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梁刚被他脸上表情骇住,下意识的错开视线,却见梅氏正生死不知的倒在地上。
殷梁站在那里,满面寒霜,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是杀伐惨烈的冷酷表情。
梁刚碍于本分,不敢将视线在梅氏身上多留,赶紧别开了视线,拱手道:“人手都已经点齐了,真的要去城门拦截宋四小姐吗?”
这一步走出去,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殷梁一语不发的举步跨出了门外。
梁刚赶紧侧身让开,却见他冷着脸,一步一步脚步看似坚定,但实则恍惚的朝院子外面走去。
梁刚觉得这气氛诡异,但又不知道何去何从,只能再次硬着头皮开口,“殿下——”
“不用去了。”殷梁道,语气冷硬,带了种恶狠狠的语气道:“你去吧,把——”他的语气,突然顿了一下,梁刚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正在精神恍惚的时候,却听他继续说道:“屋子里的人,送去即墨勋那里。”
让他拱手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割爱让出去,这已经不仅仅是耻辱的问题,而是在他身体的某个部位狠狠得戳了一刀,连血带肉的全部剜除掉。
这痛楚,已然是刻入心扉,可是——
无力回天。
他这要多无能,才会需要他的女人替他去做出这样的牺牲?他得是要多无用,才能点头答应了她这样的请求。
是殷绍,是即墨勋,是宋楚兮,甚至是皇帝,是他们所有这些人联起手来,一步一步的将他逼迫至此的。
他和殷绍,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即墨勋,今天你夺我所爱,来日我便叫你以加倍惨烈代价奉还。
还有宋楚兮,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人,即墨勋不会有机会威胁他的。
而此刻,他最最痛恨的,是皇帝,是他的父亲,是那个将他用作棋子,高高捧起,逼他走上一条不归路的,他的亲生父亲。
在他年少轻狂的时候,他当他纵容自己和殷绍抗衡,许给自己的那些殊荣皆因宠爱器重,可是当他被卷入朝局之中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皇帝扶植了他,只是为了拿他来威胁殷绍的地位,以便于更好的操纵殷绍,让殷绍感觉到了威胁,就更是对他们那位父皇唯命是从。
而他殷梁,从一开始,就只是一颗棋子。
如果殷绍能一直的本分听话,待到殷绍登基上位之后,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皇帝根本就没有真正扶持他的意思,可是却让他成了殷绍的眼中钉,让他想要抽身而退都不可能。殷绍一旦上位,他就必死无疑,既然下场已定,他就不得不假戏真做,真的和殷绍之间展开了角逐。
而在这个过程中,皇帝一直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两个人明里暗里的互相厮杀,终于到了这一天,近乎将他逼上绝路了。
这一天教训的惨痛,他会牢牢记住。
殷梁的步子走的很慢,梁刚张了张嘴,从后面追上去了一小步,最后却没能说什么,又迟疑着顿住了,只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的背影,看他一步一步从这院子里走了出去。
*
太子府。
颜玥从外面回来,因为心思起伏不定,精神便有了些微的恍惚。
彼时已过四更,抬头,却见屋子里还燃着灯火,那灯光暖晕融融,竟是让她恍惚了一下。
她脚下步子微微一顿,屋子里,宝琴已经听到动静,快走过来开了门。
“小姐!”宝琴让了她进门,左右观望了一下,神情谨慎。
颜玥一愣,立时间就反应过来,一步跨进门去道:“怎么?”
宝琴关了门,一边侧身让开,一边道:“是舜瑛姑娘过来了。”
颜玥抬眸,果然就见舜瑛从里面的屋子走出来,“见过颜承微——”
“你——”是宋楚兮叫她来的?颜玥的目光微微一敛,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家小姐想见承微娘娘一面,不知道娘娘可还方便?”舜瑛问道。
颜玥抿唇想了想,“她人在哪里?”
