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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绍做事,是滴水不漏的。

他亲自带了人尾随即墨勋一行离开,高茂火急火燎的带人清理城门这里刚刚乱战过后的痕迹。

搬走尸体,清洗血迹,同时又叫人分别往宫里和殷淮处送了信。

殷述这几天一直安分的待在宫里,皇帝只是限制了他的自由,却没有彻底阻断他和自己府里的联系,何鹏和何旭两个轮流进宫,他那里的消息自然也不闭塞。

“殿下,皇上和太子此时都不在京城……”何旭把这夜发生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跟他禀报了,最后隐晦的一提,意思还是一目了然的。

殷述靠坐在一张软榻上喝茶。

这屋子里灯光明亮,他面上表情却很冷,只淡淡道:“这不是重点。”

皇帝和殷绍都不在京城,关键时刻,殷淮是顶不了用的,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最合适不过。

这个机会,可以说是千载难逢。

“那人的身体已经那样了,早就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的,根本就没什么好上心的,至于殷绍——”殷述的唇角勾了勾,带一点讽刺的弧度,“你当他会忘了我还在宫里吗?他既然敢这么若无其事的就走,那就说明他料定了我不会背后捅刀子的,所以他才能走得这么放心。”

何旭更是不解,眉头紧蹙。

殷述低头抿了口茶,然后长出一口气道:“有什么不明不白的?这皇位要夺,现在是最佳的时机,但拿到手就行了吗?回头别是刚坐上去,转头又要被人拉下来,到时候又得担着个篡位的罪名在头上,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何必呢?”

何旭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微微提了口气,“殿下您是指得宣王他们吗?”

殷湛可从来就没有表现出要染指皇位的野心来。

殷述的面色又更冷凝了几分。

他起身,款步走到窗户前面,推开窗子,双手撑在窗台上去看外面通透的夜色,慢慢道:“此一时彼一时,父皇容下不他们,太子容不下他们,我也容不下他们,以十一皇叔的个性,你觉得他是会主动摘了自己的人头捧着送人的吗?”

何旭抿了唇,不说话。

殷述就又兀自摇头,吐出一口气道:“有时候,很多事都是形势所迫,何况现在面前摆着的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这一次,他的话只到一半。

最近他不再提起宋楚兮了,每次涉及到类似的话题,干脆就避开不提。

何旭也有些习惯了,更不想惹他不痛快,就飞快的转移了话题道:“对了殿下,那即墨勋一行,您说太子会叫他们顺利回到彭泽去吗?”

“八成——”殷述抿抿唇,“不会为难吧。”

何旭不解的看着他。

过了会儿,他又继续说道:“殷绍他比我更清楚眼前的局面,南塘那里是最不稳定的因素,一旦那里出点什么事,有彭泽从旁限制,总会给朝廷省下一些麻烦的。赫连缨那边是没指望的,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这种情况下,自是不能一次树敌太多的。”

“您是说——”何旭沉吟,“宣王和南塘,真的会反吗?”

即使现在所有一切的局面都迫在眉睫,一触即发,但这话说出来到底也是大逆不道的。

殷述倒是不介意,他听了笑话一样的轻笑一声出来,然后回头对何旭道:“很明显啊,目前就只需要一个明显一点的契机了。十一皇叔是个很周到谨慎的人,也许他并不在乎名声什么的,但是现在拖家带口的,也总不能全不当回事了。上回大婚那天的事,已经是个引子了,现在只需要再添一把火,然后这事情立刻就能掀起来,你信不信?”

何旭是越发的想不明白,“他现在人在京城——”

皇帝本来就对他没安好心,随时随地都会采取非常手段要他的命的。

就算有塞上的私兵,也就算北川之地上还有他的余威在,可一旦人死了——

就算整个北狄王朝都被倾覆在他身后又有什么用?

