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营帐里的燕燕,莫名的一阵心悸,她难受的捂着胸口。
一旁的侍女见状,连忙上前,燕燕伸手制止她们,秀眉微蹙,心跳的很快,莫名的慌乱席卷全身。
突然,远处林子里喊声杂乱,周围的护卫大乱,纷纷涌向林子,燕燕惊的站了起来。
难道隆绪出事了?
人群渐渐分开,她看到耶律隆绪抱着血流满身的耶律贤,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满脸血和泪。燕燕看到这一幕,娇躯一震,眼睛一黑,身形不稳的朝后倒去!
身后的侍女们连忙扶住她,整个草地营帐,近千人都不敢说话。
耶律隆绪抱着耶律贤走到燕燕身边,将耶律贤放到黄色的缎子上。燕燕撇开侍女,扑到地上,泪水如同决堤的溪流。
“陛下!陛下~”
群臣,众将纷纷跪了下来,耶律隆绪流着泪,嘴唇干裂,悲怆的说道:“母后……林中早有歹人暗伏,儿臣同父皇射杀猛虎,心神放松之际,那歹人从树上跳下……父皇……父皇他……”
燕燕对儿子的话充耳不闻,伤心的哭着,哭的撕心裂肺,直至眼睛红肿,再也流不出泪来。
她环顾四周,眼神从悲伤害怕,变成茫然,渐渐的,杀机毕现!
“那歹人在哪里?拉上来!本宫要将他千刀万剐!”
耶律隆绪伏在地上说道:“儿臣反应的慢,没能救下父皇……那贼子,已经被儿臣斩杀……”
燕燕听了,干哭着站起身,耶律隆绪和萧讨古连忙上前扶住她,她一把推开二人,看着满地的文武大臣说道:“给本宫查!无论是谁,无论在哪,本宫都要他生不如死!本宫要把他挫骨扬灰!!”
萧讨古和耶律隆绪连忙跪下:“谨遵懿旨!”
耶律贤死了的消息,根本掩盖不住,立刻传遍四方。辽国内部宗室,边关将领,地方权贵,都知道了消息。
通往大宋东京的路上,八百里加急塘报正在疯狂传递。
燕燕最终还是没有查出幕后黑手,其实不是没查出,而是没时间查了。
虽然耶律贤早就立了耶律隆绪为太子,但大辽的皇帝,从来不是靠名分,而是实力。
耶律贤的弟弟,齐王耶律成在辽阳府东京昭告天下,妖后萧绰与逆贼耶律隆绪弑父杀夫,窃取国器,约大辽臣民共讨之,而后起兵造反!短短一个月,就拉起七万人马!
耶律贤的叔叔耶律望云在草原聚集合乙室旧部,族人臣属,共计五万铁骑起兵造反!
辽西地区,不服契丹统治的皮室部落起兵造反,领头的是西阳王斥贡。
这还是其中三股最大的势力,至于那些关闭道路,紧锁城门观望的,更是不计其数!
更何况,南边还有个磨刀霍霍的赵光义!
大辽上京的承天殿里,灯火幽微,耶律贤的尸体已经装在棺材里,埋进皇陵。此刻案上,香火袅袅,灵牌上书:“大辽孝成康晋皇帝辽景宗”。燕燕披着白衣,跪在一旁,正在铜盆里烧着纸钱,耶律隆绪手中握着弯刀,跪在一旁。
宗室耶律斜珍和宰执韩德让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参见太后,陛下。”
耶律贤刚死后,耶律隆绪就继位称帝,他就是后来带着契丹政权进入鼎盛的辽圣宗。
燕燕神色憔悴,沙哑的说道:“二位大人,给先帝上柱香吧。”
韩德让和耶律斜珍相视一眼,一起起身,恭敬的上前,一人拿了三炷香,在白色的蜡烛上点燃,恭敬的行礼后,插入香炉。
燕燕看着二人做完,对耶律隆绪说道:“向两位大人跪下!”
耶律隆绪听了,毫不犹豫的朝二人跪下,吓得韩德让和耶律斜珍连忙伏倒在地,韩德让慌忙说道:“太后,这如何使得,陛下乃是天子,我二人怎敢受此礼?”
