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祠堂?
瑞祎冷笑一声,想起大夫人这些年对这个家的付出,想起她姨娘战战兢兢地小心翼翼的过日子,想起她的婚事如果不是当初父亲想要送她进宫,也许就不会颠沛流离,就不会跟周沉毅有牵连。最初的最初,她也只是想找个好人家,好好地过一辈子。在姐妹中不需要太拔尖,也不要被她们看不起。日子过得不要像大夫人一样殚精竭虑,也许丈夫身边会有一二朵桃花,不过贤妻美妾也是正常。
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就不对了呢?
就是从她的婚事想要被父亲拿来获取最大利益的时候,这些年瑞祎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件事情。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尊亲孝敬是刻进骨子里的规矩。但是现在看着家里闹成这样,瑞祎想别人都不能做这个坏人,那就她来做。她不能再让父亲的任性,毁了裴家在狄戎的生存。
“父亲真是好大的威风,真是可惜您这威风若是放在仕途上,哪里还需要我一个女儿抛头露面,哪里还需要大哥跟弟弟四处奔波看人脸色。一家子在这里活的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偏您还要在这里逞威风,您是怕我们的日子过得太好了吗?”瑞祎定定的看着随安公,“身为人夫,身为人父,您就不觉得愧疚吗?母亲为了这个家里里外外操持,既要为您分忧,还要教导儿女,既要处置家务,还要约束您的妾室。上对得起裴家列祖列宗,下对得起夫妻结发之情,可您都做了什么?跪祠堂也好,逐出家门也好,我都不在乎,我姨娘战战兢兢服侍你这些年,为你生下儿女,结果到头来还比不得一个在你身边一年多的东西,真是令人心寒。你既无尊长之德,就别怪上梁不正下梁歪了。”
随安公气的浑身发颤,脸色乌黑,指着瑞祎的手不停地打颤,抖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瑞祎也不去看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只对着袁于华道:“把金姨娘给我带走,既然她说有了孩子,为了不背上残害手足的名声,把她好好地请到后院安心养胎。我裴家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孩子,等到孩子落地再行发落。”说完看着满脸怒气愤恨的金姨娘,“你既跟荣家有旧,便当知道荣家与我之间的血仇。你在我裴家无风起浪,惹是生非,心里存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发落你,不过是看在你伺候我父亲一场的情分上,既然你不知道戏惜福,有好日子不过,那你就按照我的心思去过日子吧。”看着金姨娘惊恐的神色,瑞祎又加了一句,“你背着我父亲跟家里人与荣家偷偷联络,这肚子里的孩子,谁知道是不是我裴家的骨血,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以证清白。”
瑞祎的眼睛落在金姨娘身边伺候的丫头身上,“你们好好的照看姨娘,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跟着去陪葬吧。”
那两丫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喊饶命,身子抖成一团。
“饶命?真是笑话,我只是让你们好好地照看金姨娘安安全全的生下孩子,你们喊什么饶命?只要这个孩子无事,你们便无事。只要这个孩子是我裴家的骨血,到时候我自然会好好地裳你们一个好前程,去掉奴籍,我再送你们一份厚实的嫁妆,寻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将你们嫁出去,从此后抬头挺胸的过日子,这不好吗?”瑞祎看着两个丫头脸色越白笑的越发开心,“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你们该惜福,是不是金姨娘?”
金姨娘面如死灰,此时听到瑞祎的话,下意识的看着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喊起来,“我知道你想要害我,你巴不得我生不下这个孩子,你这么做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你放开我,我跟你拼了!”