“就在外面。”舜瑛道:“太子府里今夜的各处守卫尤为森严,我家小姐她进出有些不方便。”
因为殷绍受伤,生死不明,冯玉河为了封锁消息,刻意将整个宅子内外的守卫又多加了一重。
宋楚兮如今又没了武功,要掩人耳目的随意进出,的确是有难度的。
颜玥咬着嘴唇想了想,很快便拿了注意,“那我出去吧。”她说着,就转向了两个丫头道:“宝琴你去备车。宝音,你去太子那边跟冯管家说一声,就说我还是不放心桀儿,要进宫一趟,问问他,太子殿下的情况,皇后娘娘问起了,要如何回禀。”
“是!”两个丫头应了,赶紧分头前去准备。
颜玥收拾了一下,换了身衣裳就披着大氅又出了门。
横竖这几年她对殷桀一直都宝贝的很,殷桀才刚经历了一场浩劫,说她不放心单独把殷桀留在宫里过夜,这也是顺理成章的。
马房那边备车,会需要一点时间。
颜玥收拾好了,就带了宝音先行出门去等。
门房的婆子点了角灯出来相送,颜玥侧目看她一眼道:“大冷天的,你先进去吧,我在这里等会儿就好,不用你管了。”
她的语气很有些不耐烦,而如今这太子府里,没了太子妃,安意茹又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命活着回来了,阖府上下的奴才们自是以她马首是瞻。
那婆子察言观色,半分也不敢忤逆她,把角灯递给了宝音,然后就陪着小心先回了里面的门房。
宝音回头看了眼道:“娘娘,这巷子里都是积雪,一会儿马车出来也不好走,咱们往外挪两步吧,那边宽敞些。”
颜玥点点头,主仆两个就朝巷子口走去。
这天寒地冻的,门房里的婆子们也恨不能一直裹在被窝里不出来,自然不会管她要往哪里站。
颜玥带着宝音,款步而行,从容不迫的走到巷子口就止了步子,正待要左右张望,宋楚兮就从右边一株槐树后头现身。
颜玥的心中一则一惊,一则又是一喜,忙给宝音递了个眼色。
宝音提了角灯,走到另一边的墙角,一面机警的注意着巷子后头的动静,颜玥这才快步朝宋楚兮走过去。
“姐姐!”
宋楚兮拉了她的手,仍是闪身躲到那槐树后头,言简意赅的直接开口,“今夜的事情闹大了,这京城之地我已经不能久留,事情我都做了安排,天亮之前必须出城去,素岚——”
宋楚兮说着,却是欲言又止,面有忧色的看着面前的颜玥。
其实从颜玥不顾生死闯进皇庙里带走殷桀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带不走她了,只是这京城虎狼之地,要她就这么放任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宋楚兮又是怎么都放不下心来的。
想到晚上发生的事,颜玥的脸上就闪过愧疚的情绪,匆忙又紧张的将宋楚兮上下打量一遍道:“姐姐你还好吗?当时在皇庙,殷绍他是不是——”
她十分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殷绍一定是对宋楚兮出手了。
“我没事。”宋楚兮笑道:“他是步步为营,我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毫无准备的就一头栽进他陷阱里去。”
“可是殷绍受伤了——”颜玥道,还有些惊魂未定。
“我知道。”宋楚兮的眼底闪过一缕明显的冷光,但也只是那么一瞬就又很快的恢复如常,用力的握了握颜玥的手指道:“素岚,眼下时间紧迫,咱们长话短说,我过来是——”
“姐姐!”颜玥突然打断她的话,神情苦涩的露出一点笑容,然后就转身走到了一旁,摇头道:“我不能走。”
四个字,她莫名说的压抑且沉重。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宋楚兮也还是遗憾的叹一口气。
她走过去,自颜玥背后抬起一只手,轻轻的落在她肩上,确认道:“决定了?真的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不能走。”颜玥再次摇头,语气虽然坚定,但其中却带了很厚重的悲戚情绪。
她不能走,她哪里都不能去。
往事种种,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回头,更有甚者,前面走过的路,每一步,她都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一念之差,做下的却是自己根本就承担不起的抉择,如果不能一直自欺欺人的逼着自己不要回头看,这一刻,她当真是找不到自己继续活着的勇气和意义了。
所以,她不能走!