提及此事,殷述的面色之间就变得颇多嘲讽。

他转身退回屋子里,重又坐回了榻上,端起茶碗在指间把玩,慢慢道:“还不是因为那人贪心又胆小么?既想锄掉他,又想顺便压下各处可能会起来的风浪,所求越多,就越是容易畏首畏尾,反而容易错失良机。”

他是不在乎这些的,但问题是前面还有个殷绍在。

如果他用了非常手段,殷绍把事情往外一抖,再来个大义灭亲,那就算他真把殷湛给怎么着了,最后也是为他人做嫁衣的。

何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便沉默了。

殷述低头盯着杯子里的茶汤半晌,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算了,再这么坐视不理的等下去,迟早要把所有的良机都错失掉,就这样吧,这一次等他们回来——”

他说着,一顿,眼底就有锐利森冷的锋芒骤然一闪。

然后,他反手,将手里茶汤从窗口泼了出去,“既然他们都不想出手,那就由本王来做吧,总不能看着他们坏了我的事。”

殷绍想要利用他?好吧!既然他那么想,那便就给他用一次又有何妨?

总不能——

真的看着那个丫头跟了殷湛远走高飞,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吧。

*

这一夜,天京之内一场变动闹得天翻地覆,及至次日一早,街头巷尾也还是各种唏嘘着的议论声

不过殷绍把消息封锁的很好,所有人都只当是虚惊一场,只在茶余饭后的闲谈解闷。

“昨晚的事情说起来真是邪门啊,那可是皇上啊,居然当街就被劫了?”

“是啊!真跟戏本子里的故事一样。”

“你们那是没看见,那会儿我就在西街,一个人!就一个人!嗖的一下飞到辇车上,扯了人就走啊。随行那么多护驾的御林军,愣是谁都没拦住!”

“一个人?这也太邪乎了吧?”

“邪乎什么啊,还不是不出俩时辰就被太子殿下带人剿灭了吗?瞎折腾!”

“说来也是,这马上就要过年了,真好在是有惊无险啊……”

……

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火朝天,眼见着有巡逻的衙役行过,也就纷纷的闭了嘴。

年前还有几天,横竖是闲来无事,殷湛就带了妻女出城打猎。

在马上听到这些议论声,宋楚兮一直神态自若,是一副完全与己无关的模样。

殷湛倒了杯温水给她,道:“成武帝和殷绍都远行在外,要不要见缝插个针?”

彭泽方面,宋楚兮虽然讳莫如深,一直没说她到底做了什么,但是很显然,她没打算跟那些彭泽人计较。

宋楚兮低头喝了口水,漫不经心的垂眸笑了笑,“干什么?弄死了他们帮着殷述让路吗?”

殷湛笑了笑,“只是觉得多少算是个机会,绊脚石不是能少一块就少一块的吗?”

宋楚兮但笑不语,不再接茬。

如果一定要比较起来,殷述那熊孩子其实并不比殷绍更好对付,让谁上位都是个麻烦。

所以这种情况下——

岂不是那两兄弟都在,用他们来制衡彼此更加的事半功倍么?

殷述那熊孩子,唉!

她不主动开口,殷湛也不逼她。

殷黎在外面骑马,正玩得起劲,马车里的两个人却无端的沉默了下来。

宋楚兮想了想,就放下杯子挪到他身边。

殷湛伸手将她捞过来抱在怀里,下巴底下她头顶。

宋楚兮老实的窝着,只抬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殷湛笑笑,“如果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宋楚兮靠在他怀里,眼底眸光却慢慢沉淀下来,有些明灭不定。

又过了一会儿,她方才开口,轻声的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回京几趟了,可是我做的事她却从来没过问,更没插手,甚至连严华都没联系。虽然我心里知道是她,但是这个样子——”

宋楚兮说着,终是一筹莫展的叹了口气。

她从殷湛怀里爬起来,跪坐起来,转身去面对他的目光,眸子里有深刻的忧虑情绪,“沅修,我——有点担心!”

