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雅园是朔州城第一园,位于城内东南角,园主是朔州第一大家族——薛家。
这一代薛家家主叫薛灿,天宝初年,薛灿得蒙恩典,到长安参加了皇家夜宴,顺便参观了皇家园林——芙蓉园。
回到朔州后,便斥巨资,以芙蓉园为模板,打造了个一模一样的芳雅园。
芳雅园面积虽小上几倍,景致也远不及芙蓉园,然在这这边塞城市,能有这样一个园林,也算一大景观。
各大文人才子们只要来到朔州城,都少不得去芳雅园打卡。
于是,此园名声越来越响,连塞外突厥贵族,也以来此园观景为荣。
边令城来到朔州城后,便被安排在芳雅园最宽阔、最舒适的朝鹤楼住下。
几天下来,他将此园各处景致逛了个遍。每经一处,必留下一幅画作。
每幅画皆磅礴大气,又不失细腻真实,让人很难相信这画出自一个宦官之手。
有此才艺,按理来说,边令城的宦官生活应该顺风顺水。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三十岁以前,边令城一直是个不入流的小太监,这也怪不了谁,只因他总是跟错主子。
凡是边令城服侍过的妃子、昭仪,通常不到几年就垮台,或打入冷宫、或暴病而亡、或贬为低级的嫔、才人。
故而,边令城根本不及冒头,就又得换一个新主子。
此般不得志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不惑之年。
三十岁以后,边令城仿佛被开了天门,从服侍咸宜公主开始,一路窜高。
后来转投梅妃,接着攀上杨贵妃,完成惊天逆袭。
年内,在杨贵妃举荐下,他跟着高仙芝平定了小勃律国。
其实到了西域后,他便裹足不前,军事上完全是高仙芝一个人出力。
但高仙芝很慷慨,将功劳掰开了,分给他一半。
他也投桃报李,回长安后,在李隆基面前,将夫蒙灵察嫉妒高仙芝的事说了。
李隆基大手一挥,安西四镇的都护改姓了高。
时至今日,边令城的威望隐隐直逼高力士,一般重大事情的外派,李隆基都会让他担任。
高华虽然是此次调查小组的组长,实则边令城的汇报才是最重要的。
到时候,李隆基也会直接听取他的奏报。
十二月三十。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冬日少有这种好天气。
郭海带着茗玉来到朝鹤楼时,边令城正在庭院中晒画。
他和所有太监一样,皮肤都保养的很好,四十多岁,却不显老态。
因经常晒太阳,也不像其他太监般,身上有种病态的苍白。
若只看外貌,就像一个教书先生。
郭海走上前,笑道:“边少监好兴致。”
边令城转过身,微笑道:“郭刺史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通常主人对客人说这句话时,都代表着客人并不受欢迎。
郭海暗暗有些不悦,心道:“就算你再受宠,也不过是个宦官弄臣,也敢在我面前摆大?”
茗玉更是直截了当,取出草环,递了过去,道:“边少监可还认得此物?”
边令城脸色立时变了,上前托住草环,问道:“这东西你哪来的?”
“边少监将此物送到了哪里,此物便从哪里而来。”
边令城沉默了一会,道:“两位请进屋说话吧。”
进入大厅,三人分宾主坐下,一名小太监进来奉了茶,茶毕,边令城缓缓道:“说吧,右相想让我做甚么!”
茗玉笑道:“边少监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兜圈子了,右相希望您今日就回京,莫要让圣人久候。”
边令城眼角挑了挑,沉默一会后,缓缓道:“今日酉时之前,本监就会离开朔州。”
郭海和茗玉见达成目的,欣然离去。
过了半晌,一名小太监走了进来,皱眉道:“干爹,您真要今日就回长安吗?这样岂不是违背了与高司使约定?”
边令城随手将草环扔在桌上,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道:“我送李林甫草环的事,天下皆知,我若拒绝他,世人会将我看做背恩无耻的小人!”
小太监名叫戴守礼,是边令城八个义子中最机灵的一个,说道:“李林甫已经与贵妃殿下交恶,咱们帮他的话,贵妃殿下那边如何交代?”
边令城长叹一声:“这正是我烦恼的地方。”
戴守礼眼珠子一转,道:“干爹,我倒有个主意,不过您可能要受点罪!”