耶律斜珍也焦急的用头扣地说道:“我们犯了什么罪过让太后恼怒的,要杀要剐尽管动手,万勿如此折辱陛下!”
燕燕慢慢起身,对二人道了个福,两个人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太后,太后……”
泪水夺眶而出,燕燕哭着说道:“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各个心怀异心的宗室王爷们,拥兵自重,朝着上京而来。不服天威的地方部族,起兵反叛,攻城夺寨,想着自立为王。先帝殡天,南朝虎视眈眈,常思报高粱河之仇,如今主少国疑,动乱跌宕,岂能不兴兵来犯?这一切都是因为先帝被奸人所害而导致的啊!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今该怎么办呢?”
惶恐不安的两个人,明白了。
耶律斜珍拱手对燕燕说道:“臣年轻时,本是宗室旁系,无功无名,人皆鄙弃,唯有先帝赏识,肯屈尊与臣相交。登基之后,又付大任,信任不减反增!臣死生无以为报!臣在此立誓!若有逆贼能对太后陛下不利,定是从臣的尸体上跨过去的!”
燕燕眼神悲伤的看向韩德让。
这位相貌雄伟,仪表堂堂的大辽第一谋士,平章事,事实上的宰执,此刻反而平静下来,开口说道:“信任臣等,何虑之有?”
耶律隆绪亲自将二人送出宫门,又返回承天殿,燕燕已经换了一套素服。
“母后……”
“陪我去拜访一个人。”
耶律隆绪点了点头,握紧弯刀,紧紧跟在母亲身后。
马车只有十几个人护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一直到了城南一处普通的宅子,夜色如幕。
燕燕轻轻上前扣门,门缓缓的打开,一个老头探出头来:“谁呀?”
燕燕端庄的行礼道:“高叔叔,是我,燕燕呀。”
老头一身粗布,头发花白,眯着眼看了半天,恍然大悟:“哦哦,是燕燕来了啊,哎呀,你都好久没有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
“是燕燕不孝顺,高叔叔切勿怪罪。”
“哈哈哈,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哪里敢怪罪你呀,来来来,快进来!”
老头笑呵呵的拉起燕燕的手就要往进走,身后的护卫们纷纷抬脚,老头并未回头,目光慈祥,缓缓的声音却让这些万里挑一的精锐们身躯一僵:“娃娃们,别动~”
耶律隆绪给护卫们一个眼神,护卫们静静的站在原地,他急忙跟了进去。
宅子里很朴素,除了院子里的一棵白杨树,一处石桌和四个石凳外,还有一口井,一个晾衣服的木架。小小的院子还有用过膝的篱笆围着的菜园子。
老头拉着燕燕坐在石凳上,才注意到耶律隆绪。
“这是你的孩子吧?不错,不错~”
燕燕难得的露出笑容:“皇儿,快过来,喊高爷爷。”
耶律隆绪拱手跪地:“高爷爷。”
老头连忙说道:“快起来快起来。”然后转头对燕燕责怪的说道:“怎么说也是大辽的皇帝,你不能这样让他跪我……”
“是不是皇帝,还不是高爷爷一句话?”
耶律隆绪听了这话,漠然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震惊!
这老头也没什么特殊的官职和名头。就是拥立了上一任辽国CEO耶律贤和上上一任CEO耶律璟而已。
他是燕燕的父亲,大辽魏王萧思温的兄弟和盟友,大辽目前唯一的汉人异性王。
秦王高勋。
“哈哈哈~燕燕多年不理我这老头子,有事就想起我,可是利用我这老朽来了?”
燕燕连忙说道:“高叔叔,燕燕并非不想来看你,只是自从进入宫闱后,俗事缠身,里面的事儿您也知道,这些年确实不孝,如今有事才想起您,也确实不厚道,您要教训就教训吧。”
老头看着燕燕,憋了半天,燕燕抬头看着他,两个人都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你呀你呀,以前来我府上,就是这般娇蛮,可我这颗心呦,就是被你的甜言蜜语给融化了,无所不应啊~”
“高叔叔的宠溺和爱护之情,燕燕一直谨记在心。”
“我理解你的难处,如今贤儿那孩子没了,那些鼠辈蝼蚁们起了心思也是正常的,你可别伤心加上忧虑,走在我这白发人前头喽。”
燕燕听了,目光坚定的看着高勋:“不会的,他虽然没了,但这祖宗基业,大辽江山,我替他守!”