各种迹象显示,那个人都应该是她的,可是对宋家和南塘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她都毫无关心也不插手过问,这种完全事不关己的态度又让宋楚兮怀疑——

总觉得那便不像是她了。

虽然没有正式的打过交道,但整个大郓城的百姓口口相传的那些往事,总不会都是假的。

这一刻,宋楚兮的心中便是千头万绪。

“可是说到底,你还是信她的不是?”殷湛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眼神温软。

宋楚兮默然垂下眼睛。

是的!她信!

即使素未谋面,即使她行事的所有动机和目的都不明了,可打从心底里,她就是信!

这种信任,看着甚至会叫人觉得滑稽和不可理喻。

但这世上就是会有那么一种人,哪怕你与他萍水相逢,也会心悦诚服的一见如故。

她很少会有这样感情用事的时,但是她的意念强大,但凡是她认定了的事情,那便就是无从更改的。

殷湛看着她,也是良久,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你信她,原也是对的。”他这样说道,语气平稳却很客观,“不管她蛰伏于彭泽皇室之中到底意欲何为,她对你总是好的。”

让柔嘉公主宫里的那几个侍卫死于非命,又从即墨勋的魔爪之下助她脱逃,即使无言,她做的事,也终究都是向着她的。

那一晚,她握住她手腕的时候宋楚兮就已经察觉了不对劲。

那个人,虽然身量高挑,再加上从来不已真面目示人,平时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全身都包裹的严实,可是两者接触,手下的触感却是骗不了人的,那只手的骨节纤细,分明就是个女人。

虽然只是隔着衣物模糊的一次碰触,别人也许很容易忽视,可她宋楚兮是警觉惯了的。

只是那时候虽然心里起疑,却摸不着头脑,直至后来严华现身,再联系到怀王府和即墨勋身边发生的一些事情,宋楚兮便十分笃定的知道,那个人——

就是她!

殷湛见她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就又从窗外收回目光,手指轻轻刮过她的鼻尖。

他看着她的眼睛,终还是承认,“我一直叫人暗中监视黄陵,太后仙逝之后不久,她出现过一次,这次进京之后,也有!”

宋楚兮的心头微微一震,却不知道他居然会做这种事。

“瞪什么眼?”殷湛倒是满不在乎,顺手将她揽入怀中,抱着道:“就你那坏脾气,我还能指望事事都从你嘴里往外掏吗?你愿意揣着就自己揣着吧,好歹我先有点准备,回头若是出点什么事,不至于毫无准备。”

倒不是说宋楚兮不信她,只是她独来独往又强大惯了,有些不轻不重的事,她只是不习惯于倾诉。

能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包容到这种地步——

这世上,恐怕除了殷湛就真的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宋楚兮把额头抵在他胸口蹭了蹭,殷湛就又继续说道:“不管她还有什么私人目的,但总归也还是把你们都放在心上惦记着的,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你既然不想主动去打扰她,那就继续静观其变吧,她在即墨勋身边六七年了,单说自保的能力,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就是有点担心。”宋楚兮闷声说道。

她对宋楚琪的感觉,不能算是亲人,毕竟这世上哪有他们这样素未谋面却还要无端的装作情深意重亲密无间的亲人的,或者更确切的说,只是觉得同病相怜,又有些钦佩,再加上对方几次出手帮过她,自然要衍生出好感来……

所以,既然都是举目无亲,那就将计就计,把彼此当成可以依托的乔木,倒也是不错的。

她的心思,殷湛大抵是了解的。

她握了她的一只手在掌中,轻声的安抚,“有什么好担心的,即墨勋绝对玩不过她。”

可是那个女人,她抛家弃族七年有余,死守在彭泽皇室,这其中又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呢?

天下大局,风波将近,这天底下,其实是真的没有哪一处是绝对安全不会被波及到的。

*

总之虽然闹得天翻地覆,但京城里的局面到底也没受到影响,绝大多数人都被蒙在鼓里。

诚然,殷绍带了那么一大队人马出京,这动静是瞒不住真正的有心人士的。

赫连缨处的消息便是如此。

赫连煜带了几封密函来见他,自己径自往椅背上一靠就开始喝茶。

赫连缨一一拆阅,看完之后却只随手扔到一边。

赫连煜挑了眉头看过去一眼,“不动手?”