因为一旦她跟着宋楚兮走了,那么也就意味着,她必须要正视自己从前的那个身份,正视她曾经走过去那条鲜血淋漓的路。
“唉!”宋楚兮无奈的叹了口气,手掌用力的握了下她薄弱的肩膀,“随你吧!既然你放不下那个孩子,那么就照你自己的意思,留下来吧。我不勉强你,不过你得答应我,我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一定不要做傻事,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先保全了你自己,等我回来接你走。”
殷桀,是这几年来颜玥所有精神和勇气的寄托,她不能放弃这个孩子,就如同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
宋楚兮不忍心逼她,也不敢逼她。
“好。”颜玥吸了吸鼻子,把已经凝聚到了眼眶的湿气逼回去,然后才勉力的挤出一个笑容,重新转身看向了宋楚兮。
宋楚兮看着她,心痛之余,却只剩下深深的无奈。
“素岚——”她开口,只话到嘴边,却又不得已的咽了回去,只重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正色道:“我知道你有你的手腕,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颜玥看着她脸上明显忧虑的情绪,不解的皱眉,“什么?”
“安意茹。”宋楚兮道。
“她?”颜玥一愣,没想到她过来,竟然会是为了特意提起这个女人,“她怎么了?”
“她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不要觉得为我不值,也不要做傻事,尝试去找她报仇。”宋楚兮慎重的嘱咐。
当初她会被逼死,一眼看去,完全是安意茹和殷绍联起手来的杰作。
现在知道了殷桀不是她的孩子,保不准颜玥一时恼羞成怒,就要对安意茹下手了。
“为什么?”颜玥的心中警觉,微微蹙了眉头。
“她是殷绍手里现在绝对不能丢弃的一枚棋子,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也不管你做的如何干净利索,但凡是你动了她,都一定会激怒了殷绍。所以,这个女人,你一定不能动,如果你不能给我保证这一点,那么今天就不要再进太子府的这道门了,马上跟我走。”宋楚兮说道,语气强硬,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姐姐,你说她是殷绍手里的棋子?这是怎么一回事?”颜玥越发的不解。
殷绍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冷情又深沉的叫人看不透,其实颜玥也不是不怀疑他对安意茹是不是真的宠爱,只安意茹那么明显一个拖他后腿的女人,殷绍如果不是真的对她有意,又怎么会一再的容忍,放任那女人在他身边,不断的给他招惹麻烦呢?
“不过就是些勾心斗角的阴谋暗算罢了。”宋楚兮道,不知道是不是思及往事,她便就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我也好,廖倩华也好,还有安意茹,我们哪一个在他的眼里也没有差别,都只是受他摆布的棋子罢了。这些事情,说来话长,总之殷绍现在要保安意茹,是因为在这个女人身上还有图谋,你在太子府里这几年,应该深知他的脾气,除非是等到他亲自动手,否则话——你一定不要打那女人的主意,知道吗?”
安意茹也是棋子?世人所见,安意茹在殷绍身边唯一的用处就是拖后腿的,殷绍能从她那里图什么?
颜玥狐疑不解。
宋楚兮无奈,只能言简意赅的提醒道:“你当廖倩华为什么会死?真是因为她和安意茹之间的内斗吗?这些年了,他那后院里,妻妾争宠的戏码从来就没间断,为什么他以前都没管束,偏偏是那一次,反而插手,废了廖倩华?”
廖倩华最终还是被殷湛暗中操作,给放了一条生路,放她走之前,也有人把那前后发生的事情都跟她确认过了。
宋楚兮说着,顿了一下,叹一口气道:“廖倩华知道了殷绍的秘密,除夕那天宫里的事故之后,她想要揭露这个秘密,来打击安意茹,可是她一出手,殷绍就察觉了,并且暗中重新操作,将整个计划给变了。殷绍从来就没想过要将安意茹永远的留在身边,所以安意茹如府这么多年才一直没有诞下子嗣。”
“你说是太子他——”颜玥一惊,几乎很难相信。
“这个秘密,只要透露给安意茹知道,就足以将那女人给逼疯的。”宋楚兮讽刺一笑。
安意茹小产的那场戏,是宋楚兮主导,是她对那女人用了药,误导了众人,所以她很清楚,安意茹根本就没有怀孕。
廖倩华也知道安意茹不孕的事实,所以她当时故意让轻烟去查安意茹用的草药渣子,就是为了让轻烟发现这个秘密。轻烟被安意茹收买,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安意茹知道的,这样一来,安意茹和殷绍之间就要彻底的完了。
廖倩华当时急怒攻心,就想看他们两人翻脸,只是她低估了殷绍对整个府邸的掌控力度,轻烟根本就没能出府,就已经被冯玉河给灭了口,随后从厨房的婆子投诚到安意茹差婢女去辨认药材,再到她自己去药铺看病,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殷绍提前安排好的。
大夫全部受他的指使,故而安意茹查了一圈,也只认定了是廖倩华害的她,而不知道她的那个身子,根本早就废了。
至于廖倩华——
她是太子妃,她以往动殷绍后院的任何一个人,殷绍都可以不予理会,却唯独在这件事上,这女人居然是冲着他的,那便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廖倩华必须死。
但那廖倩华也算是个聪明人,事发之后就明白了殷绍是针对她的,所以她干脆便咬紧牙关,自己承受住了这一切,进而保住了她家中父母兄弟的性命,没有让廖家的其他人受到株连。
颜玥听到这里,早就胆战心惊。
“怎么会!”她紧张的倒抽一口凉气,很难相信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镇定心神,握住了宋楚兮的手道:“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对你无情,他怎么可以这样一再的算计自己的枕边人,他——”
“除了皇权帝位,这世上只怕是没什么人和东西是他不能利用和舍弃的了。”宋楚兮道,语气冰凉,只重复着又强调了一遍,“总之安意茹现在对他还有用,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动那女人,你千万别去试,知道吗?廖倩华,就是前车之鉴!”
