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彦章直起身来,对上瑞祎半垂的目光,又道:“应该应该,之前某所行所为确有几分混账,伤了姑娘芳心,如今悔不当初,很是惭愧啊。某明日便要赶赴边关,报效朝廷,为国效力,此行生死未知,吉凶各半,临行前若不能得姑娘原宥,惶惶成行心中实属不安啊。”
瑞祎:……
还能再不要脸点吗?
这人真是蛮不讲理,按照他的意思,自己要是不能大大方方的原谅他,倒是成了那心小气窄之辈不说,还令他惶惶成行,心中不安,这可真是好大的罪名。
“祝公子请放心,小女已然不生气了。”
祝彦章拍掌大笑,“你我已定亲,一声祝公子倒是太见外了。某字三白,你可称呼我的字。如此,我便唤你瑞祎如何?”
太不要脸了,哪有这样厚着脸皮与人套近乎的,如此油嘴滑舌,难怪畜养了一院子的莺莺燕燕。
瑞祎抿唇不语,做抗拒状。还未成亲,两人又不熟,这样称呼确实也并不妥当。若是互相熟悉又有婚约,方不突兀。
就在这时,丫头们奉上茶点来,摆在亭中石桌上,又躬身退了出去。诺大的花园里,好似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第一次,瑞祎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煎熬。
祝彦章似乎浑然未发现瑞祎的不自在,只见他一撩袍角在石凳上坐下,举止利落干脆,衬着那桃花玉面更添几分倜傥。
“瑞祎,你也坐,何必如此拘束,你我r后是要做夫妻的人。”
瑞祎又羞又恼,横他一眼,却没去他对面坐下,而是转身在亭中拦板上坐下,侧对着他,只觉得大感头疼。
“原来你竟喜欢与我对景聊天,那我过来好了。”祝彦章笑米米的端着两杯茶,脚踏皂靴端端正正的坐在了瑞祎……对面。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不足一臂,若是再近些,都能彼此呼吸可闻。
这么厚脸皮的书生,瑞祎也真是开了眼界了。
遇上这样的可怎么办?
看着祝彦章递给她的茶盏,瑞祎咬牙接了过来,轻声说道:“谢谢祝公子。”并起身往后挪了挪,与他保持距离。
“说了嘛,唤我三白即可。不用这样拘束,我又不是那豺狼虎豹。”
瑞祎索性保持沉默,喝茶,喝茶。
祝彦章看着瑞祎微微发白的脸,倒也真不敢继续闹下去了,饮了一口茶,这才说道:“明日我便启程离京,等明岁二月,我会依约回来娶你。当然,你若想给我写信,我也是非常喜闻乐见的。”
瑞祎抿唇,只觉得脸颊如着火了一般,只是那一句依约回来娶你,不免让她一时心思怔忪。
这是第一个男人,对她这般郑重的承诺。
只是经历了周沉毅的事情,她却不敢再有任何的回应了。如祝彦章这样美色环绕的男子,谁又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呢。
祝彦章看着瑞祎垂着头,芊芊玉指托着茶盏,阳光下连面颊上的细微绒毛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没想到他未来的妻子是这样害羞的人,忍不住一笑,“当然,给你写信也是我非常乐意的事情。”
瑞祎想这话她应该怎么回应?