“嗯?”赫连缨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你是指得哪方便?”

“随便哪方面啊!”赫连煜撇撇嘴,现如今他的性格看着总算是稳重了一些,但是每逢私下里兄弟两人独处的时候又难免暴露。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北狄的天京之内,群龙无首,正是个空壳子,可以趁虚而入,这个时候再发兵的话——你觉得殷述能撑得起来局面?”

“谁知道!”赫连缨冷嗤一声,似是对这个提议没多少兴趣,“到底是个心机深沉的,保不准就真有两把刷子。”

赫连煜皱眉,于是不再说话,只死死的盯着他。

赫连缨兀自沉默了一阵,终于有些不耐烦的看过去一眼,“有话说话,总盯着我看什么?”

“我在等你拿主意啊!”赫连煜道,说着,又满是不屑的撇撇嘴,“说是放权给我,又不准我自作主张,你觉得我这傀儡当得很有意思?”

西疆的政权复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有的一切也都逐渐上了正轨,可一旦说到要称帝正名的话题,赫连缨就左右逃避。

赫连煜是没有跟他争权的打算的,这样冷嘲热讽,也不过是因为心里着急。

他看着自己的兄长,只觉得越来越无力,“哥,你倒是说话啊!和北狄那边就算你暂时不想动,但殷绍和即墨勋那一行人的行踪我都把握住了,如果借机出手的话,绝对也是收获不小,难道连这边的机会都要一起放弃吗?”

赫连缨没有回答,站起身来,举步走到一边。

他眼底笑意慢慢敛去,神色变得略有些严肃庄重了起来,冷冷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绝对有猫腻的!”

“什么意思?”赫连煜不解,却是下意识的警觉,手下正拢茶的动作顿住,只怔怔的盯着他的背影。

“即墨勋的为人可没那么大义善良,他都要出逃了,还会考虑带着自己的女人一起走?这不合他的性格,我总觉得他背后应该有人在给他出谋划策。”赫连缨道。

赫连煜想了想,从各方面的资料显示,即墨勋的确不是那样的人。

他心中越发的警觉,“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哥你在怀疑谁?难道是那个丫头?”

这么一想,他便就有些了悟。

如果是宋楚兮那个丫头掺合了,也就难怪自己这亲哥会婆婆妈妈,放着这么好一石二鸟的刺杀机会而不用的了。

人们常说的红颜祸水,无外乎如是。

“如果真是她,倒也还好,怕就怕是——”赫连缨沉吟,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他极少会有这样迟疑不决的时候。

赫连煜忍不住的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神色忧虑的看着他的侧脸道:“哥,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到底还有什么事?”

“很早以前的旧事了。”赫连缨道,终于一寸一寸的缓缓扭头看向了他。

兄弟两个,四目相对。

屋子里是满室的沉默,有一种诡异又冰凉的气氛在空气里不住的升腾。

这种感觉,一旦滋生出来,那便是如火燎原,飞快的扩散。

“你是说——”良久,赫连煜突然打了个寒战。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确实很奇怪。”赫连缨道:“如果说她当年就是一时失意,避开了,还有情可原,可是连宋久死了她都没有出现?这事情总让我想起来会觉得有些不安的。”

兄弟两个似是在打哑谜,但明显彼此都明白对方指的是谁。

赫连缨的面色凝重

赫连煜思量半晌,最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的摇头,“我们从一开始就有仔细的注意查找,哥难道你还是怀疑——”

他说着,就又兀自倒抽了一口凉气,坚定的摇头,“哥,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因为那丫头的事情心烦,就不要胡思乱想的给自己找事儿了。且不说这事情一点影子也没有,就算真的有什么——”

他说着,又顿了一下。

实在不想往兄长的伤口上撒盐,但却更看不惯他总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执迷不悟。

“那丫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和她是不可能的,何况现在她都嫁了人了,随便怎么样都没有关系的吧?”最后,他终还是忍不住的气急败坏,“而且宋楚琪那边我看也没什么,她如果真的对你有敌意,并且也还没死的话,早就该主动找上门来了,你这到底是在担心什么?”