“好!”颜玥慎重的点头应下。
宋楚兮也这才稍稍放心,只她想了下,终还是忍不住道:“素岚,我这一走,就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了,届时你在京中,如果遇到了实在万不得已的处境,宣王——”
她说着,顿了一下。
她的真的不该麻烦他,真的不该叫他卷进这一团乱麻里面来,可是——
在骨子里,她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真正需要的时候,还是会想到他。
宋楚兮兀自想着,就又自嘲的笑了笑,“如果宣王在京城的话,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事,你可以去找他。我和他——到底还是有些交情在的。”
她和殷湛之间所有的,真的就只是交情吗?
颜玥突然就想要问点什么,这时候,身后的巷子里却刚好传来了开门声。
“素岚,答应我,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和安意茹正面起冲突了,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你等着我,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回来接你和桀儿离开。”宋楚兮收摄心神,握了她的手,却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能起多大的作用。
从颜玥放弃了她安排的路,执意过去皇庙带走殷桀的时候,宋楚兮就知道,她在这世上,已经是无所眷恋了。
颜玥垂眸盯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看了眼,唇角只勾起一抹自嘲又无奈的笑,“姐姐,其实你真的不必这样的,既然明知道桀儿不是你的儿子——”
“傻丫头,别说这样的话。”宋楚兮打断她的话,语气不由的加重,“我不是为他,我既然是你的姐姐,不管是照顾你,还是帮你达成愿望,都是应该的。”
自己的姐姐是什么样的人,颜玥是知道的,她虽然不会恶意的主动出手伤及无辜,但也没有那样悲天悯人的热血心肠,去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险。
而现在,她却把殷桀也作为了她自己的责任,一并的揽在了身上,她会这样做,绝不是为了殷桀,而是为了照顾自己这个妹妹的想法。
无论是前世今生,她对自己的纵容照顾都是无条件也无底线的。
颜玥不由的红了眼眶,“姐姐,我——”
“好了!不说了,我们姐妹之间,不需要这么见外,我们不说这些。”宋楚兮道,微笑打断她的话,再一次郑重的叮嘱道:“不过你一定记着我的话,这段时间,避着点安意茹,我知道你有自保的能力,保护好你自己,等我回来接你。”
巷子里,隐约的传来车辙碾压地面发出的笨重的声响。
颜玥不由的紧张起来,用力的点点头,“嗯!”
宋楚兮一笑,抬头将她耳畔被风吹拂的乱发拨到耳后,轻声道:“那我走了!”
“姐姐!”颜玥看着她,纵使恋恋不舍,终究也不能有一句挽留的话,只一字一句的说:“你保重!”