随着瑞祎这一番话,大厅里的人都渐渐的听出不对来了,大夫人看了瑞祎一眼却没说什么,柯知秋却是恨不能立时就离开这里。要是……要是瑞祎说的是真的,那金姨娘让公公头上的帽子换了个颜色,她一个儿媳妇在这里可不是尴尬死了。可是大家都不动,她更加不敢挪动,只得缩着脖子减少存在感,今天真是晦气当头,早知道她就跟着抬着九姨娘出去的人照看她去好了。
“你跟我拼了?你拿什么跟我拼?”瑞祎低头看着神色狰狞的金姨娘,“拿着荣家的人跟我拼?真是笑话,这种时候他们自身难保,你以为还能顾得上你?在他们眼里你不过就是个替死鬼罢了,居然还真以为自己是金香玉,别人都把你当稀世珍宝呢。”
大夫人看着金姨娘,此时上前一步,缓缓说道:“你若现在讲出实话,我还能绕你一命,不然……沉塘都是便宜了你。”
再怎么傻的随安公此时也瞪着眼睛看着金姨娘,金姨娘又不傻,此时只对着随安公哀声哭泣,一口咬定是瑞祎还有大夫人诬陷她。随安公犹豫不决,想想他对金姨娘这般好,还是不敢相信她会背着自己做那些下做事儿,这孩子一定是自己的。
想到这里就看着瑞祎说道:“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不就是见不得我待她好,一个做女儿的不知道勤修妇德,还在这里指责长辈房中事儿,你学好规矩!”
瑞祎紧抿着唇,失望到底的人,现在也谈不上更加失望,笑着看着父亲,“那父亲的德行怎么修的呢?不如您给女儿看看。”
“放肆!”随安公气的就过来要打瑞祎,被大夫人给拦住了,随安公一把推开大夫人,怒道:“都是你教的,给我滚开!”
大夫人被随安公一把推开,踉踉跄跄的往后倒,柯知秋忙上前用力搀住婆婆。就看到那边瑞祎身边的侍女齐齐上前,刀剑出鞘,冰冷的刀锋闪过凛然的锋芒,令人肌肤生寒。
“这是在家里,居然敢对你亲爹动刀剑,真是反了你了。”随安公气坏了,抓着一边桌上的茶盏就朝着瑞祎砸了过去。
就在这时,只见那茶盏飞到半空中,却突然坠地摔成碎片,发出刺耳的声音。与此同时,众人才听到有尖锐的东西刺入墙体的声音传来,齐齐望去,一柄巴掌大小薄如柳絮的飞刀在墙上轻颤。
竟是有人用这柄飞刀挡住了砸像瑞祎的茶盏。
瑞祎转头望去,就看到铺天盖地的阳光中,一身玄衣滚金边长袍的呼赤炎踏光而来。金色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却温暖不了那冰凝如雪的俊颜。那双怒火氤氲的蓝眸此时夹着淡淡的黑色,紧抿的唇让人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他的怒火迎面扑来。
瑞祎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呼赤炎居然会来,惊愕过后,人已经到了她的跟前,她却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家里头这样的事情总是太丢人的,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纵然是亲密如呼赤炎,瑞祎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跟心酸。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想让他看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纵然以前她不美好的地方呼赤炎也见多了,但是那不一样,那时她未动心不在乎,现在却很在乎,一瞬间甚至于有些自卑的思绪在心底滋生。
“你怎么来了?”瑞祎首先开口打破这一室的寂静,只觉得胸口那颗心砰砰跳个没完,紧张的就如同大战来临,敲响的牛皮鼓。
咚咚咚……
咚咚咚……
呼赤炎低头,就看到瑞祎素来淡然的面容上带着丝丝紧张跟不安,这样的她在他的记忆中是很少见的。瞬间便明白,只怕是自己撞到了她的家丑,这个爱别扭的小姑娘不自在了。
“想你了,就来看看。”
大夫人:……
柯知秋:……
随安公:……
这样说真的好吗?
