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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抓了那乞食的三口子,硬说人家是义军探子,正要往县里送官,若非今日遇上变故,恐怕他们没有活路吧,小主子,这。”余老歪苦笑道:“难说不是为恶。”

“大王,我问你,那一家三口是你的探子吗。”小雀儿犹自不肯死心,又转头对张玮问道。

“啥,乱七八糟,滚,带上,回营。”张玮不耐烦踹了她一脚,吩咐了左右,自顾上马疾去。

余老歪抱小雀儿上马,追随贼军一行返回大桥,但见桥面零清,马车连货物皆已不知去向,唯有稀稀落落一些光着身子的尸骸依然原处横陈,惨白尸骸上赫然有呈紫色条状的印痕,宽约臂粗,且深深凹陷骸体,显为轮子碾印。几个中了箭的伤者被拖到一旁稀声哀嚎,他们的衣物倒是没有被夺去,只置之不理而已。

余老歪略微沉呤,上前细看这些伤者,中箭的创口并无乌青,贼军用的乃是寻常箭头不喂毒,除非破伤风,只要及时救治多数皆能活命。

“余兄弟,救我们吧。”有一个伤者抬头,眼见熟人,恳切道。

“单兄弟,我自身难保。”余老歪摇头道。

这边正说着话,张玮从桥面另一头叫唤他,余老歪不敢怠慢,忙上马赶去。

“这三口子是怎么回事?我的手下说,他被关进笼子里,还是个浑人,问话也回的不三不四。”张玮手指地上正跪着的一个粗汉问道,那粗汉腿上有包扎的布条,正是狄四。

“他昨日在我前主子家的门口讨饭,被疑是义军探子。”余老歪如实做了答。

“呃?为何疑他?”张玮困惑不已,在门口讨饭,就被疑为义军探子,还给抓了送官,这未免太捕风捉影了。

“据说他是从开封祁县来的,那里闹蝗灾,他却逃荒不走运河去江南,往北要去香河。”余老歪所知不多,从旁人处只当趣事听了一些,不想这会儿有大用处。

“为何,你说话,为何。”张玮细品一番,好奇心起,就去问狄四。

“我家娘子疯了,听说香河有位大仙,颇有神通,我想去求她治好我家娘子。”狄四如实回道。

“疯了?”张玮眼色锐利,来回打量这个妇人,细看下深以为异,这妇人举止得体,只是脸上癫狂痴笑,迥异于他见过的疯子。不禁暗自思忖:“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装疯卖傻的不少。”

念及此,张玮回手狠狠扇了狄四一个耳光,却不见这妇人脸色有异,这下又不得挞定,自家男人被打了,还能不动声色,这妇人难道是真疯。

“尤那汉子,这倒巧了,我们就是香河那位大仙的属下,原来是自家兄弟,这就送你去香河,让那位神仙治好你家娘子。”张玮把人打了,未等狄四求饶,和颜悦色道。

“镇国将军朱老爷也是这么试过,他在我腿上插了一刀,我娘子真的是疯了。”狄四咧嘴一笑,复见相似遭遇,他竟也处之泰然了。

张玮又细细端详狄四,这是一幅憨直的面目,不禁蹙额,便学着戏里的行状,向北遥对拱手道:“那位神仙法力无边,但是远近来求她的人太多了,她又是慈悲心肠,皆来者不拒,日夜不停施法过于耗损元气啊,官兵当中也有厉害妖人,终于。”

“啊。”狄四惊慌失色,问道:“没事吧。”

“哎,你去求她,她必要给你娘子治病的,但是你不能拿了好处就走,要在城内摆下道场,向上天祈福,三天三夜不停,给她说些好话。”张玮故作神秘道,他在白小茹身边有些时日了,深知这里面的道儿,许是那头千年狐仙心软,附身之时没有夺了白小茹的神智,以凡人身躯施法本就不太方便,更与白小茹的神智串倒,施法间不免分心,时而失手。按往日的成法,若不慎失手,就只能灭口,以免闹乱了人心。