“嗯!等着我!”宋楚兮伸手揽过她,稍稍用力的抱了下她的肩膀。
颜玥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迟疑了一下,也从下方抬手,拥住了她。
这是有多久了,再不曾得到过任何人给的这样一个熨帖而温暖的拥抱?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又好似是回到了当年。
颜玥的眼眶湿了,她微微的挤出一个笑容。
然后宋楚兮便松开了她。
“宝琴,我们在这里。”身后的巷子口那里,宝音已经提着角灯冲巷子里招手。
宋楚兮转身的动作利落洒脱,毫不拖泥带水,大步朝等在稍远地方的舜瑜等人走过来,然后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带着端木岐留给她保命的死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颜玥也不敢追着她的背影看的太久,赶紧抹了把眼睛就转身回到了巷子口。
宝琴带人把马车赶过来,接了她上车,踏着夜色再度进宫。
马车上,颜玥一直精神不振,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你是担心大小姐出城会有阻碍吗?”宝琴倒了杯水递给她。
颜玥捧在手里,脸上表情却带着深刻自嘲的情绪,“我是怕,终有一天,我还是会成为她的拖累。”
宋楚兮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能耐,没人比她这个做妹妹的更清楚的了。那女人有一颗刚强冷硬的心,即使是再可怕的逆境里,她都能凭借勇气和智慧拼杀出一条出路来,可是——
她也有弱点。
宋楚兮的弱点,就是她和母亲。
她对任何人都可以冷酷无情,却唯独会将亲人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把她们全都当成是她自己的责任。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宝琴也无从多言,只能沉默着垂下了眼睛。
*
太子府。
送走了过去传话的宝音,冯玉河匆匆回了屋子里。
彼时殷绍正披了件外衫,面色冷沉的靠着软枕坐在床上休养。
因为他自己及时出手切掉了手上染毒的地方,故而就算宋楚兮那毒箭上啐的毒再厉害,也没能真的叫他怎样,只是一点余毒扩散,在体内淤积,不是很好清除。
这会儿他的面色还微微透着几分乌青,灯影下,看上去居然有些骇人。
“殿下,颜承微的婢女方才来打过招呼,说是承微娘娘不放心小殿下,又进宫去了。您受伤的消息,属下还是让她报给皇后娘娘知道了,毕竟长孙殿下才刚脱险,如果您不进宫探望,就该有人要嚼舌头了。”冯玉河道。
这件事对殷绍来说,虽是有些丢脸,可他重伤回府的消息恐怕早就不胫而走,欲盖弥彰的遮掩也没用了。
殷绍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他的话,只面目冰冷的盯着墙角的宫灯,字字平稳而冷静的说道:“吩咐你的事,都照我说的去安排了吗?”
“是的!”冯玉河的神色一凛,“属下已经遵照殿下的吩咐,将宋四小姐会于今夜离京的消息辗转告知了辰王知道,以辰王好冲动的个性,绝对不会眼睁睁的放她离开的。”
以殷绍的深沉心机,即使现在最不想宋楚兮全身而退的那个人是他,他也绝对不会亲自从明面上出手的。
皇帝那里的面子他要保全,宋太后那里他也不会这么快撕破脸,所以这样手上沾血的事——
自然是要推给别人来做了。
而现在,辰王殷化,就是现成的一把刀。
他的一双妻女,全部算是折在了宋楚兮的手上,并且有仇不能报,这件事已经足够他压抑的了,再加上瑾妃故去的这一重打击,这些加起来的分量,足够他将这口气全部撒在宋楚兮的身上了。
“不过殿下——”冯玉河想着,还是不很放心,“那位宋四小姐的手段相当果决狠辣,辰王也未必会有胜算吧?何况还有宣王殿下——宣王殿下对她似乎是很有些过分关照的意思,万一宣王插手的话,事情恐怕就难办了。”
殷湛那人,最是个不可控的因素,谁都不知道他会出什么招,也没人能够估算,他到底能做到何种程度。
说白了,就算端木岐有给宋楚兮留下人手来保命,他又能留多少人?怕就怕是殷湛会出手。
提及此事,殷绍的眼中便也多了几分疑虑,沉吟道:“殷黎——”
今天,为了把殷湛引出城去,他兵行险招,对殷黎出手了,但是为免结局不好收拾,自然不能下杀手,只是没有人知道,这其中曾经他是由过一瞬间的犹豫,要不要将那小丫头直接给灭掉的。
不知道为什么,殷湛那一双父女,总会让他联想起一些什么事情来,每每看到了,心里就格外的不舒服。
虽然无迹可寻,可是这父女两个人的存在就是如鲠在喉,时时的叫他不痛快。
只是这话,殷绍并没有说出口,随后就飞快的收摄心神,冷笑道:“一会儿你把庞生找来,他那边不是已经在提前部署准备了吗?老四能够成事,在这里解决了那个丫头自然是好,如若不然——就算是十一皇叔出手替那个丫头解围,帮她逃回了南塘去——他们以为只这样就能把这盘棋下完了吗?”