瑞祎下意识的双手紧握,手指缠在一起,这样的话当着她家人就这样说出来,让她的面颊如同烧了一团火,第一次语拙不知道如何应答才好。
难得看到瑞祎这样小女儿般的姿态,呼赤炎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眼睛。一直以来她都是坚强的人,心的外头过了坚硬厚实的城墙,不管是面对他还是面对任何人,都好像是强大的令人不能忽视的存在。却突然在不经意间,就看到满是巨石的心房上,开出一朵迎风摇曳的小花,让人一下子想起,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心,原本也是柔软如水的。
怜惜过后便是心疼,纵然他自己这一路走来受过那样多的苦,可是他并不觉得难捱。但是此时望着瑞祎,竟是有些自责,他早就该想到她家里的情况,护她周全才是。
毫不迟疑的将瑞祎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中,呼赤炎瞧着她面上的红晕都能燃起火来,这才转头看向目瞠口呆的裴家众人,“随安公真是好大的威风,说起来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也竟能下这般的狠手。”
随安公老脸一红,却还是梗着脖子说道:“这是微臣家务事,不敢劳烦汗王费心。”
真是丢尽了颜面,随安公只觉得自己以后只怕再也没有脸出去见人了。
“这话可有些不对。”呼赤炎大手握着瑞祎柔软的小手,看着随安公就说道:“瑞祎是本汗王心爱的人,我视她如珍宝,捧在心上,不愿伤其分毫。她思念家人,我不忍其日夜思念家人,所以才会有裴家举家来狄戎,你知道为了跟大燕皇帝达成这个协议,我可是损失了不少的利益。她不愿你们来了戎都受人鄙夷,所以本汗王才会给与你国公之位。你今日所得一切,皆是因她而来,不知好好珍惜却还如此虐待女儿,当真是令人寒心。早知如此,便让你在大燕自生自灭,本汗王一生杀人无数,所积白骨足以成山,多你一个也不多。你之所以活着,是因为瑞祎想让你活着,你若亲手断了父女之情,伤了她的心,让她不得欢颜,她不开心本汉王便不开心,本汗王不开心,那是有人要流血才能平息我的怒火,你明白?”
他不明白!随安公被呼赤炎的这份理论给镇住了,在大燕只有爹娘让子女死的哪有子女敢让长辈死的,果然是不通教化的顽愚之族!可是想归想,他真的怕了,他看得出来呼赤炎不是开玩笑的,他也没想到自己女儿居然在呼赤炎的心中有这样的地位。
惨白着一张脸,随安公喘着粗气,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一辈子只在女人堆中混日子,没做过什么大事儿,没立过什么大功,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恐吓,还是做他女婿的人……
大夫人跟柯知秋纵然知道呼赤炎对瑞祎好,只是也没想到会这样好,柯知秋只是浓浓的羡慕,要是自己丈夫也这么霸气就好了,只可惜那是个读书知礼的人,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大夫人却是想,瑞祎颠沛流离,婚姻不顺,不想兜兜转转最后还能有这样的因果,总算是苍天开眼,阿弥陀佛,回头她要去烧香,只是,狄戎有寺院吗?
瑞祎自己也没想到呼赤炎这般,大燕跟狄戎两国国情风俗不同,大燕是人伦孝道当头,一个孝字就能让你一身傲骨落地。狄戎却是大不相同,这里的人追寻的是真理,不会因为你是我爹娘我就全都听你的。淳于恒的离家,淳于珊的反抗,还有招尔卉与奇棻的胆大妄为,呼蜜灵的猖狂狠辣,这些人行事虽然也会顾及家族,但是真正看的还是自己的心意。
呼赤炎这种老子对你好是因为你有个女儿恰好是我喜欢的人的理论,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
瑞祎想要说什么,呼赤炎却没给她机会,知道她对家人最心软,可是随安公这样的不吓吓他,就真的以为能无法无天了。他也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瑞祎虽然对这个爹不喜欢,到底是她爹,他真杀了他,那他们岂不是有杀父之仇了,他又不脑残,才不会做这样的傻缺事儿。
呼赤炎的眼睛落在金姨娘的身上,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就看着尉大娘跟袁于华说道:“把人带下去,好好的看起来,大姑娘既然吩咐了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你们就给我看住了。要是孩子没了,这女人也不用活了,直接给孩子殉葬就是。”
金姨娘在随安公面前还能哭两声博同情,但是在这个素有狠辣之名,却杀人无数的汗王面前,眼睛一翻人就晕了过去。
尉大娘跟袁于华指使着金姨娘原本的丫头,将金姨娘带了下去,至于是安放在随安公府还是别的地方,这个只能稍后再问了。
所有的事情处置完毕,呼赤炎最后看着瑞祎,板着脸教训道:“平常看你在我的地盘上耀武扬威,成安王在你手中弹指间灰飞烟灭,四大世家之女在你面前灰头土脸不敢嚣张。就连赫赫有名的奇二都对你推崇倍加,怎么到了你自己的家务事上,你就成这样了?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将来你是要跟我白头偕老的人,难道你还想别人拿着你娘家的事情作为把柄攻击与你?你若是心软不好下手,我便替你整治。他们来是让你开心的,不是来给你添堵的。”
瑞祎:……
看着瑞祎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呼赤炎心里忍着笑,牵着瑞祎的手边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这才不经意的留了一句,“随安公还是闭门思过,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好,毕竟这是上可不是谁都似瑞祎般心软,对你这般好的。”
随安公一口老血差点没喷死自己,这叫好?哪里好了,哪里好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柯知秋连忙福福身躲了出去,她总不能在公婆面前继续刷存在感。成炮灰的倾向不能太明显,这事儿等丈夫回来她得好好说说。太吓人了!