赫连缨只是沉默不语。

赫连煜等了片刻,见他还是如此,就不由的怒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如果真那么在乎,真那么放不下,当初强行把她带出来就是了,我又不会说什么。当初是你自己说不要,现在还管她做什么?”

是啊!还管她做什么?

可是我真的有管她吗?

赫连缨微微牵动唇角,重新露出一个笑容,回头拍了下赫连煜的肩膀道:“我离开两天,很久没见到师叔了,那些事情,你处理吧!”

言罢,就转身先出了书房。

赫连煜在他走后,面上神色却逐渐严肃冷凝了下来,演变得越发忧虑。

他的侍从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少主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赫连煜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随即却暴怒起来,一把将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怒目道:“你问我?我还想知道呢!”

真是活见鬼了!

你不能说他是儿女情长,会为了宋楚兮而不顾大局,相反的,为了所谓的大局,他可以毫不手软的把那丫头利用的连渣都不剩。

看着无情无心的一个人,却更是狠辣决绝的只会叫人心里觉得不安。

他的随从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半晌才又小声的问道:“那现在要怎么办?彭泽太子那一行人,我们还要不要动手?”

赫连煜回过神来,忽的扭头看向他。

他满面的怒容,怎么看都不善良。

那随从回避他的目光,垂下了脑袋,赫连煜瞪了他半晌,突然冷冰冰道:“岳氏呢?”

“啊?”随从始料未及,还当自己听错了。

赫连煜面色冰冷,大步往外走,“不管她在哪里,想办法找到,然后杀掉!”

他哥是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知道他无所畏惧,可是——

他不怕,但他怕啊

真怕他想不开!

真的好想骂娘!

赫连煜气哼哼的往外走,他那随从三步并作两步的跟上,还是一头的雾水,难以置信的再次确认道:“北狄那边,我们也按兵不动吗?这次的机会绝佳——”

“让他们自己内斗去吧。”赫连煜道,满心的烦闷。

*

殷绍往彭泽边境走得那一趟很顺利,即墨勋也看出来了他是真的不想和自己为难,所以在入彭泽边境的前一天就大手一挥,先把成武帝还给了他。

这一路颠簸了几天,皇帝的身体状况本就不佳,此时便越发的糟糕了起来。

殷绍接了他,因为年关就在眼前,他并不能耽搁,便叫人尽量把马车布置的舒适了,日夜兼程的赶路回京。

一路上,皇帝的脾气不好,但好在他那精神更差,所以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昏昏沉沉的睡。

腊月二十八,一行人终于秘密抵京。

殷绍亲自护送了皇帝回宫,一直到这时候,刘皇后和赵统领悬了十来天的心才慢慢的落了地。

“臣妾恭迎陛下!”其他的后妃都被蒙在鼓里,只有刘皇后带了宫里人在皇帝的寝宫等候。

“嗯!”皇帝被两个内侍搀扶着走得很慢,走着路,看上去都颤巍巍的昏昏欲睡。

他谁都没理,只径自的被迎进了寝殿。

高金立几乎是喜极而泣的,但见他这个样子,又不免战战兢兢。

内侍将他扶着进来内殿,皇帝坐在床沿上,殷绍和刘皇后一并进去,他却是二话不说的直接跪了下去,请罪道:“年关将近,为了朝中诸事稳定,儿臣不得已才命人日夜赶路,让父皇受累,还请父皇恕罪。”