不会的。
他殷绍不打没把握的仗,就算是一不下心让宋楚兮离了京,那也不是这整个事情的结束,而是——
全新的另一个开端。
殷绍的眼中,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强烈的欲念闪烁,锋芒锐利。
“庞生那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属下这就去传他过来。”冯玉河道,转身先退了出去。
这边他才刚走不久,蒋成海就行色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殷绍一直没有睡下,听到他的脚步声,就缓慢的睁开了眼睛,“怎么?”
“殿下,属下这边刚刚得了一些消息,有些奇怪,所以过来禀报殿下。”蒋成海道,眉头深锁,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就在头半个时辰前,怀王府内突然起了很大的动静,点兵点将的,一副将要倾巢出动的架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折腾了一阵,居然又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的突然安静了下来,闭门锁户,十分奇怪。”
殷梁?殷梁要点兵干什么?他又不蠢,今晚的事情,太子府和怀王府一样,都惹了皇帝的眼,殷梁肯定不会顶风作案,去给自己找事儿的。
而且他不动也就是了,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殷绍这一夜损伤过大,不免身心俱疲,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忽而想起了什么,就道:“那即墨勋呢?他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他那边——好像也没什么动静。”蒋成海拧眉思索。
殷梁是个很有忍耐力的人,可即墨勋却不是,但是现在,他们这两个人的作风却突然换过来了?这件事,怎么想都好像不太对劲,但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又好像说不出来。
再加上殷绍这会儿正在心烦意乱,也就无心多管别的,就摆摆手道:“继续盯着吧,如果他们有什么异动,尽快过来回禀本宫知道。”
“是!”蒋成海领命,见他面露疲色,就不敢再继续扰他,悄然带上门退了出去。
*
从太子府附近离开之后,宋楚兮就带着舜瑜等一众的随从直奔了东城门。
今晚出城的计划,她势在必行,只是和即墨勋说的话却未必全部当真,所以她走的并不是南城门。
一行人穿街过巷,本来还一切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阻碍麻烦,可是待到拐进了东街的主道上,四面的街巷里却突然一片嘈杂了起来。
有些巷子里,有火光闪烁,大队大队穿着京兆府差役服饰的衙差叫嚣着满街搜索。
这些人来势汹汹,很快的,对面的街道上就见一队衙役举着火把冲将过来,口中同时大声呵斥道:“天还没亮,你们是什么人当街纵马?快下马,辰王府中遭窃,盗匪流窜,我看你们就不是好人,快下马。”
“辰王?”舜瑛倒抽一口凉气,略有几分紧张的侧目去看宋楚兮的反应。
宋楚兮继续策马奔驰,同时唇角扬起一抹冰冷的讽笑,“那位太子从来都是兵不血刃的,没想到被他利用了这么久,这个辰王还是不长脑子。”
殷化的消息渠道没有这么灵通,不可能自行打听到或者猜到她宋楚兮要在今天连夜出城的消息,并且紧赶着就要围追堵截。但是殷绍肯定是能料到她这一步的打算的,所以不用问,殷化一定是被殷绍怂恿了。
“是京兆府的衙差,小姐,怎么办?”眼见着双方就要对上,舜瑜问道。
“迟则生变,不想暴露行踪,那就只能是杀人灭口了。”宋楚兮道,语气冰凉而无一丝一毫的迟疑和犹豫。
在京城之地,和官府的衙役交手,这个罪名可不轻,可是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也不会去告诉皇帝,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
