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宗南没有来过北平,面对四通八达的胡同小巷几乎无法分辨方向,他记得地址,多方打听之下,终于找到那条住满文人雅士的胡同。
顺着门牌号走去,找到地方后躲在对面的树下,静等天黑。
精神得以松懈,高烧凶猛来袭,片刻便让男人头晕眼花,腿软无力。
此刻正是傍晚,距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街上行人来往渐渐变少,几乎没人注意到古树后面躲着人。
有个小孩贪玩爬树,看到树下的男人满头大汗,正用刀尖轻扎大腿,孩子在树枝上询问:
“叔叔,你干嘛扎自己啊?”
男人抬头,对他笑了笑,硬挤出几个字:“叔叔有些头晕,清醒一下。”
小孩子信以为真,趴在树杈上一直看,直到有个女声叫他回去吃饭才离开。
天色渐黑,街上已经没有行人,卫宗南撑着身子走到门前,敲下三长两短暗号,没等门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面前出现了最想见的人。
九妹守着他,眼眶湿润,没有一句询问的话,而是不由分说地吻下去,就像他每次吻她一样,又狠又痛。
“小九……”
“别说话,你现在要好好养伤。”
“我……”
“别说话!”
男人不再出声,由着心爱的女人忘情深吻,不思今朝。
伍山端着药进来,看到这一幕有些害羞,眼神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好尴尬地敲敲门框,算作请示。
九妹听到声音转过头,唤他进来。
中药很苦,女人一勺一勺喂他,喝几口再夹杂一颗蜜枣,甜到心头。
喝完药,伍山接过空碗,向男人汇报:“军长,现在战事情况不明朗,卫昭军长那边还没领兵出战。”
卫宗南半坐起来,神情严肃,问道:“前线对战的情况怎么样?”
伍山回答:“报纸上的消息是北方军节节大胜,可是并未提及领兵部队的将领,我想,应该是安抚民心,报喜不报忧。”
男人低头沉思片刻,忽然一拍大腿,懊悔说道:“糟了!南京一定是用清芸威胁大哥!”
九妹听了半天没听懂,卫昭明明没有出战,何谈威胁一说?
她没打过仗,自然听不懂,伍山却可以瞬间明白,在一旁解释:“一军之将大胜,本该公布天下,即为我军士兵打气,也可以震慑敌军,而北方军不公布将领名字,应该是并未节节大胜。卫昭军长是众所周知的善战,此番战况下还不派他出战,应该是被什么威胁着。”
能够威胁卫昭的,目前只有卫清芸。
卫昭不出战,恰恰证明了卫清芸并不安全。
九妹终于明白,两方军阀交战,用一个女人做威胁太难服众,所以南京不说,北方士兵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放弃出战,所以也不说,如此一来,只能用一个“瞒”字发布消息。
她刚弄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卫宗南突然起身下床,立刻下令:“伍山,你去山西一趟,想办法给我哥带个消息,让他给我准备几个人,随我一同去南京救人。”
“是!军长。”
伍山一只脚迈过门框,九妹赶忙叫住他:“等等!先别去!”
卫宗南疑惑不解:“小九,怎么?”
“我师父教过我,但凡手里有些权利的人,身边一定有人监视,以防无法把控,卫昭的身边肯定也有。伍山这一去,说不定会暴露你的身份,让北方军阀认为大哥和南京有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退一万步来讲,即便你带着人赶去南京,那可是政权中心啊,重兵把守,层层戒严,怎么可能顺利救回清芸。”
伍山退回来,卫宗南也不反驳,两人都深知她说得对,此时决不能鲁莽行事。
气氛沉默下来,女人看着桌上的半截木头手臂,细细追问卫宗南所谓的脱身之法。
当她听到死讯举国皆知时,想起之前穿越丑女皇后的一幕——顺水推舟。
“既然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那我以夫妻的名义为你举办葬礼合情合理,我有办法让南京同意清芸来这里。”
“不可能的,清芸现在是他们制约大哥的唯一筹码,不可能轻易让她离开。”
“你别管了,我的办法绝对可行。”
见识过九妹的机警聪敏,卫宗南点头应允,将妹妹的命运交给她。
距离交流会只剩两天,九妹带着伍山逐一拜访各家报社记者,用最直接的办法——钱。
她没有要求记者写什么东西登报,只要他们务必想办法参加交流会。
通常学术性会议不太容易引起媒体兴趣,而且又是在南北交战的乱世之中,没有钱通路,根本请不动这些记者,也无法进行下面的计划。
开会当天,许多学校代表都佩服北平大学的影响力,竟然能在战时请到这么多记者,纷纷整理仪容,想要一展文人风采。
九妹让伍山等在外面,一个人进入会场与人攀谈,神情悲切,言语哽咽。
大会有一项代表发言步骤,九妹作为两所上海艺术院校的代表,发言顺序排在十三位。
天助人也,前面发言都是冠冕堂皇的套话,唯有她一袭黑色旗袍上台,引起众人的目光。
没有常规性的问好,只见她从包里拿出一朵白色纸花别在耳旁,哽咽着说:“很抱歉,我近日得知爱人身亡的消息悲痛欲绝,实在无法控制情绪,还请诸位见谅。”
台下一片静默。
“我的爱人是上海驻守军军长徐诏南,前几日在来北平的途中,不幸坠机身亡,听说人被找到时只剩半截手臂和一副焦骨,如今我也没机会见到他的尸骨,实在是为妻不称。”
台下某个记者按照提前预备好的说辞询问:“陆小姐,为何你知道还有尸骨却见不到呢?”
女人故意挤出两滴眼泪,深吸一口气,无奈答道:“我只知道尸骨被送去南京,应该是交给了南京政府,说到这里,我想请求南京政府将他的尸骨送来北平,好生安葬。”
那记者又问:“为何要送来北平?徐军长是北平人吗?”
“诏南虽然不是北平人,却一直梦想百年为都的京城,他总是跟我说,老了以后在北平定居,陪我看遍香山红叶,作为未亡人,我想将他葬在香山脚下,了其心愿。”
记者不再追问,开始抓拍照片,此起彼伏的镁光灯闪耀会场,将台上哭泣的女人尽然拍下。
为了突出悲伤,九妹刻意翻开稿子念了几句,装作实在无法自控不停道歉。
事实证明,眼泪与枪杆子一样,都是最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