好像不管说什么,都不太合适。若是他们真的是毫无芥蒂的有婚约的人,此时她当会应一声。偏偏两人间有那么多不开心的事情,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是其实也没真的多介意,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实反而更尴尬。
“今日来见你,其实有些尴尬,毕竟之前做了许多错误的事情。人呢,做了错事不能去找借口,只能尽力去弥补。我知道在你心里也许我是一个卑鄙的小人,不过我想我会用后半生证明我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今日一别,山水阻隔,浴血疆场日,归途不可期。只要我还活着,明岁二月娶你归家,此心昭昭,可鉴日月。”
瑞祎被祝彦章这话硬生生的给震住了,抬头望去,却见他已然转身大步离开。
七尺昂藏男儿,踏着毅然的步伐,阳光落于其身上,瑞祎半眯起眸目送他渐走渐远。
等到人都不见了,耳畔还想着他的话,铮铮如金玉,回响音不绝。
这样的祝彦章,容貌俊美也就罢了,偏偏气势非凡,走就走吧,却还要这样与人道别。饶是瑞祎心如尖铁,也难免心有动容。
这人实在是太坏了。
撂下这样的话,人就走的没影了,还是一走就去了那虎狼危险之地,只怕这世上哪一个女人都不能无动于衷。
第二日,新一批朝廷派往边关的将士出京赶赴边关。
又过了几日,瑞祎才慢慢的回过味来。这是被坑了啊。
想想左相大人就这么一根独苗,就算是真的去了边关那也肯定不是手持大刀跟敌人对砍去的啊。若是那样,祝夫人肯定就不愿意了。祝彦章去边关肯定不是冲杀在第一线的,不是做参将就是做幕僚,就这样还在自己面讲那么多的大义凛然,一副为国捐躯荣耀自豪的样子。
瑞祎捧着心口,好久没缓过来,这世上怎么就有人坏的让人讨厌不起来呢。
这小心思耍的,瑞祎也真是服气了。
瑞兰自回门后也并未有消息传来,祝彦章都去了边关,也并未听到卓家有什么动静。不知道是不愿意去,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倒是那日祝彦章成行之后,瑞灵跟她来往渐密,因为袁芮军也跟祝彦章一同走的。日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因为那日祝彦章强大的气场以及感人的言语,到底还是让瑞祎心里多了一个人的存在。
紧接着就到了中秋节,今岁的中秋如果说要跟往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边关的战火让这个举家团圆的日子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整个侯府里未出嫁的就只剩下瑞祎一个了,晚宴的时候明显的冷清了许多,柯知秋作为儿媳也不敢多说什么,倒是瑞祎陪着大夫人说说笑笑的,但是还是有几个分冷清。顺安侯只是在内宅露了一面就匆匆走了,瑞祎隐隐听说她这个爹爹似乎在外头置了一房外室,因出身不好不好抬进府做姨娘,就索性在外头置了宅子养了起来。
这事儿大夫人知道,但是眼都没眨,瑞祎心里也只能叹口气。
吃完团圆饭,瑞祎又陪着大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告退,临走前大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道:“再过不久又到登高节了,今岁就不去小青山了。”
瑞祎点点头,小青山的确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地方,“母亲是想去别的地方走动走动吗?”
“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大夫人笑着问道。
瑞祎还真的仔细想了想说道:“说起来登高不过是应个景,倒不如去落雪庵,那里山虽不高易爬,但是庵里的素菜一绝,倒是可以吃上一吃。”
大夫人就笑了,“感情你就为了吃才出门呢。”
瑞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京都周边就那么几个地方,小青山瑞祎是真的再也不想去了。去一次倒一回霉,还不如在家里呢。只是大夫人想要出府散散心,她就陪着她去好了,想来想去虽然可惜了莫愁湖的那一湖美景,但是落雪庵的素斋还是能弥补的。
中秋过后,天气慢慢的寒凉下来,而瑞祎看着手里丫头才拿进来的信时,当真是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来。
祝彦章的信!
他居然真的给自己写信!
看着丫头们窃笑的喜悦神情,瑞祎还是有些红了脸,倒不是因为对他有什么感情,而是对于这样的行为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瑞祎打开信,身后靠着弹墨软枕,垂目看去。
瑞祎安好四个字映入眼帘,却让她不又想起那日他厚着脸皮要称呼自己闺名之时的样子,又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有些人怎么就能这样一下子好像就能跟别人熟悉起来。
信中讲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从京都出发路上的所见所闻,一条河,一座山,路过一个村子,都能被他描述的栩栩如生,仿若自己也身临其境般。祝彦章写的一笔好文章,言语生趣,略有几分夸张,然则读来却让人隐隐发笑,却又徒生几分向往,恨不能从之,也能一观这路上风景,人生百态。
读完信,瑞祎还没能把信收起来,九姨娘就蹭蹭跑来了,看着瑞祎手里的信就一把抓了过去,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瑞祎也不去抢,姨娘并不认识几个字,只是看个新鲜罢了。
果然九姨娘就叹口气,“这字写的可真漂亮,只可惜我不认得。姑娘快跟我讲讲上头都写了什么,哎哟,这满院子的都知道祝少爷给你送信来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着我的眼神我觉得脊梁都直了几分。万没有想到啊,之前还挺混的一个人,这会儿怎么就跟换了颗心一样,讨厌都讨厌不起来了。”
这叫什么话,亏得实在她这里讲,若是被人听了去可真是不太成体统。
“姨娘,其实也没写什么,就写了这一路上的风景见闻,告知我他一路平安,并无别的。”瑞祎笑道。
九姨娘就有些失望,忍不住的埋怨道:“怎么就写这个,没写别的什么?”