大法师为此就叮嘱了好几遍,以后找人应尽捡老实憨厚者,这种人心眼少,万一失手了也容易灭口。然而只要是施法得遂,事主是老实人,他人一眼就能看通透的,这才好取信,俞好有人证,且年纪俞幼为佳。

“你这小娃挺机灵,会说话不。”张玮拿眼又直瞅卷曲在疯妇人卫氏怀中那小娃,奈何这小娃满脸只有惧意,心下甚为失望,这么一个哄不出话的小娃派不上用处。

“他,他叫三儿。”狄四回了一句,似乎以为犹不足,便又吐出来一句:“我叫狄四。”

张玮嫌弃瞟了狄四一眼,心中暗自吐槽:“果然什么人养什么鸟,什么爹生什么娃。”

“噗嗤,爹叫狄四哪,儿还叫狄三,咯咯,不会取名,随便叫个牛啊,柱啊,再不行,山啊,石啊,哪个不成。”小雀儿毕竟年幼,心轻不吃愁,顿时憋不住笑出来了。

狄三和狄四循声看来,只觉这位丫头金言至理,不可辩驳。

张玮斜眼紧瞅小雀儿,若有所思,自家不久前抗命,弃白小茹不顾而引兵南下,恐将在其跟前失宠,这会儿该给她老人家送去一件礼物,以表忠心才好。这个小雀儿年纪幼小,又口舌伶俐,只要白小茹施法得遂,将那妇人的疯症治好后,亲历此事的小雀儿能用作见证,为义军宣涨声气,壮我威势,更妙处在于小雀儿还是朱明宗室,官军细作必将此事如实详禀给他们的主将,当官的皆鼠胆多疑,见识过白小茹的法力,丧胆自退也未可知。就算上面有皇命压着,官军不敢退,也会疑神疑鬼,军心不稳,这横竖是个好算计啊。

他又眺望远处桥面那些中箭负伤的俘虏,心中思忖:把这些人也带上,见证者不嫌多,万一白小茹失手,把这些人灭口轻易尔。这番算计从心里过了几遍,挞定无虞后,张玮便下令把这些中了箭的俘虏收治起来,明日和小雀儿押送去香河,狄四一家随队前往。

香河城外,烟气婆娑,宛似神仙斗法过的残迹,神甲营筑起营垒,时而一发火铳便能远远夺去城上一条性命,区区一千神甲营竟然压着城内十数万人不敢露头,不过城垛后还是有些勇士,不时探出身子抛出来一些陶罐,这些陶罐触地碎裂,爆开暗红色的水花,闻腥气疑为生血,还有一些弓箭手不时从城上抛射箭支出来,箭头有黄色的符咒。

王朴紧紧握住这封今晨刚从雁门送来书信,他的那位亲娘居然在前往西安的半道上给人劫走了,如今劫匪勒索五百支线膛火铳。他和这位娘并无多么深的亲情,只是在大明朝,若对亲娘见死不救,那无异于自绝于天下人啊,背负丧心病狂,毒绝灭裂的恶名,从此就休想安生了,这泼天大的难题摆在面前,该何去何从呢。

“这伙劫匪绝不简单,据王综的说法,是王禄先喂马匹吃泻药,一群鞑子伏林杀出,夫人眼见突围不成,为保清白将自尽,身边的一个丫鬟扑上去把夫人紧紧抱住,诸多安排环环相扣,竟算无遗策,学生以为这是虏酋的手笔。”林昌兴沉呤一会儿,进言道。

“那还用你说,这不明摆着,可现在如何才能把夫人救回来。”刘一山甚是焦虑道,自南下进剿妖人白小茹,转眼就后院起火,这难道是中了邪咒吗,他抬眼一望城下星星点点的血水陶罐,近处很多缚束黄纸符咒的箭支斜插入土,更以为那是厉害的邪术阵法,心里莫名发毛。

“救?怎么救呢,还是去问顾公子吧。”王朴苦笑道,用计实非其所长,从前但有遇事不决就问顾公子,久之习以为常。

“顾公子不会出主意的,他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林昌兴连忙劝阻道。

王朴转过头去,紧瞅了眼林昌兴,稍作沉呤,若有所悟道:“是啊,找他出主意,劝我救母不忠,劝我不必救又是不义,左右皆要被世人诟病,以他为人不会尽力。”