边令城忙道:“快说,若能不损名声、又不得罪贵妃,受点罪算什么!”
戴守礼道:“为今之计,只能用苦肉计了,弄伤一条腿,那就想走也走不成了。”
边令城目光一亮,道:“不错。如此一来,就算李林甫将此事宣扬出去,别人不知内由,也不会说我忘恩负义!”
戴守礼笑道:“您次日带伤出发时,别人还会觉得您为了报恩,不惜拖着伤躯而行,反会搏个重情重义之名。”
顿了顿,又道:“回宫后,您就将经过禀告贵妃殿下,她见您宁肯断腿,也坚定站在她一边,只会对您赞赏有加!”
边令城面色一狠,道:“去让人取根棍子来吧!”
……
下午未时,李光弼带着孙让回到石堡。
书房中,孙让得知曹盖文已经供出一切,苦笑道:“既然曹兄都说了,你们还问我做甚么?”
李羽道:“我们无需你在圣人面前作证,只需你完成一件事,就对你从轻发落。”
孙让低着头不语,眼珠子乱转。
曹盖文冷冷道:“老孙,你我认识几十年了,我很了解你,只要稍有一点退路,你就能玩出十几种花样!”
孙让强笑道:“曹兄说笑了,我哪还敢耍花样!”
曹盖文道:“你这是身在油锅之中而不自知,要不要我帮你分析一下你目前处境?”
孙让怔了一会,沉着脸道:“你说。”
“我不说你也知道,你现在只有两条路。所以也只有两种下场。第一,继续助纣为虐,陷害王将军……”
“我也是被逼无奈,无可奈何啊!”
曹盖文冷笑道:“别人管你许多?如今李将军等人已知王将军是被陷害,到时河西军都会知道。倘若王将军出事,那些兵丁会怎样对你,你该清楚吧!”
孙让脸色惨白,道:“可如果我反水,右相和裴晃便会利用当年的案子,一样能让我家破人亡!”
李羽插口道:“事成之后,我们会帮你,虽然你有罪,但罪不至死,我们会尽量保全你性命。”
高华哼了一声,道:“倘若王将军被害,我们都会不会放过你!当然了,你也可以指望李林甫保你!”
孙让面色如土。
王忠嗣的案子结束后,他对李林甫再没有利用价值。以那位右相为人,怎肯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权衡片刻后,低声道:“你们想让我去圣人面前作证吗?”
王韫秀不客气道:“你这种反复无常之人,我们可信不过你!”
李羽笑道:“不必你冒太大风险,只需你接下来照我的计划行事便可。”
“甚么计划?”
李羽反问道:“你在朔州城应该有不少秘密据点吧?”
孙让迟疑了一下,道:“有五个秘密藏身点,不过有三个都暴露了。”
李光弼笑道:“不错,连我的情报,也只知道你有四个藏身点!”
孙让低头不语。
李羽继续道:“你最后那个藏身点中,有没有密室?”
孙让低声咕囔道:“有两间密室,一处密道。”
李羽欣然道:“那就更好了!你先把藏身点地图画一个下来,密道、密室出口都要标记清楚。”
孙让答应一声,用笔画了地图,李羽照着画了一份,说道:“好了,你可以返回朔州城了。”
孙让愣了愣,道:“我若是回城了,以郭海在城中情报网,很快就能找到我!若是知道我反水,定不会饶我!”
李羽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只要告诉他们一件事,他们就绝不敢杀你,反而是千方百计的求你!”
说着附耳与他交代了几句。
孙让听了,脸色稍稍好转,道:“那之后呢,我还需要做甚么?”
“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待在与密道相邻的屋子里!李林甫的人来找你,不理他们,只说让郭海和裴晃与你说话!”
孙让道:“他们来了,我和他们说什么?”
“当然是说当年那场私宴的事!将话题锁在上面,至于怎么说,就不用我教你吧!这个你服下。”
递过一颗药丸。
孙让愣了一下,惊惧道:“你们要给我下毒?”
曹盖文冷冷道:“这是我的提议,你这个人没有半点可信之处,还是用这种方法稳妥些。”
李羽安抚道:“只要你不耍花样,我们自会帮你解毒。”
孙让别无选择,只得服下毒药,悻悻离去。
李光弼和王韫秀也按照计划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