瑞祎知道姨娘想问什么,摇摇头就道:“没有,我与他虽已有婚约,然则尚未成亲,言行举止岂能随意,您想的太多了。”
九姨娘虽然失望,不过还是很快的就高兴起来,看着瑞祎说道:“挺好挺好,是个君子行为。”
看着九姨娘一本正经的讲出君子行为这几个字,她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君子按照以前的印象来说还是算不上,不过这人倒是极有趣的一个人。千般心思巧若玲珑,能知道另辟蹊径改善他留给自己的印象,既不惹得自己讨厌,还能令她对他的来信有几分期盼,这样的人倒也真是初次交手,挺有意思的。
看着瑞祎不说话,九姨娘就十分好奇的问女儿,“你要不要给他写回信?”
瑞祎没想到九姨娘会这样问,这的确是一个难事儿,要不要写?写什么?平淡如水的日子里能有什么好写的。
轻轻摇摇头,瑞祎就说道:“不写了,也许他写这一封信就不会再写了,我巴巴的写回去也没意思。”
“也是,姑娘家的要矜持,那就不写了。”九姨娘笑米米的说道,看着瑞祎的神色不知道女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忍不住的问道:“那天他跟你见面都说了什么?”问了几遍这丫头都不肯说,真是好奇死她了。
瑞祎也挺无奈的,那天祝彦章的话她怎么说,怎么说都不太对劲,她没有办法说出口啊。
“其实真的没说什么,就是讲明年他回来之后会娶我过门。”瑞祎被九姨娘打败了,只能讲这个安慰她的八卦之心。
九姨娘听着就笑了起来,看着瑞祎说道:“那还差不多,不过说起来也不知道他这次去边关有没有什么危险,真是的,好好的读书人,去什么边关啊。”
瑞祎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祝彦章会去边关。
很多时候,别人要做的事情,你永远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
袁芮军一路查防回来,这才进了驻扎的帐篷,就看到祝彦章正在油灯下写信,将身上的盔甲解下来,笑着说,“又在写信?”文人真是心肠多,他这一路走来竟看着什么地方如何步兵列阵,人家就能从这里头看着一堆石头都能写出一朵花来,不是他们这些大老粗能懂得。
祝彦章倒是挺欣赏袁芮军的爽快,就点点头,“是啊,这里叫做祝平关,合了我的姓氏,自然值得一写。”
洗了一把脸擦干净,袁芮军就笑他,“得得得,一朵花你也值得写,一块石头也值得写,一条路你都能写出十七八种花样来,也真是服了你了。”
“这叫做心有善念,万物皆美。”
“又整那些听不懂的,说句能听明白的。”袁芮军道,打起门帘让门口的侍卫送上夜宵来,巡视了*又累又渴。
东西都是备好的,这边一叫,那边就有人送过来了。
将东西摆在桌子上,袁芮军叫人退下,自己倒了两杯酒对着祝彦章说道:“来,一起喝一杯。”
祝彦章轻轻颔首,“待我写完这结尾。”
袁芮军轻笑一声,自己个先吃喝起来,叹口气说道:“这一路往北,天可越来越冷了,那狄戎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冷天的不锁在帐篷里搂着自家老婆亲热,非得要大动干戈,闹得都不安生。”
“狼子野心之辈,岂能安枕于榻?”祝彦章将笔搁下,拿起信纸吹干墨汁,细细的装进信封里封好口,收进袖笼里这才走过来在袁芮军对面坐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眉头轻皱,这就太烈,“若是能安分守己的,也就不会觊觎我大燕的土地了。”
他们两人之前是没有什么交情的,但是既然成了连襟,这一路上作为武将首领袁芮军倒是颇照顾祝彦章。一个粗鲁军人习气很重,一个温和有礼公子风范,放在一起也是一种喜感。
