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社死的猝不及防。
果然,当初从舟哥那听的族人黑料,没有一个是白听的。
终于有一天,黑历史对象落到了自己头上。
如果他知道,杨医生帮他上过保险栓,张景舟明确答应过不外传,大概还会放心几分,心里稍微好受些。
可惜他不知道。
一路在自己已经社死,和未来可能继续社死中无限循环。
匆匆离开车沟村,张北一路越走越快,最后疾跑起来。
离开大陆,跑进树林,按照曾经走过多次的熟悉路线,下意识的,他冲回了董家坝。
可就在他隐约就要看见董家坝影子时,不远处的,哽咽而压抑的痛哭声先一步吸引了他的注意。
顺着哭声,张北悄悄走近。
一个短发独臂的女子跪在林中,身前倒着一只遗物箱,里面散落出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剃须刀、手套、军绿衬衣、领带夹、相框照片……。
张北走到离她背后最近的一颗树后,并看到她时,她正低头看着这些物品,用仅剩的一只手将散落在外的各种物品一一捡拾回箱:
“报仇,我会报仇……”
“我不会让你白死……我不会让你白死……”
“……我会杀掉所有吃里扒外的狗杂种……”
“……我活着……你就活着…你等我…。”
声音断断续续,连成一片死死压抑住的哭腔,词不连句,带着丝缕让人侧目的疯狂。
张北原本面临社死的崩溃情绪瞬间冷却。
他见过这女人,因为她就是张景封拼死从那片血池中带回来的。
虽然不知道这人怀里的遗物箱是谁的,但他听明白了这遗物箱曾经的主人似乎是这正在哭的女人的恋人。
对方的死,也必然和才结束不久的人造鬼域那件任务有关。
为了填掉并占据那个鬼域,那里死了太多人。
这些人可能前一天还在董家坝领奖。
如果没有复活……。
有一瞬间,他其实很想走上前,即使不暗示什么,也起码安慰一下这姑娘。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做,甚至制止并调走了另一名同样闻音而来的内巡堂巡逻人。
躲在树后,张北安静听着那哭音渐止。
直到对方扛着箱子离开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他才离开原地,走回董家坝。
看着无人的空旷广场,眼熟而隐约不老实的大槐树,闻着鼻尖传来的浅淡桃花香,打掉不时飞扬到自己脸旁的花瓣,张北深吸一口气。
外人如何暂且不论,但他此刻确定以及肯定:
张家已经没人真正住在这了。
快步走入负责外围任务收发的杂货店,张北检查了一圈上面各种近期记录。
果不其然,除了基本的值守者,原本住这的张家人几乎都跑回了神农架族地,这里彻底成了中转站。
自家人多少是有点社恐在身上的吧?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有些想叹气。
怀揣着种种复杂,张北一路走到自己小院前,又忽然停下。
看一眼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张瑞乙,他终于长叹一口气。
某些时刻,他总能忽然想起张寸骨的好——
比如,张寸骨会在各种合适时机巧妙消失。
张瑞乙茫然看着张北忽然离开大门,蹲到路边,埋下头,开始挠头发。
后知后觉的隐约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应该暂时远离片刻,他忽然听张北出声:
“……看在,我小时候主动放你走的份上,我小时候的事,你不能跟别人说。族长也不行。”
想也不想,张瑞乙迅速回应:“是。”
听到这极为果断的回答,张北反倒又沉默了一会。
保持着鸵鸟姿态,足足过了数分钟,他才轻轻的,再度出声:
“我……那个时候太幼稚,所以妄言说不当大人物,不要地位,不需要小厮,保证永远都不用你回来……现在……,现在应该算后悔了吧,我现在想当族长,也需要人手,你要不要,还是回来?”
