜,我再顺水推舟,方能把办事处顺利落地。”
莫宸曦自入眼方向随手指了几家一定规模的银行:“这里不同,这里以金城银行为例的各类银行太多,所有商家和用户都已经有了固定的合作银行,而且我来是投资方,不是银行家,身份不同,先试水看看行情。”
栖蝶点头道“嗯”,没再细问。
她心里有底,这个时候最不能去的就是租界,她调转方向,道:“我们去华懋饭店休息一下吧。”
华懋饭店前台接待人员,根据栖蝶和侯云帆前两次入住记录,直接给了他们上次同样的房间,栖蝶一进屋,便用房间电话拨通了柳秦伦前两次拨通的夏家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传来的女声说:“你好,夏公馆。”
栖蝶道:“你好,我是柳栖蝶。”
夏怡登时一愣:“我是、夏怡。”
“我知道,秦伦在吗?”
夏怡把电话筒递向沙发上的柳秦伦,轻声说:“柳栖蝶。”
柳秦伦走到办公桌前,接过电话筒,重呼一口气,压下怦怦直跳的心律,道:“栖蝶,什么时候到的?”
“刚刚。”
“在华懋饭店?”
“嗯。”
“晚上一号包房见。”
“好。”
就在刚刚,他正在夏翊书房,带夏怡,一起商量应对日本人攻占策略。
也就在刚刚,他听到久违的栖蝶的声音,心中澎湃的快乐和巨大的痛楚交织出他根本没办法忽略栖蝶的失落和难过,促使他正式相邀于夏怡:“晚上和我一起吧,上次我们说好的事,今晚可以实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