这一夜的凶险,所有人都感同身受,这个地方,实在是一刻也不能多留下去了。
舜瑜和舜瑛都不再迟疑,舜瑛一抬手打了个手势,她身后的死士马上跟着冲上前。
“下马!叫你们下马听候查问,你们聋了吗?”对面过来的衙役还趾高气昂的大声叫嚣。
一行人冲杀而过,七八具尸体就乱七八糟的栽在了雪地里,血水泼洒,很快将路面上的积雪化开。
宋楚兮一行前行速度半分也未曾受阻,继续往城门的方向策马奔驰。
她本来对即墨勋也没抱着太大的指望,当时去找他,也只是为了跟他言明利害,不叫他临时出手添乱。至于掩护她出城的事——
到底双方是死敌,他未必就真的肯做。
这一队人马,杀人越货之后就直接从尸体上踩了过去,但是八百京兆府衙门的官兵全面出动,眼线就几乎可以遍布整座天京,这一队衙役被杀之后,很快就被追击过来的人发现。
不凑巧的,殷化也就在附近,带了府中精兵和衙役百余人,直接朝城门的方向冲击追杀。
“小姐,后门好像是辰王亲自带人来了。”听到身后的动静,舜瑜于百忙中回头,“要不让舜瑛带着小姐先走,奴婢带两个人,回头挡一挡。”
话音未落,宋楚兮一行已经纷纷收住了缰绳,“吁——”
舜瑜一惊,仓促间回头。
前面百丈开外的地方,就是威严矗立的东城门了,有引路的灯火在高处飘摇,映出城门楼上士兵来回巡逻的身影。
而在这条必经之路上,有白袍广袖的男子驻马踟蹰。
雪夜无风,那男人清俊的脸孔上,亦是不起波澜,只就目光深远,定定的望着这个方向。
卫恒带了为数不少的人,跟在后面。
他们这一行人好像的刚刚进城,却在一进城门的时候,又刚好和宋楚兮一行不期而遇,就这么彼此做了对方的拦路石。
殷湛出城,这一点尽人皆知,按理说他要回城,这本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之下相遇——
宋楚兮心知肚明,这不是巧合。
如今她后有追兵,前面的路也只有一条,殷湛见了她来,也不打招呼,只是面无表情定定的看着她。
“宣王殿下!”宋楚兮收住缰绳,冲他扬眉一笑。
“好久。不见。”她说。
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夜色中,那少女的面容妖艳而不失妩媚,但是这一个笑容,现在唇边,却莫名带了几分英气。
她看着他,明明是后有追兵,命悬一线,却依旧笑的踌躅满志,意气勃发。
殷湛坐在马上,手里握着一根镶金嵌玉的马鞭。
他的面容沉静,一如往常,不带任何的表情和情绪,一双眸子,更是漆黑如夜,深不见底。
他看着她,唇角抿了抿,一个笑容,只缓慢的绽放在心底。
他一直在等,在等着她主动开口认他,哪怕明知道她这只是被逼无奈的妥协,但是这一刻,听她这一句话,也终于是如释重负,因为有她这一句话,两人之间横亘的那一重阻碍终于可以破冰。
他于她而言,终于——
不再只是一个随时可以错肩而过的陌生人了。
身后已经隐隐可以听到从内城追击而来的马蹄声了。
宋楚兮和殷湛却是各自高居马上,从容不迫的彼此对峙。
她望着他,他亦是望着她。
除了宋楚兮意有所指的那一句“好久不见”,两人之间就再没有任何一个字的交流。
“小姐——”舜瑛频频回头张望,急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殷湛是皇家的人,而这一次对宋楚兮穷追不舍的是辰王殷化,并且大家心照不宣,此事是由殷绍策动,也同时是得皇帝默许的,所以殷湛出现在这里,怎么看都是个麻烦。
然则宋楚兮却是半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谁又都不能说什么。
眼见着后面举着火把的追兵已经拐过了路口,正急速朝这边奔袭而来。
宋楚兮依旧不见慌乱,只定定的望着对面的殷湛,唇角噙一抹笑。
“殿下,是辰王亲自带人来了。”卫恒策马往前凑近一步,低声的提醒。
殷湛依旧不为所动。
是殷化亲自带人来了,哪怕只是做表面功夫,殷湛也是没的选择的。
“小姐!”舜瑜也忍不住的唤了一声,手压在剑柄上,就要拔剑硬闯,不曾想,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空当,殷湛却突然淡声开口,“叫他们把城门打开!”
这是——
要放他们出城吗?
他自己不予阻拦也就罢了,居然还出面替他们叫开城门?殷化的人近在咫尺,转眼就到,他要准备怎么回去接受皇帝的诘问?