其实,不是这样的。
当初,想走的人是自己。
那个年幼的孩子成全了他。
复杂看了眼张北,张瑞乙低头,撩起风衣摆,半跪在地,郑重朝他道:
“回。”
“那我再问你一件事,我当初,被谁杀的?”张北坐直身体,看向张瑞乙。
比起被同学毒害被人报仇什么的,他或许可以漫不经心,由着异事司慢慢追查那些可能有暗中牵扯或帮助的那些人,就像猫捉耗子那样,不急着收网。
可被人莫名其妙捂死在家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是如鲠在喉很久了。
可所有人对此都讳莫言深,只说是机密,并不知内情。
他问他二哥,二哥不说,只说是误会。
问族长,族长也只是摇头。
没人愿意告诉他真相。
张瑞乙犹豫了一下,没出声。
张北抬头,定定看向他:
“别人不知道,你肯定知道的,对不对?”
看着张瑞乙眼睛,他冷静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或许里面的确另有内情,所以让你们都不愿意说。可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接受白死,必须得找个仇人。说真相吧,我相信你查过,也相信以你的本事,一定查到了。”
“捂您那人,张瑞斯。”
低着头,完全不敢看张北表情,张瑞乙轻声:
“死因,……惊悸。”
空气在瞬间凝滞了。
良久之后,张北忽然笑出了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愿意对他说了。
他笑自己蠢。
不太意外的,他听见张瑞乙继续,犹如在复述卷宗般,轻声念道:
“惊悸,神魂不稳——属主动窒息。”
这种结果,放在张家,和主动自杀没什么区别。
面临死亡时,张家人会以一切手段龟息,全力延长自己走向死亡的时间。
即使被人捂死口鼻,在调控一切身体机能的情况下,正常也能坚持半个小时以上。
原来他的死也可以算自杀,哈哈。
又或者,是所有阴差阳错联合起来的他杀?
把他关进牢里的哥哥是凶手,忽然觉醒二十年曾经记忆的自己是凶手,隔着世界都在念着祝他平安的学姐也是凶手?所有人都在无意间助推了他的死亡?
这样说起来,确实还挺可笑的。
张北闭上眼,甚至能大致猜到杀他那人,在被抓到之后会如何辩解:
我没想到会真的捂死他,我以为他只是一时假死闭气,我没想到他会脆弱到那种地步……。
他二哥最清楚,他多么怕疼,又多么怕死。
他不可能接受他这样的死法。
可他能说什么呢?自己死前说出的那些东西,有太多是不能说的。
所以,二哥出门了。
仿佛天命既定,他张北就该在记忆醒来之后去死。
“小乙,我是被捂死的。”
对于张家而言,一个憋气都憋不了3分钟的张家人,或许那就是他该死。
现在不死,以后也必然会死。
但那个还是大学生,曾经最大苦恼是如何毕业的张北不是。
他有全力挣扎,也拼命想喊人求救。
可惜,身体太虚弱,灵魂也太虚弱,忽然窒息造成的大脑缺氧没有留给他任何思考空间。
他能挣扎的时间太短太短,到最后,只留下求救无门的绝望和窒息的余味。
如果不是学姐本能的一直在拉着他回来,他将死的不明不白,一文不值。
张北再度睁眼,看着张瑞乙,笑着重复:
“我是被捂死的。”
对于受害者本人而言,受害者有罪论什么的全都是狗屁!
“我接受为自己那时的无能买单。但这个张瑞斯,就是杀死我的凶手。”
下意识想摩挲剑柄,却摸了个空,张北继续问:
“他死了吗?”
张瑞乙肯定点头:
“死了。”
听到这个回答,张北其实有点意外。
张瑞乙自己也就活了几十岁,这说明那人死的相当早。
可本家人本就不算很多,即使家族把死因归结到这人身上,算他罪大恶极,也得先拿身体和寿命赎罪。最有动机的是二哥,但二哥那时还想继续出门追查,绝不可能在那种时刻直接把人干掉。
再之后,大哥二哥死光了,更不可能再活过来替他这个蠢弟弟干掉这人。
于是他多问了一句:“谁杀的?”