皇帝也不言语。

他当街被掳,这件事被他自己视为奇耻大辱,胸口里总觉得憋了一口气在,顶的难受。

他不说话,只是目光阴测测的盯着殷绍。

殷绍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显,自觉将袖子里的那份血书契约逃出来,双手呈上。

高金立不明所以,皇帝使了个眼色,他便上前接了。

皇帝将那一角布料握在手里,用力的攥着,指关节都隐隐的发白,半晌方才沙哑着嗓音道:“朕累了,你们退下吧。”

高金立赶忙上前帮他脱靴子更衣。

刘皇后略一思忖,试探道:“陛下,后天就是除夕了,今年的国宴——”

“你是后宫之主,历年不都是你操持的吗?照规矩办就是!”皇帝不耐烦道,径自躺在了床上。

刘皇后心中不悦,还想说什么,侧目,却见殷绍隐晦的冲她摇了摇头,她便就将这口气忍了

母子两个从皇帝的寝宫出来,走到无人处,刘皇后就现出几分怒容来,“这一次还不多亏了你?他怎么如今还是这般态度?”

殷绍漫不经心的勾唇一笑,倒是不在意的,“随便吧,反正就是这样了,估计也没几天了。”

刘皇后看皇帝那样子,自然也是觉得他没多少时日了,只是这话说出来还是不妥的。

她紧张的匆忙四下扫了眼,见到四周无人,这才松了口气道:“你有什么打算?我看皇上他近日的这个精神,已经不像是能主事的了,其他人都还好说,只殷述——他还被关着,如果没人特意提起,当是也没什么大的妨碍——”

皇帝只要不是公然开口废黜太子,那么这局面就怎么说都是对殷绍有利的。皇帝驾崩,殷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

“到底也是他的儿子,父皇越是这样,难道还要计较算计这小事吗?”殷绍却是一反常态,这样说道。

刘皇后本来已经在心中暗暗计划着要怎么对皇帝封锁有关殷述的消息,防止他突然想起来,此时闻言,不由的一怔。

她狐疑的抬头去看殷绍。

殷绍只是笑笑,“除夕的国宴,也让他出来吧,做得太明显了,反而叫人猜忌。”

刘皇后一直都是最信服自己的这个儿子的,可是对他的这个决定还是心存疑虑,只盯着他,不肯松口。

“再怎么说,这一次他的命也是我捡回来的,好歹短期之内他得顾念着这层关系。没关系,母后就照我说的去做吧,殷述那里,别再拘着他了,这大过年的日子里,父皇也不会计较的。”殷绍还是没有详细解释。

刘皇后见他心意已决,又再斟酌了一下,到底也是没有坚持。

“那好吧!”她伸手摸了摸儿子的手臂,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居然是觉得瘦了些,于是道:“你也累了几天了,回去休息吧。”

“嗯!”殷绍点头。

他没先离开,刘皇后就带了人转身先走。

殷绍一直站在原地目送,待到她拐过了前面的路口,这才转身出宫。

冯玉河听闻他回京,赶紧亲自带了人过来,在宫门外等候。

“参见殿下!”

“起来吧!”殷绍面无表情的走过去,翻身上马,带了自己人回府,一面道:“这几天本宫不在,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什么大事。”冯玉河道。

因为确实没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他也就没几句话。

殷绍面无表情的打马前行,想着方才在宫里皇帝的态度,心里就频频冷笑。

虽然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他这个父皇才是一只怎么都养不熟的白眼狼吧?

他不遗余力的营救,现在这老头子脱困之后却只介意被他看到的那极为狼狈的一面,进而对他横眉冷对

自家父子,却永远都是外人。

但也好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任何的期待,所以也无所谓。

*

接下来,这整个京城之内依旧风平浪静。

番臣进京,进献贡礼,所有一切的流程都和往年一样,大家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

大年三十,宋楚兮比平时早了些时候起床,亲自过去了殷黎那里。

殷黎还是孩子心性,听了外面的鞭炮声也的一骨碌爬起来,穿了提前准备的新衣裳,早膳也不想用的就要出门。

宋楚兮来得及时,亲自将她拎了过去。

彼时殷湛才刚起床梳洗,见她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倒是乐了,“就这么想出去玩?忘了今天要进宫吗?”