这一刻,柯知秋眼中的狄戎汗王,终于能跟传闻中的那人对上号了!
果然十分凶残!
不过当着他们家瑞祎的面,这样威胁人家的老爹真的好吗?
等到屋子里没人了,大夫人看着丈夫跌坐在椅子上,骨子里头生出厌烦的情绪来,淡淡的说道:“来之前我便曾说过,汗王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可你不听。不过是想着瑞祎是你女儿,你是她爹,她还能忤逆你不成?可是现在你还这样看吗?这里不是大燕而是第戎,我们所有人都要看着瑞祎而活下去。”
“你闭嘴!”随安公一辈子的脸面今日全都丢尽了,恼羞成怒之后更是口不择言。
无人在,大夫人也不会一直端着贤良淑德的面孔,冷笑一声看着丈夫,“这些年了,我也受够了,公爷好好的闭门思过吧。瑞祎那丫头是我亲手养起来的,我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可你呢?为了一个上不得台面,还跟荣家牵连不断地践人,就能去打自己的女儿。瑞祎只怕以后除了叫你一声爹,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敬你了。”
“你给我滚!”
“你以为金姨娘肚子里那个孩子真的是你的吗?”大夫人看着随安公一字一字的说道,就如同毒蛇吐出了信子,虎视眈眈。
随安公北大夫人的眼神盯得浑身一凉,心口一颤,不由问道:“你什么意思?”
“自从新哥儿之后,你可还有妾室怀孕?新哥儿如今都多大了,十几年裴家没有孩子出生,没有妾室怀孕,这个金姨娘怎么才进门一年多就有孩子了?公爷,你不觉得奇怪吗?”
大夫人的声音温柔似水,柔软如缎,可是听在随安公的耳朵里却让他涌起不好的预感,死死地盯着大夫人,“你想说什么?”
大夫人看着丈夫的神情,好似这么多年的窝囊气这会儿都能散出来,平复了,脸上笑的越发的开心,“我早就对你死心了,我呆在这个家里唯一想的就是这府里早晚是我儿子的天下,我不能让那些小践人生出孩子夺我儿子的家产。对付你身边不停更迭的女人,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要打理好这府里的事情,要把孩子们一个个的养起来,你看瑞华我养的多好,季霖现在也已经有担当。瑞祎这孩子现在也越来越好了,璟新也是我亲手带起来的,将来对我这个嫡母必然会孝敬有加,孩子们一个个的都有出息,女儿嫁的如意郎君,儿子个个都有前程,而我呢?等有了孙子,我就把家里事情都交给儿媳,便过起那含饴弄孙的悠闲日子,多美好的前景。只要公爷不再生出儿子,我的好日子就会这么一天天的靠近,所以那公爷就不要再生孩子好了,你说是不是?”
“你这个毒妇……”随安公咬牙切齿的看着大夫人,难怪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人怀孕,因为有了这么多孩子,有没有人怀孕他也不是很在乎。但是十几年无人怀孕,金姨娘一下子有孕了,这就证明他宝刀未老,雄风犹在,这才心心念念的想着给她抬贵妾,没想到……没想到……
大夫人憋屈了这么多年,看着随安公,“若不是公爷今儿个闹这么一出,这些话我原本是想等你咽气的时候讲的,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公爷好好思过吧,妾身还要处置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