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又一阵的高呼从安家各处传出,陡然间府中各处鞭炮齐鸣,烟花蹿天,一大群各色人等自内宅深处涌出。尤其是一个商贾模样的胖子仿佛变魔术一般地凑到了萧洛辰身前,笑吟吟地道:
“萧公子,今日您大喜啊!”
萧洛辰抬头打量了那大胖子两眼,陡然间认出了面前是何人,当即面现惊讶。
这位居然会来做婚礼的贺客,那可是连他都没想到。又惊又喜之间,萧洛辰连忙抬手抱拳道:“您是刘……”
“我是安老太爷的老相识,江南一个小小钱庄的大掌柜!”
刘总督抢着打断了萧洛辰的话,乐呵呵地笑道:“一晃与萧公子多年不见,你也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这一次我是替东家做事,我这个做大掌柜的可是要在京城好好呆上一阵子。有什么想问的话咱们回头慢慢说。今儿我可不能做那喧宾夺主的恶客,你媳妇在那儿呢!”
说话间抬手一指,只见闺房门口,安花娘一身喜娘穿戴站在门口,朗声朝外喊道:“抬——喜——咯!”
又是一阵府内府外的鼓乐齐鸣,珠帘轻启,安子良吐气开声,背着自家大姐走了出来大声叫道:
“新娘子出阁啦——!”
安子良身宽背阔,实在是很有一副千斤顶的风范。安清悠就这么静静地伏在自家弟弟的背上,大红喜袍的两边儿各有一条长长的红绸带。青儿和成香两个陪嫁大丫鬟各自牵了一条,伴着安子良的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外走来。安家的诸位老爷婶娘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院中。一个个喜盈盈地看着闺房门口。
长房老爷安德佑伸手接过一双红绫,笑呵呵地对萧洛辰道:“傻小子,三难新郎的诸关已过,原地站着干什么呢?如今还不快来接你媳妇儿?”
萧洛辰自幼习武练心,持枪握剑无数之际,手心向来是稳定干燥。可是此刻眼看着那红绫便在眼前,一双手竟是有些微微颤抖,着实是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如今新娘已经出阁,萧洛辰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却是终于改了称呼道: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安德佑笑容更灿:“好!悠儿这便交给了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待我这女儿!”
“大小姐大喜!萧公子大喜!”
“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一阵七嘴八舌的贺喜之声中,萧洛辰终于接过了红绫。此时此刻,便是这个明里暗里经历过无数大事的大梁国第一青年才俊,竟也有些激动得难以自持。
“多谢诸位,我……我今儿高兴!”
谁也没想到萧洛辰如此精明的一个人竟也有这般时候,憋了半天却是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难道是所有的婚礼上,新郎都显得特傻?众人齐声大笑之间,旁边自有唱礼之人高叫道:
“上花轿呦——!”
安清悠伏在弟弟背上一路向二道门行去,却急坏了旁边随侍伺候的两个喜娘,一路上不停地小声提醒:“大小姐,哭,别忘了要哭!”
嫁女出门,按惯例新娘上轿之前都是要哭一哭的,以示出阁之时和娘家人的分离之苦。
只是这从人们虽然不停提醒,盖头下却是毫无动静儿。从喜娘到两个大丫鬟,最后连安家的几位婶娘夫人都放心不下,加入了劝哭的行列。
“哭!”
“哭吧!赶紧哭,这就要上花轿了!”
“我的大小姐唉,您倒是哭啊,您向来是最遵着礼的,怎么这一会儿不从了呢……”
“大小姐?大小姐?”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盖头下忽然传来“扑哧”一声,却不是哭音,而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却听一直以来谨守规矩的安清悠在盖头中笑道:“你们大家的意思我心里明白,可是今儿这大喜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哭着出门?明明就是一件喜事,我实在掉不下眼泪来,规矩都乃是由人而定,人却不是为了这规矩活着!我今儿……我今儿也高兴!”
萧洛辰在一边牵着红绫,闻听此言间微微一怔,却登时哈哈大笑道:“好!凭什么非得悲悲戚戚!娘子但管放开了心思笑,咱们就是笑着成亲!”
一众哑口无言,呆片刻却反而被这一对新人的模样给逗的登时嬉笑开来。
长笑声中,后面刘总督和安老太爷对视一眼,那刘总督却是笑道:“想不到你这经学泰斗嫁孙女,却是少了这‘哭离’之礼,此事却又以为如何?”