“那就由大人来拿主意吧。”刘一山心说:不要说顾环宸为难,这种事我们又何尝不是为难。

“依我的意思,救人还是不行的,敌酋努尔哈赤将来拿这些兵器杀我大明官兵,以后我还怎么在大明混。”王朴无奈道,这些线膛火铳准头极佳,在战场上能万军之中取敌将性命,皇太极只要用这种火铳在阵前射杀一名大明的将领,然后大肆宣扬,此战全凭王朴给的火器才能建功,他王朴立就举世皆敌,大明上至朝廷及各路军马将领,下至普通百姓都要对他恨之入骨,这个后果莫说一个王朴,就算十个吕布也承受不起。

林昌兴和刘一山对视一眼,皆心生寒意,连亲母被人害命都要不在意,该是何等大奸大恶,这样的人能够追随吗。

王朴抿着嘴,又道:“在这大明朝,不顾亲母也很严重,皇太极这一招果然不好化解。”

“要不就把王琮做掉,我们故作不知。”林昌兴进言道,还翻掌作了个宰割的手势。

“鞑子独独把王琮放回来,他们手上估计还留有不少人,仅仅是杀了王琮没有用。”王朴摇头道,他是挺中意王琮的人才,将来还想再用,不舍弃之。

“此事瞒不住。”刘一山也不以为然道:“如我们瞒着,等鞑子把消息放出来,朝廷也会猜疑我们。”

“是这么滴。”王朴颔首道:“崇祯本就是多疑,我好容易才跟他和缓,将来还指望升官呢。”

“大人说的极是。”林昌兴倒也不执念,忙改口道。

“我下不了这个决心,就由雁门自己定夺好了。”王朴也觉得亲自下令陷母于死地有些不太好,便想将这个球踢给王雁,所谓一事不妨二主,她有叛逆主母的前科,再来一回委实债多不压身。

林昌兴和刘一山皆是心里腹诽,这算什么,有贼心没贼胆吗,不禁心生鄙夷。

“朝廷的新任监军几日内要过来,他娘的,有人阴我。”王朴气结道:“徐公昨日来信,信中说这位监军是我仇家。”

“卑职想看这封信。”刘一山奇之,问书信一阅。

王朴颔首,从身边马匹夹包中摸出了这封信,递给了他。林昌兴也凑过来,只见信中赫然写有一个人名,陈名夏。两人无不变色,林昌兴凝重道:“这是要离间我们和东林党。”

王朴重重点头,他深知其中凶险,在大明朝,文贵武贱是不可辩驳的天道,陈名夏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声气正旺,如是在军中不明不白死了,他将百口莫辩。

“那么说,万一姓陈的在我们军中死了,就算不是我们动手,也没处说理去。”刘一山也回过味,瞠目结舌道。

“哈哈哈,他娘的,谁给皇帝出了这么个遭瘟计。”王朴气急败坏,狞笑道:“狗皇帝面对鞑子就跟猪一样蠢,所有聪明却都用来坑我这样的忠义之人,滚你娘。”怒极踢了一脚土块。

“陈名夏怎么会去作监军呢,他不要前程了吗。”林昌兴毕竟是个文人,名利场上不成文的规矩,他多懂一些,遂拧眉不解道:“监军外放是个苦差,多从御史台平调,陈名夏还是白身,年纪也小,如何派他。”

“信中没说,徐公似有难言之隐,我们派人去京里打听一下。”王朴也听出诡异来了,陈名夏何苦放着名利场上那远大前途不要,跑来神甲营作个人厌狗嫌的炸弹,除非不得已。念及此,王朴猛然醒悟,惊呼道:“除非不得已。”

“那样便好办,他不是来拼命的。”林昌兴乍喜道:“陈名夏不想死,我们也不想,他死。”

“嗯,要好好跟陈名夏这王八蛋交心,从此就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了。”王朴碎牙欲呕,犹如食了一嘴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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