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中的君臣奏对将会如何进行下去,身处长信殿中的阿娇自然是不得而知的。
她只知道,当外王母和母亲的谈话结束,四下里陷入经久的寂静后,她仍兀自沉浸在对外王母目光如炬的感慨中。
她老人家,还真是料事如神。
晁错将来可不真是犯了要命的大错吗?
这份远见卓识,可不是她凭借前生基础而来的小聪明所可以比拟的,这是真真正正的大智慧啊!
所以——
阿娇到现在仍觉得当初外王母叫停刘彻的建元新政,是有她老人家的高瞻远瞩的。
可在心高气傲的刘彻看来,那是对他的不信任,甚至是对他的背叛。
两个人由此爆发了第一次争吵,直闹地彼此都身心俱疲才不了了之。
她后来想,他们之间大概是在那时便有了不可修复的裂痕吧。
阿娇思及至此,心头到底直发起堵来,滞闷地她有种喘不上来气的压抑感。
但同时又忍不住有些好笑:怎么就是要禁不住地回忆起这些陈年往事来呢?
有这么难以释怀吗?
陈阿娇。
你究竟还要提醒你自己多少遍早已物是人非了呢?
她在阒寂无声的夜里无闭了闭眼,而后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睡吧。
一觉醒来,就又是崭新的一天了。
一天又一天,一点又一点地努力,总有那么一天会对过往做到风轻云淡的。
她给自己打足了气,只等深沉的睡意来眷顾她。
可或许是因为白天实在睡的太饱,她明明什么都没想了,就是一心一意地酝酿睡意,但就是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
而窗外的暴雨,仍在痛痛快快地下着。
黄豆般大小的雨点被呼啸的狂风裹卷着,无头苍蝇般地在天地间横冲直撞着,直砸的窗棂都有些微微发颤。
轰隆隆的雷声慢沉沉地碾在人的心头,一道银白色的闪电紧随其后地炸起,风潇雨晦的天地间霎时被照地通亮。
守夜的宫人怕她被吓着,蹑手蹑脚地进来查看了好几回。
于是,阿娇索性都不望着仙鹤飞天帐子顶发呆了,而是装睡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窗外轰轰烈烈的雨势都渐小了,她才终于有了点模模糊糊的睡意。
这样酣畅淋漓的一场暴雨,自然使得暑热顿消,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来的凉爽。
还在殿中缓缓化开凉气的冰山,便似乎有些多余了。
阿娇贪凉横在外面的半截手臂都觉得冷了,她迷迷糊糊地把手缩回丝被中,睡意终于汹涌起来了。
可入了睡,又陷进了恼人的梦境中。
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并不是那个反反复复做了两年多的噩梦。
但——
似乎也并没有比它好上多少。
她梦到自己并没有死在废后那天。
她仿佛是平静而冷漠地交出了皇后之玺后,镇定自若地上了去北宫的三驾紫罽车(jì)①。
可是——
那怎么可能呢?
她倒不是在乎皇后那个身份,但既然被否定了之前存在的全部意义,她如何还会苟活于世?
她宁愿一死了之,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入主椒房殿,而后理直气壮地同他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