安老太爷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抬头望天,背着手,忽然间微微一笑道:“你这胖子是骂我迂腐不成?没有‘哭离’又如何?我看这大孙女嘛……不错!”
两个朝堂政坛里打滚了一辈子的老家伙相对大笑,早和那周围的笑声融成了一片。
负责顶喜的安子良更是兴高采烈地仰头大叫一声:“姐!咱们走着!”
一对新人仰天大笑出门去,入得花轿,更有那萧家的迎亲众人齐声高呼道:
“起轿呦——!走——着——!”
安家人人带笑地送着安清悠起了花轿,围观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亦是感染了一番喜气,都在门口围着、看着、恭喜着,仿佛人人沾了喜气都有好运一般。
只是那遥遥的街角之处,却有人正瞧着那燃息了的马车残骸发怔。
“大人,这里……这里不冒烟了,咱们好像也没怎么着?倒是安家那边儿,好像是……好像是已经起轿了?”
沈从元的随身幕僚汤师爷小心翼翼地说出一句话,在他心有不忿的刻意瞎指挥之下,沈从元到底还是没能从这巷子里突围出去。
倒是远处那迎亲大队传来的起轿声,大家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废话!这叫声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到,本官耳朵又不是聋了,还能不知道那边儿起轿了?”
没有了那香味特异的白烟,沈从元的心倒是慢慢地镇静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街口处那已经熄了火头的马车残骸,到底还是反应了过来,自己这岂不是又被这两口子摆了一道?还是当着这么多京城官员的面摆的!
“还……来得及吗?”
独自一人发了半天愣,沈从元忽然突兀地问出这么一句来。
汤师爷自然知道自家大人问的是什么,他到底还是不死心,想要去婚礼那边搅上一搅,否则心中难平。
只是看看那街口堵路的烂车死马瓷片蒺藜,又看了看周围情形,汤师爷却是堆起一脸苦笑道:
“大人,非是学生不用心卖命,只是您瞧一瞧,那烧起来的不过一辆货车,另有好几辆烂车死马都堵在那里。还有周围这些官儿……”
说话间,汤师爷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状。
沈从元把眼看去,只见周围那些大小官员们依旧在在狼奔豸突,不知有多少人犹自手忙脚乱、惶然失措。大队既然已是炸了营,一时三刻之间哪里又收拢得起来!
以沈从元的眼力,自然明白今日是大势已去,此刻不该想是否还能出手,而是要想如何善后才是正事。
可这口气闷在胸中实在难受,好在沈从元也不是那鲁莽之人,深吸口气,用力平复了一下胸口翻腾不已的血气,居然还能对着周围人等露出一丝微笑,很有上位者从容样子地道:
“罢罢罢!便让那安家与萧家再蹦跶几天,大喜之后便是大悲,他们也享乐不了几日,这种悲中求喜的做派连本官都替他们心哀啊,所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待我等卷土重来之际,定要将那……”
定要如何还没说完,忽听得远处又是一记遥遥的喊声传来:
“多谢沈大人携众位大人贺喜观礼,此间情分,他日容当后报。侍郎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喊声并非出自一人之口,乃是迎亲大队的汉子们齐声呐喊而成。
也不知是萧洛辰还是安清悠谁做的安排,却是足足喊了三遍。
沈从元那努力做出来虽败不惊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那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叫声每响起一次,就好像是有人用一记耳光重重地抽在了他的脸上一般。透过堵路诸物的缝隙看去,那迎亲的队伍已是隐约在望,可是既离着这么近,又仿佛是那么远,远得遥不可及一般……
沈从元铁青着脸站在那里,怔怔地伸手指着那远处的迎亲车队,忽然间“噗”的一声,口中陡然喷出了一捧血雾,两眼一黑之间,仰后便倒!
安家长房府的正门口,此刻却依旧是热闹非凡。没有人在意距此一条街上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众人依旧是该开心的开心,该笑的笑。倒是以安老太爷为首的安家众人听着萧洛辰指挥那迎亲大队的汉子们发了几声喊,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走轿——新娘子过门儿喽!”
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那顶鲜花包裹的八抬大红花轿稳稳地抬起,萧洛辰一马当先,领着迎亲大队招摇过市,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