卫恒对他的命令,是半点迟疑也没有的,转身就策马朝城门楼的方向奔去。
因为殷湛一行是刚进城的,守卫那边谁都没有防备,卫恒大喊了一声,“开城门!”那些侍卫也只当后面有落下他们的随从,赶紧就将城门给开了。
宋楚兮这一行人离着那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并看不清楚那里具体的状况,但随后就听到有惨叫声连连响起。
舜瑜和舜瑛等人俱都听的心惊不已,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那个面目清冷,目光深邃的男子。
为了放他们顺利出城,他居然命令自己的侍卫屠戮城楼?
不过想来也是,他要放了他们走,为了不叫皇帝随后追究到他的身上来,好像也唯有杀人灭口这一条路可以走。
可是——
他是皇亲啊!
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会叫他只为了放宋楚兮这一条生路,而做下这样足以触怒皇帝的惊天血案来?
舜瑜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城门楼的那一队侍卫是二十四人,卫恒亲自带人去办,也不过扎眼的工夫,便泯灭了一切的人声。
宋楚兮隐隐的叹了口气,唇角弯起的笑容保持不变。
这一刻,她不能说是如释重负,只是不得已,最终——
哪怕她再不愿意承认,也还是要借他的手,将他卷进了她和北狄皇室之间的私怨里头了。
她从容的策马向前。
殷湛一直驻马原地没有动。
她错过他身边的时候,目不斜视,却自唇齿间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谢了!”
然后,两个人,错肩而过。
殷湛突然闭了一下眼,唇角蔓延出一抹讽笑,却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好久……”他缓慢的开口念来,四个字,后面两个,却湮没在了自己的叹息声里。
好久。不见。
他不怕等的多久,也不怕分别了多久,只是——
不能不见。
再也不能不见了。
这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曾经,因他退却了一步,就失之交臂;曾经,因他迟来了一步,便天人永隔;曾经,因她离去,他觉得这世间永夜未止,再不能得见光明……
但是这一夜,在这一个同样漆黑的冷夜里,他——
终于失而复得,寻回了某些东西。
足够了!这已经足够了。
有她这四个字,暌违四年,终于将那段天人永隔的时光再一次圆满的续上了。
从来就没有想到,会对一个人痴爱入骨,宠爱如斯,可以纵容她所有固执己见的任性和一意孤行的抛弃。
她活着回来,哪怕是换了一副皮囊,于他心中的感觉,也仿佛是经过一场凌迟之后,痛彻心扉的涅槃新生。
以为再也看不到的希望,以为再也看不见的光芒——
整个人生的意义,就在那一瞬间,又变得截然不同。
有这四个字,从此以后,哪怕天高路远,她都不能再拒绝他的想念和牵挂。
殷湛唇角的那一点笑,却是有一种凄凉到了骨子里的悲壮。
宋楚兮走的决绝,头也不回。舜瑛一挥手,带了暗卫策马一路追随。
前路顺畅,前路开阔,没有任何的阻碍。
后面殷化带着侍卫一路追击,转眼已经直逼过来。
“殿下,前面有人,好像——是宣王?”会在这里遇到宣王府的人,他、殷化的侍卫大惑不解,“宋家的人,是不是已经被放出城去了?”
“出去了也要给我截下来!”殷化啐了一口,语气阴狠。
如果今天放走了那个丫头,他要报仇雪恨,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宋楚兮前面这几天住在宣王府,他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出会有什么理由,让对世事冷淡的殷湛替他出手,挡下这一场灾。
因为知道皇帝在宋楚兮一事上面的态度,所以殷化便十分肯定,今天一旦放走了宋楚兮,回头皇帝追究,这后果,殷湛也承担不起,所以他便来的风驰电掣,气势汹汹,没有半点怯场的意思。
殷湛面无表情的驻马街头,静默的看着他的人马呼啸而至。
“殿下,四小姐他们已经出城了!”送走了宋楚兮一行,卫恒打马从后面上来,于他身后轻声的提醒。
殷湛的目光冷静,浑身上下的气势却鲜明的透着一种铁血军人的冷酷。
“杀!”他说。
一个字,短促而——
凛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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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的气场开了,然后安意茹和人家梅妃,同样是宠妃,这差别肿么就这么大涅╮(╯_╰)╭
本卷的最后一章,明天杀回南塘去,有大逆转哦,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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