袁芮军呵呵一笑,看着祝彦章说道:“这话是没错啊,不过要是追溯以前,咱们大燕也是从狄戎抢过徒弟的,如今的平夷关那一带,记得就是大燕建国之初从狄戎那边抢来的。所以说打仗这事儿,压根就分不清楚对错,靠的全是实力,谁的刀口硬谁就胜者为王。”
“话也不能这样讲,历史会给一个清楚的交代,是非对错,自有定论。”
“那有屁用啊,人都死光了,国家也被人抢了,留在史书上的不过是后人的怜悯而已。能改变结果吗?不能啊。”
文官讲的是以强大的知识理论辩驳对手,分清对错,讲的是一个风度。
武官嘛那可就简单多了,撸袖子就上啊,是非对错的先打了再说,赢着为王。
所以说祝彦章对袁芮军虽然不讨厌其实也喜欢不起来,一身的兵痞子味道,有的时候做事情挺蛮横的。
袁芮军呢对祝彦章心里也有那么一丢丢的看不起,你说一个文弱书生到边关凑什么热闹,人家一胳膊轮过来,你就完活了。
到底还有几分拐着弯的亲戚关系,两人面上都还能保持着友好的姿态。
就比如写信这回事儿,袁芮军就觉得大老爷们的整日写家信,丢不丢人啊。他心里是看不上这样的行为,他从军这么多年,从未写过家书。有什么好写的啊,她是能替你冲锋陷阵,还是替你出谋划策啊,写那么多平白让人担心,不如不写,清净。
祝彦章却不这样想,只觉得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山水美景纵然她不能亲身前来,也要让她身临其境,做她的眼睛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两人话不投机,说了几句也就算了,吃喝过后祝彦章就回了自己*上休息。袁芮军又在外头巡视一圈,这才回来躺下,满脑子的都是边关的军情,一时也停不下来。
穿过祝平关,过了七壶口,最后抵达平夷关。
周沉毅带兵巡逻边哨并为前来迎接他们,袁芮军带的人马有明确的指令要去什么地方驻扎,就跟祝彦章在关口分开,各自奔前程去了。
前来迎接祝彦章的不是别人正是荣岭,一见到祝彦章就快步的走了过来,大笑两声说道:“王爷今早上还念叨着祝公子该到了,果然就到了。幸会幸会,一见公子,果然是风华绝代啊。”
这风华绝代两个字听到祝彦章的耳朵里,让他眉峰轻佻,看着荣岭说道:“久闻荣将军大名,劳驾前来迎接。”
荣岭打量着祝彦章,嘴里却说道:“早就从齐谵口中听过多次,进而得见真人,真是开心得紧。快请进,王爷也中午才能回来,祝公子先去梳洗休息,房间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边关苦寒,若有什么怠慢之处,还请见谅啊。”
“无妨,王爷尊贵之躯都能安之若素,某自然也可。”
“呵呵。”荣岭笑了一声,带着祝彦章进了城,平夷关建造的十分的威武,当年所耗人力物力无数,伫立在这里便是要震慑外敌,扬大燕威风。城内的地方自然要比荣岭之前说的要稍好些,不过也当真是远远及不上帝都的繁华富庶,锦衣玉食。
祝彦章一路走进来,看着关内百姓人人行色匆匆,来往的军队面带肃穆,步伐匆匆,由此可见边关形势之紧张。
荣岭在这城里一路走进来,不少队伍停下与之见礼,祝彦章瞧在心里并未出声。
这一路走进来,平夷关眼下的情形,倒是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些。穿过城中主道,一路将他待到了将军府,荣岭笑着说道:“祝公子的住处是王爷亲自安排的,就在这将军府内,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晚上再给公子接风。”
“有劳荣将军,你自去忙就是了。”祝彦章笑道。
荣岭对着他一笑,转身离开。
祝彦章却看着荣岭的背影,良久才转过身进了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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