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密室。
朔州刺史郭海亲自给茗玉倒了杯茶,微笑道:“二娘这些日子辛苦了,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曹盖文不会怀疑吧。”
茗玉哼了一声,道:“你们也太小瞧此人了,他早就怀疑上我了。”
郭海笑道:“那也是,不过他儿子被绑在咱们船上,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茗玉默然半晌,道:“曹盖文死了。”
郭海大吃一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叫道:“怎么会死了?”
茗玉沉着脸道:“是安禄山派的刺客,动手的人,应该是他这几年收服的河西兵。”
郭海吁了口气,道:“那还好,此事传到朝廷,别人都会认为是王忠嗣派人干的,对计划有利无弊!”
茗玉冷冷道:“相爷说过,只要曹盖文听话,就留他一命。如今曹盖文没有背叛,却被杀死,这对相爷的威望有损!”
郭海忙道:“那也是,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茗玉道:“安禄山在朔州安插的暗桩,你清楚吗?”
郭海笑道:“这是我的地盘,我当然清除。暗桩管事叫红娘,开了间瓷器店,手下有八个人,都是好手。”
“做掉三个,给他们一个警告!”
郭海眼中闪着冷光,道:“也好,我明天就派人动手。”
茗玉又道:“边令城何时押着王忠嗣回京?”
郭海正要说后日,忽然想到已经过了三更鼓,遂答道:“明日一早。”
茗玉想了一会,道:“我让你调查的两个人,查出眉目没有?”
郭海表情一肃,道:“查出来了,这两人一个是高仙芝女儿,飞龙司首席司查使!另一人是金吾卫右街队正,长安有名的查案好手!”
茗玉脸色微变,道:“难怪他们能侦破古堡案子,这么说来,他们和边令城是一起来的了!”
郭海道:“是的,他们应该都是冲着王忠嗣的案子而来。”
茗玉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道:“他们离开石堡后,有什么动静?”
郭海道:“两天前,薛府大小姐在崇福寺被杀时,他们刚好就在崇福寺!对了,他们还来我府上住过一夜。”
“他们找你问过王忠嗣的事吗?”
郭海困惑道:“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他们歇了一晚就去了崇福寺,并未找我询问。”
茗玉喃喃道:“崇福寺?崇福寺能有什么东西,让他们感兴趣?”
郭海摇了摇头,道:“兴许只是因为临近岁末,想去祈福罢了!”
茗玉道:“算了,不管他们了,孙让的下落查清楚了吗?”
“早查清楚了,被李光弼藏在军营。不过这奸商我很了解,最是贪奸耍滑、见风使舵。只要我和裴长史不开口,他绝不会说出当年的事!”
茗玉瞥了他一眼,道:“万事没有绝对!与其防这防那,不如让边令城早点带走王忠嗣。只有他被定罪,才算大功告成!”
郭海皱眉道:“这阉人架子大的很,我也劝过他几次,他根本当耳旁风。”
茗玉从怀里取出一个草环,道:“这是几天前,相爷命人送来给我的,看来相爷早猜到形势会变成这样。”
郭海奇道:“这草环有什么用?”
茗玉笑道:“对别人没用,对边令城却有奇效。他当年得罪过武惠妃,差点被处死,是相爷在惠妃面前求情,他才活到今日。当时他亲自编了这个草环,送给相爷。”
郭海喜道:“太好了,只要王忠嗣到了长安,见到圣人,就再无翻身机会了!”
茗玉接着道:“李光弼打算掩盖曹盖文之死,你明日将此事散播开来,必须让边令城在离开之前,听到这个消息!”
郭海笑道:“我这就去安排!”
……
翌日上午,曹盖文的死讯像潮水一般,传遍朔州城大小角落。
李羽、高华和艾琳躲在郭府对街的转角,等了快两个时辰,依然没有等到预期的那一幕。
艾琳道:“要不然,我进郭府打探一下吧?”
李羽道:“再等一下。”
话音刚落,郭府大门大开,几名家丁将曹龙像破麻袋一样扔了出来。
随即,曹龙的一些衣服行李、打铁工具,也都被扔了出来,在大街上散落一地。
周围不少路人看到了,却不敢过来瞧热闹,远远避在一边。
曹龙浑身淤青,挣扎着爬起身,红着双眼,喊道:“郑管家,你们这是做甚么?谁让你们这样做的?阿岚呢?!”
郭府管家站在石阶上,一脸鄙夷的望着曹龙。
“俗话说龙生龙子,虎生虎儿,你父亲好歹做过四品防御使,怎会生出你这种蠢物?!曹龙,你被休了,大小姐说了,再不想看到你那张脸了!”
说着将休书扔在他身上。
上面有官府盖印,无需他同意,便可强制执行。
曹龙仿佛被人在脑袋上开了瓢,塞了一团浆糊,表情呆滞。
“砰”!
郭府大门被关上,没了曹盖文,曹龙不过是一个低贱的铁匠,郭府人连多向他解释一句的精力都欠奉。
曹龙就像一摊烂泥,目光呆滞的躺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站起身,行李也不管了,休书也不看了,行尸走肉般走在大街上。
李羽三人急忙上前,捡起休书,看了一眼后,塞入袖中,然后跟上曹龙。
待远离郭府后,艾琳上前叫住曹龙。
“曹公子!”
