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瑞雪兆丰年的话,那元朔二年必定会是个五谷丰登、穰穰满家的好年头。
因为自打入冬落下第一场雪后,这雪便几乎没停过。
或是清晨,或是午后,再或深夜,至多安静个一两日,便又会飘起雪花儿。
当然——
有时候会下的又淡又小,轻飘飘一阵便止了,但也得算下了场雪不是?
而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的雪,则下地格外地大。
雪是从午后开始下的,起初只如毛毛细雨般飞扬在宫阙楼阁上,迷蒙模糊着一切。
如有雅兴满怀的人,此时凭栏握一杯温酒,想必能诗兴大发,吟作出三五佳句。
到了傍晚,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地卷下,直把天地都卷地混沌了。
但这不影响甘泉宫中的太一天神祭祀,南油照旧俱满,西漆照旧争燃。
在灯随风炜烨,风与灯升降中,童男童女七十人于祠坛上伴着钟磬声而歌。
威严而庄重,肃穆而虔诚。
自昏时夜祠,到天明方终。
期间常有流星经于祠坛上。
而雪,便这么轰轰烈烈地下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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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盘金缕绛纱笼,银烛荧煌照汉宫。
沉沉更鼓声和幽幽祭祀声,伴着呼呼风雪声,隐隐约约地徘徊在阿娇耳边。
她躺在榻上,侧身望着榻前的紫檀嵌玉云龙纹地屏。
那屏风极为华美精致。
底座两侧作成十字形,各有三个站牙抵夹。
屏心正面嵌以碧玉碾琢的海水江牙及云龙纹图案,周边饰绦环四道。
背面以描金漆手法装饰,所饰图案与正面相同。
地屏上端还装有云龙纹屏帽。
因而乍一望去,必要以为她是在端赏屏风。
但若再凝神瞧上一眼,便会发现她的目光是空洞而呆滞的。
屋里照例只留了盏朱雀灯,好在还有清寒的雪光如水般地从窗棂门缝间漫渗进来,给半明半暗的屋子添了些光亮。
空气中弥漫着安神香的味道,只可惜它既宁不了阿娇的神,也静不了阿娇的气了。
窗外疏落有致的梅花枝隔窗映照在白玉地砖上,浮出一片朦胧树影。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晚上。
也是元宵节,也是这样的雪夜。
他从漪澜殿中偷偷跑出来,溜进长乐宫敲她的窗户。
因为传言在正月上辛日的夜里拜月许愿,或可得见九天玄女。
所以他们白日里便约定好了,晚上要一起去踏雪拜月。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作为回应后,他便不再敲窗。
她掀开锦被,借着幽微光影往身上胡乱套衣裳。
外面冷地很,她得快着点。
好容易把自己折腾地能见人了,她忙蹑手蹑脚地下了地。
她小心翼翼地踩上紫檀平角条案后,又小心翼翼地推开锦牖,唯恐发出恼人的吱呀声。
好在一切顺利,从头到尾的声响都轻微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候在窗前,笑地嘴角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
她心说,这个傻子,无缘无故地在这笑什么啊。
可这般想着,笑容却也从她的唇角边荡漾了开去。
她把手递给他,借着力轻盈地落在他跟前。
他笑地越发灿烂了:“冷吗?”
说完也不等她说话,便先把拢在袖笼中的手炉拿出来,不容拒绝地一把塞进她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