殷黎爬到一张凳子上坐下,托腮看着他,不怎么高兴道:“不能不去吗?宫里又不好玩。”

不仅不好玩,而起还老爱出事。

不得不说,这小丫头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心有余悸了。

国宴是在晚上,下午出发就行,宋楚兮就先找了身便服给殷湛穿了。

因为是过年,厨房今天就准备的格外隆重些。

晚上要在宫里赴宴,所以这一餐就算是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吃的一顿团圆饭。

殷黎毕竟是个孩子,菜色丰盛,她吃得欢畅,倒也没再想着一定要出去玩了。

吃了饭,看时间还早,殷湛就带母女两个出去逛了圈,看民间的庆典。

外面是真的热闹,斗升小民的日子,看似过得单调乏味,但是无争无斗,迎接新年的喜悦心情却要更真挚些。

殷黎一通乱跑,追着外面的孩子放炮仗。

宋楚兮也不管她,只和殷湛一起从远处看着。

“你把她宠得真是无法无天了,这么疯跑,都跟男孩子无差了!”看了半晌,宋楚兮也是无奈。

“以后大了懂事了,就过不了这么没心没肺的日子了,由她去吧。”殷湛不以为然。

宋楚兮笑笑,转念想到了什么,就又扭头去看他,“此后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不能回这里,你好歹也是在这里长大的,没有什么地方想去看看的吗?”

殷湛也从远处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眼低笑意不变,抬手将被风吹到她面上的几根乱发拨开,然后又握住她的手道:“其实他倒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只要我磊落坦荡就是,你倒是不必这样介怀的。”

宋楚兮心心念念,总还想着他当年和先帝之间的约定。

不过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你这算是恃宠而骄吗?”于是她笑笑。

殷湛没说话,只是揽了她的肩膀,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刻的太平盛世,真是前所未有的美好,如果可以,真的不愿就此离去,走进那片纸醉金迷的泥沼暗算中去。

下午,一家三口也是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进得宫,彼时离着正式开宴就只差了小半个时辰不到。

殷湛要带殷黎去宗祠上香祭拜,宋楚兮没跟,就在半路等着。

往宗祠这边过来的御道比较偏,进宫赴宴的官员命妇不会经过,她一个人百无聊赖的低头看着脚下灯影,正在失神的时候,突然一片大红色的袍角飘入视线。

宋楚兮微微一愣,抬头,却见面前站着殷述。

她又是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此刻对上他清冷的一双眸子,那感觉,竟然有点恍若隔世。

殷述定定的望着她。

宋楚兮紧民了唇角——

他们之间,现在连寒暄的必要也没有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但也只是片刻,殷述就冷淡的移开视线,同样也是一语不发的错开她身边继续往前行去。

一个错身而过,终于——

彼此间形同陌路。

宋楚兮听着他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脚步自然也没有停,渐行渐远渐无声。

这天殷湛在宗祠那边滞留的时间略有些长,是踩着宴会开始的时间出来的。

一家人去到宴会上的时候,已经座无虚席。

刘皇后和后宫嫔妃们也都到了,只是主位上仍空着。

皇帝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所有人都心里有数,所以大家都没当回事,只是等着。

但这样大的日子,又是国宴,宴会开席是要踩吉时的,眼见着钦天监推算出来的时辰就快到了外面还没有动静,刘皇后终于坐不住,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过去看看皇上怎么还没来。”

“是!”她身边大宫女应声去了。

但这一去却再没回来,过了好一会儿,却是金子身神色明显怪异的走进来,径自往刘皇后耳边说了两句话。

刘皇后本来正在饮茶,闻言,脸色刷的一变,却居然当场失态,手中茶碗直接倾翻在了自己的凤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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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大家都在牵挂的大姐,终于正面上线了,虽然还是隐身╮(╯_╰)╭

ps:其实吧,勺子虽渣,但也蛮不容易的,他那渣爹才叫人蛋疼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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