曹龙转头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过身,继续游走在大街上。
高华不耐烦了,上前打昏曹龙,扔在马上,带着曹龙朝灵武山返回。
……
灵武山,石堡。
曹盖文站在床边,默默望着眼神呆滞的儿子,脑海中回想着他小时候的点点滴滴。
半晌后,他站起身,出了屋子。
李羽、李光弼、高华和王韫秀早在门外等候多时。
不等四人开口,曹盖文便道:“去书房说话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五人来到书房,陈老丈奉了茶,关上门出去了。
曹盖文端起茶杯,轻轻晃了晃,望着茶水形成的漩涡,慢慢道:“王将军那日之所以喝醉,全是因为我的原因!”
王韫秀立时站起身。
按她原来的脾气,定要愤怒质问曹盖文一番。
然而经过这遭磨砺后,出声之前,头脑便恢复了冷静,慢慢坐了会去。
李光弼沉声道:“我与王大哥相处几十年,也只见他喝醉过一次!你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他喝醉酒?”
曹盖文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转向李羽,道:“你的血纹金刀还在吗?有没有突厥人找你麻烦?”
李羽愣了一下,先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心中忽地一闪,道:“王将军喝醉的原因,莫非是因为血纹金刀?”
李光弼听了,脸色大变,盯着曹盖文道:“是因为突骑施?”
曹盖文慢慢点了点头,叹道:“李将军想必也知道,王大哥心中一直有两个忧虑。一个是安禄山,另一个便是突骑施!”
“当年盖嘉运将军击败苏禄可汗,突骑施分裂成“黄姓”和“黑姓”两部。两部都希望征服另一部,恢复突骑施当年的强盛!”
“苏禄可汗虽然死了十年,威望却不减反增,血纹金刀在突骑施大小部落中,便相当于本朝玉玺的作用。只要哪一部得到,就能击败另一部,统一突骑施!”
李光弼沉着脸道:“不错,西突厥十部中,还是突骑施最强,只要他们恢复元气,将成为心腹大患!”
曹盖文道:“所以这些年来,王将军一直在寻找血纹金刀。”
王韫秀怔怔道:“所以你得到金刀后,父亲才会因为太过高兴,喝醉了酒吗?”
曹盖文点头道:“此刀本在苏禄一名亲卫手中。那亲卫本想交给苏禄的儿子土火仙,后来土火仙归降本朝,他便自己留了下来。”
“后来此人病死后,此刀被他儿子继承。他儿子因看中一匹好马,用此刀与别人交换。得刀的马商带着刀准备来朔州售卖,遇到马贼,人刀并失。”
“那伙马贼恰好被我手下一个副将带兵剿了,他得到此刀时,并不知此刀来历,将它献给了我。”
李羽脸一黑,将血纹弯刀从背上解了下来,递回给曹盖文,道:“既然此刀如此重要,还是还给曹将军吧!”
曹盖文却不肯接,道:“曹某人说过的话从不反悔,既然小兄弟赢了棋局,这刀就是你的了!”
拿着这把刀必定被突厥人盯上,李羽哪肯答应,道:“就怕我护不住刀,又落入突厥人手中,那就不美了。”
李光弼看出李羽想法,伸手接过金刀,道:“既如此,就由我来保管吧。”
曹盖文道:“我得了金刀后,请王将军来府邸,原本想将刀送给他。”
脸色忽地一沉,道:“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孙让请了过来。就是他,把郭海和裴晃带了过来。”
王韫秀焦急道:“父亲到底为何说出那番话来,是不是中了他们阴谋?”
曹盖文顿了一下,慢慢道:“应该是巧合吧,当时王将军已喝醉了,不知谁把话题引到圣人年前生的一场怪病上。”
高华忙道:“是圣人从骊山回来的那一次吗?”
曹盖文点了点头,道:“当时圣人病的蹊跷,太医们治了一个月都查不出病因,宫中所有人都担心圣人驾崩。”
“当时太子根基不稳,有传言说大皇子与右相暗中勾结,准备争夺皇位。王大哥醉酒时听到这番话,便大声道:‘若有动乱,某将尊奉太子。’”
王韫秀惊喜不已,紧握着双手道:“原来是这样!太好了,圣人若是知道真相原委,定会原谅父亲!”
李光弼虽然也松了口气,表情却并不乐观,叹道:“只凭曹兄弟一人证词,只怕无法取信圣人。”
高华摸了摸眉梢,道:“曹将军既然开口了,孙让那边应该也该松口了吧?”
李光弼摇头道:“那商人奸滑的很,就算现在答应了,谁也不能保证他在圣人面前,会不会反水!”
王韫秀急道:“难道没别的办法吗?”
高华想了想,道:“只要听了曹将军证词,我相信圣人应该有三成机会相信王将军吧!”
曹盖文淡淡道:“无论如何,你们达成了我的要求。不论机会多小、结果如何,我都愿在圣人面前为王将军作证!”
王韫秀咬牙道:“还有没有办法能提高些机会,再多一成也行啊!”
高华冥思苦想了一会,转头看向李羽,道:“你有办法没?”
李羽点头道:“有,而且我能将机会提高到九成,不过你们都需要听从我安排!”
李光弼吃惊的望着李羽,王韫秀更是双眸泛出红光,高华锤了李羽一下,笑道:“快说,有何好计?”
李羽瞥向李光弼,道:“首先,要将孙让带过来,这个计划,他是关键人物!”
李光弼霍然起身,道:“我这就去带他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