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移世易。
太皇太后都已经崩逝整整五年了。
他早不是那个要靠着她在长乐宫中替他齿牙馀(yú)惠①的刘彻了,又怎么还会像从前一样因为她一句话,便从宣室殿匆匆乘了辇车回来呢?
如今一句同上宫无异,已经是他对她莫大的怜悯与恩赐了。
“呵——”阿娇惨然一笑,一字一颤地感慨道:“他脱不开身的时候也太多了。”
“殿下……”楚服伏在方砖上鼻酸难忍,正待说些什么,便听头顶上阿娇又轻舒了口气,语气平静地吩咐她:“把皇后之玺取出来。”
啊?
取玺?
汉时皇后皆以此作为身份的凭证。
殿下莫不是要交玺迁宫?
楚服脑中嗡了一下,只觉得心跳都暂停了一瞬。
殿下初闻卫子夫得幸时,怒不可遏,几死者数矣。
如今却……却如此冷静且迅速地接受废后的事实,该不会是万念俱寂了吧?
楚服霎时提心在口,忙抬首偷觑了一眼阿娇脸色,咬着牙劝道:“殿下!殿下!还是先知会知太主②一声,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阿娇这回是真笑了。
她此时不过二十七岁,正在花信年华,又素有美绝长安城之盛名,故而这粲然一笑,当真有令人目眩神迷之感。
“窦太主?如今还是老老实实叫一句馆陶大长公主吧。”
她语气平淡,神色漠然,仿佛不过在说今天还挺热一般。
但楚服何其聪慧?
不过稍加提点,她立时便被这话中深意激地手脚都凉了半截。
天子天子,上天之嫡长子。
普天之下,谁能比他更加尊贵?
所有的一切,皆该在他的无上威严中瑟瑟发抖。
而太主……不……馆陶大长公主是对他有辅佐提携之恩不错,可又因此掣肘压制了他多久呢?
别的不说,单只说一件事。
轰轰烈烈的建元新政是如何黯然落幕的?
天子又是为何要在上林苑中纵马整整六年?
他咬牙蛰伏在窦氏的凌然阴影中委实太久了,不会再愿意听到有人称呼馆陶大长公主为窦太主了。
可——
殿下……殿下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这些?
楚服倒吸了口气,忍不住仰起脸直望向阿娇。
她神色平静,冷然眸光中浪恬波静,仿佛先前澎湃汹涌的惊愕悲伤已经彻底消弭。
但楚服却越发局(jú)蹐(jí)不安:这样的殿下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害怕。
她还想再说写什么,但不等开口,阿娇便蹙眉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中,有疑问,有不满,更有不耐烦。
楚服无奈,只得起身去取了皇后之玺来。
阿娇把它托于掌中,映在明粲的阳光下。
皇后之玺,金螭虎纽。
矫健凶猛的匐伏螭虎浮雕于上,它双目圆睁,龇牙咧嘴,双耳后耸,虎尾隐于云纹中。
螭虎腹下钻以透孔,以便穿绶系带。
皇后玉玺,文与帝同,因而除了玺面阴刻篆书“皇后之玺”四篆字,还在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阿娇目不转睛地端详了这八个字许久,眸光越来越寒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