眼泪顺着绝美的容颜落下,胜过世间任何一句山盟海誓。
高勋扶着石桌坐的离燕燕近了一点,伸出干枯的手替她擦去眼泪,心疼的说道:“快别哭了,我和你爹生死之交,一直拿你当亲女儿看待,你这眼泪哪里是落在脸蛋上,这是砸在我心里啊!”
“高叔叔,我……”
高勋哄着燕燕,就像哄孩子:“乖,别哭了,高叔叔还没死呢~”
燕燕听了,反而哭的更厉害了,扑进高勋怀里:“高叔叔……”
“别怕,那些个欺负你的宵小之徒,高叔叔给你收拾。”
耶律隆绪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像个孩子一样哭泣,想起父皇,也伤心不已,泪水充满眼眶,却并未落下,被他硬生生的挤了回去。
燕燕哭够了,才坐好身子,擦着眼泪。高勋看着耶律隆绪,拱手说道:“陛下,臣孙高缘,有一点微末本领,臣将他派给陛下,护卫陛下安全。臣有一言,也请陛下谨记。韩德让不世之才,可居中枢,王臣鹤虎战之将,当信任之。这宗室之中,耶律斜珍,耶律启颜,耶律休哥,皆可用。我兄魏王之子讨古,达览,虽然愚钝,却是你母舅,也可任用。老臣再为陛下走上一遭,大势可定。只是赵光义这个臭小子,还有那个叫唐月轻的小娃娃,老夫是无能为力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但是老夫支你一招,这二人联手的话,大辽很难和中原富足之地对抗,但是如果你能成功离间他们,不仅不会受到威胁,扭转乾坤也不是不可能。”
燕燕说道:“高爷爷的话,你要谨记在心,这是金玉良言。”
耶律隆绪恭敬的行礼:“多谢高爷爷赐教。”
这态度,不卑不亢。
高勋点点头,抚摸着胡须对燕燕说道:“这孩子像你。”
燕燕莞尔一笑,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身轻松。
三日后,隐退多年的秦王高勋突然进宫上朝,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来溜了一圈就回去了。
很多人都不认识这老头,有的连听说都没听说过。但接下来的事,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燕云诸地的将领,纷纷宣布向新帝效命,大漠草原,许多退隐多年的老头子们突然都出面阻止了部落头领们的异想天开,纷纷向陛下进贡,有的甚至直接来上京参见。渤海,高丽想要趁火打劫的各个权贵,全都安安分分的缩了回去。
虎啸山林,群兽奔逃,大概就是如此吧。
公元982年十一月十日,耶律隆绪加封王臣鹤为西路军总节制,统兵四万征讨皮室。加封耶律斜珍为飞龙使,北院枢密使,率兵五万征讨耶律望云,加封兵部京介郭袭为东路军节制,辽阳郡公。率兵四万对付齐王耶律成。这一路人数最少,对手最强悍,也最吸引各路人马的注意。因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九女军,终于出现了,就在这只军队中。
又起复耶律休哥为南院大王,耶律启颜为幽州刺史,率兵十万防备大宋。
一切都安排好后,燕燕坐在承天殿的灵位前,呆呆的看着案上的香火,喃喃道:“夫君……其实我很想就这样随你去了,可是,隆绪太小,我还不能走。我不能让你的心血白费,耶律家数代君王的基业不能毁在你手里。我不想后世史书上,你是让大辽崩溃灭亡的罪人……”
燕燕慢慢上前,走到桌子旁,抚摸着灵位说道:“你是这世上最温柔的男子,是燕燕最坚强的依靠,我多希望我们只是寻常百姓,你骑着马放牧,我在家浆洗衣服,等你回来啊~”
她的目光从暗淡,渐渐变得锐利:“无论是谁下的毒手,无论花费多少时间,我都会把他找出来!我要用世间最残酷!最痛苦!最漫长的手段,折磨他一生一世!!”
烛光摇曳,风从殿外吹来,一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