“我。”
张北深深看了眼张瑞乙,明白他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了。
“他为什么会在那时恰好下到地牢,想要拷问甚至杀我?”
他确信,对方不留任何余地的死死捂住他嘴时,必然有那么一瞬间,想他永远闭嘴。
“因为,他以为您撞见了,他私自与外族勾结一事……。”
张瑞乙又解释了一会,张北听明白了这个似乎更可笑的缘由的经过。
张瑞斯,作为岁数较长的瑞字辈族人,早已过了放野的年纪,在认为自己并没有出头天赋,也难以再挤进最势大的张瑞桐核心派系内部后,选择了追随在另一名有意争选族长之位的张家人身后。
在执行家族任务之余,他努力为其鞍前马后,妄图在暗中悄悄发育,等有朝一日,可以抓住某个可能的机会,增加扳倒张瑞桐的可能,然后累积优势,帮助对方成功跨过张瑞桐上位。
只是私下培养势力这件事本身,就需要大量资源。
张家基本是集中分配制,哪怕家族本身再富,家族向下划分的东西也是都有定数的。
那时一切都已经在逐渐倾向张瑞桐那位少族长。
所有试图与之相争者都压力很大。
作为不是主流看好对象的继承人,他们想暗中收拢苗子,培植一定势力在张家的辈分换届中占有一席之地,除了手段通天,就只可能想办法向外谋取,尝试弯道超车。
所以,张瑞斯在纠结犹豫再三后,趁着任务时机,背着家族,私自收服了两个外界势力,为自己供血。
而张北,在他还没有记忆复苏前,他仍是那个每日忙于训练的十岁张家孩子。
从白天到黑夜,上课打磨和自我打磨交替进行,在正式经历放野前,几乎不会存在真正的睡眠时光。
所以也已近乎孤僻的他,同样会在族地附近,找一个安静无人的僻静地点,进行自我习练。
这两人照理本不该有多少交集,可就在张北死前的二日前……,他新选择的地点,恰好与张瑞斯冒险与可以通向外界的一分家人进行联络传讯的地点相临近。
就在张瑞斯和接头人准备分散离开时,恰好发现了张北训练离开时的痕迹。
张胜连那时威势依旧,两人自然也认出了他。
私联外族若是被上报,在张家本家同样算重罪。
于是当分家那人轻声问:“这人是谁?他会不会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上报?”时,张瑞斯就已经有些慌了。
因为张北的哥哥就是张胜连。
张胜连凶名在外,这种吃里扒外一样的事,一旦被抓出来,他和他背后的主子,都会彻底完蛋。
想到一切都将为此付之东流,张瑞斯焦虑至极。
就在他心中本就惶惶时,两天后,张北忽然被张胜连带走审问。
没人知道张北和张胜年说了什么。
也没人知道张北为什么忽然被自己哥哥关了起来。
偏偏,也没立刻剥脱张北的一系列身份,也没定案,似乎张北犯的事情跟张北本人关系也没那么大。
那就是跟别人有关了,可是跟谁有关呢?
张瑞斯慌了。
跟他接头的也慌了,因为他和张瑞斯是相互利用,他另有更见不得光,替其他人了解张家内部情况的任务在身。
他自信能糊弄过张瑞斯,却不敢真的站在张胜连面前。
在对方怂恿下,张瑞斯下意识想去查,可张胜连人就在里面,没人敢有丝毫小动作。
他们只敢躲在附近,直到张胜连面沉如水的离开,匆匆去迎接忽然归来的族长。
“他肯定被拷问出了很多事。会不会有关于我们的?我们要不要……赶紧收拾一下首尾,抓机会去问问?”
“主管既然已经离开去迎接族长,就不会再审第二遍。如果我们其实没暴露,只要再临时催眠掉这一段,就不会有事了。还能从那小子嘴里白得一些情报。反正不会更坏了。”
张瑞斯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