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不等天子作答,便先一步给出了答案。
“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今陛下骋六騑,驰下峻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自轻,柰高庙、太后何?”
她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袁盎以这一番话,成功劝止了先帝的冒险之心。”
她稍顿了顿,笑意渐收:“汉室天子,责重山岳,怎可以身犯险?
如有不慎,是想置祖宗基业和黎民百姓于何地呢?
所以——”
窦太后还是一贯地慈和缓慢,但语气中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徐徐流淌而出:“郅都何罪之有?”
虽是问句,却实则是一锤定音般的否定。
贾姬及皇七子、皇九子当下皆默然。
窦太后乃传长信詹事①:“赐郅都金百斤。”
所以郅都不仅得到过窦太后的赞赏,甚至还是因此才备受天子重用。
阿娇并不了解此中缘由,但却越发让她感慨世事难料:仅仅数年之后,外王母便会对郅都恨入心髓,直欲杀之而后快。
她一恍神的功夫,天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馀家,强横奸滑,蔑视官府,不守国法。
几乎把济南当成了他们的国中之国,胡作非为到了顶点。
皇儿希望郅都为济南太守后,可以返正拨乱,激浊扬清。”
母亲笑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小小的一个济南郡,还能翻了天不成?
那郅都也是颇有些才干的,陛下无须太过担心。”
舅父笑叹了口气,说但愿吧。
外王母又顺嘴说起了小王夫人迁宫待产的事情:“虽不合规矩,但她这一胎也委实盼地不容易。
孤便准了她姊姊王夫人陪产,陛下以为如何?”
舅父还未说话,母亲便插嘴笑道:“母后啊,哪有您这样的?
事情定都定下了,王夫人都做好了送怡儿和彘儿过来长信殿的准备。
陛下现在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啊?”
外王母笑嗔道:“哪都有你,就你话多。”
舅父自是不会把母后和长姊的玩笑当真:“一切听凭母后处置,只是会不会太让母后劳累了?”
外王母便笑:“孤最多也就是动动嘴皮子,又不用孤背,更不用孤抱。哪就称得上辛苦了?”
母亲亦笑着道:“何况啊,还有我这个亲姑母在呢,陛下便放心吧。”
舅父记挂着宣室殿中没有批完的奏章,很快便起身离去。
而外王母和母亲接下来的对话,虽依然是声声清晰入耳,但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阿娇心不在焉地听着,很快便思绪翻飞了。
是的。
暮食前未完的回忆,又重新浮上了阿娇的心头。
金屋之誓,刘彻并不是她母亲的首选。
刘荣才是。
但栗姬非但不肯应,反倒借机羞辱了母亲一顿。
于是,有了她和刘彻的金屋之誓。
而她从胶东王妃变为太子妃时,便注定了刘荣的性命不保。
他曾经的地位,成为了他最大的罪过。
所谓的坐侵庙堧垣为宫之罪,便如外王母所言,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