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朝医生发话:“去查查那个枪伤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还有那只手,是不是后期移植上去的。”
医生绕过卫清芸,仔细查看断手,查验之后肯定回答:“报告首长,手背与手臂纹理肤色不同,的确是移植上去的,枪伤的愈合度很高,起码在六到八年左右,也有可能更长。”
“其它地方呢,尸骨能看出来什么吗?”
“尸骨烧毁太严重,无法断定,按照身高与骨盆判断,死者为一米八五左右的成年男人。”
医生的结论与卫宗南的身高体量并无二致,首长皱眉点头,走来安抚家属。
“清芸,节哀顺变,你二哥为党国立下不少战功,虽然并非死于战场,我会向上头申请,追封他为烈士。”
“谢谢首长,我想再陪二哥一会儿。”
“嗯,注意身体。”
房间里的其他人走后,她赶忙拿起一节未烧黑的腿骨查看。
在她还没有出过学医前,卫宗南在一场剿匪战事中摔断过腿,而面前这截腿骨完好无损,根本没有断过的痕迹。
另外,她求学期间,曾经研究过人死后的骨质改变,当其他同学致力于医术救人时,她对解剖课的尸体产生了兴趣,便私下里与老师学习过一段时间。
由此不难认出,这截腿骨应该已经入土多年,近日才被挖出产生氧化反应。
断臂是卫宗南的,其它骨骼却不一定。
顿时心中狂喜,敬佩二哥用瞒天过海换得抽身而退。
首长向委员长报告此事,再三斟酌用词,还是惹得委员长大怒。
于战事而言,卫宗南既是良将,也是制约山西军的人质,仅因车祸而死,太难捋平怒气。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山西军军长卫昭一定不会相信弟弟死于车祸,怕是会借机死战。
南京下令:死因归为飞机失事,而且不能死在南方的地盘,所有人口径一致,对外宣称徐诏南死于飞往北平的途中。
死讯很快传开,举国皆知,陆宝生看着报纸上的信息,长舒一口气,口中喃喃自语:“姐,我总算赎了一点罪,希望你和姐夫渡过难关,长命百岁。”
原来不久之前,卫宗南趁着深夜找到陆宝生,要他帮忙寻找一具尸骨,还有在距离上海百里之外的山间埋下一些干粮、衣裳和半只木头手臂,用墓碑做标记。
卫宗南说,尸骨右臂手肘以下,不要。
他要用自己的真臂代替。
说话间,一直戴着面具的男人露出真容,陆宝生大为吃惊,随即重重点头,保证完成姐夫布置的任务。
一句姐夫,足以表明他是真心相助。
执行计划那天,陆宝生提前将身高相仿的尸骨藏在车里,只等卫宗南前来制造撞车事件。
*
远在北平的九妹并未第一时间看到报纸上的消息,伍山记得军长的嘱托——不要让她看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他把那一页抽了出来,佯装毫不知情,硬撑笑脸说道:“夫人,今天报社有个大乌龙,页码都能标错,太让人可笑了。”
九妹接过报纸随意翻了翻,笑回道:“报社都是手工排版印刷,难免出错。”翻到最后,神情突然定住,随即笑着摇摇头睨了伍山一眼:“不是报社印错,是你掉了一页吧?”
伍山立刻紧张起来,磕磕巴巴的否认:“不、不会吧,我都是放在菜篮里的……”
“我告诉你哦,如果是漏印,只会漏掉一页数字,这份报纸前后一共漏掉四页,没有报社会犯这种错误。”
男人紧张不已,眼神左右乱飘,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夫人,我……”
“掉就掉了,没事的,你不用紧张。”
“哎,那我先去做饭,您再歇会儿。”
不等女人回答,伍山急忙离开前院,跑到厨房偷偷抹眼泪。
桌上的报纸仍旧展开着,九妹轻轻合上,心里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不知道,此刻想念的人正在用尽力气朝她奔来。
卫宗南车祸诈死之后,以逃难者的身份混迹于平民百姓当中,因怕暴露身份,他不能坐火车,只能靠双腿走山路。
一路上遇到不少好心人,有马车顺道载他的,也有看他可怜给些干粮的,究其原因,除了手臂残疾以外,还有脸上被火烧的痕迹。
这场预谋的车祸,他穿了石棉衣抵御烈火,却无法护住脸和手。汽车摔下山崖后变形严重,车门根本无法打开,前玻璃被走形的车顶压住,空隙很难让一个成年人通过。
眼看着火势将起,他急中生智踹倒座椅靠背,从后车窗逃了出来,可惜还是没能快过爆炸,被余震震倒在地,短暂昏迷。
直到大火烧到脸上,剧烈的疼痛将他唤醒,这才爬出火势范围。
躲过了被烧死的命运,脸却被毁,像是令人恐惧的半面阎王,如斯可怖。
找到陆宝生提前埋好的物资,除了衣裳和干粮之外,还有不少银元,可是一路绕山,没有机会进城花费。
于是,他向一路经过的山民购买干粮,遇上荒山无人的时候,只能以野果裹腹。
好在天佑相助,几日之后巧遇山中猎户,买到了一匹马。
虽说不如战马高大壮硕,也比人的脚力厉害很多,况且这马常年在山间行走,比一般马匹稳当更多。
有了这马,徒步时间至少缩短一半,约莫再有十来天便能见到心爱的女人了。
卫宗南单手拽缰绳,以无比迫切的心情驰骋,见山跨山,见海赶海,披星戴月,逆风而行。
他只顾着快些赶到九妹身边,忽略了断臂引发的后遗症。
伤口太严重,提前备好的抗生素功效有限,脸上的烧伤也开始发炎,正在一点点吞噬精力。
或许是心有期待,日夜兼程的男人并未察觉到太多痛苦,一心想着这张脸会不会吓到她。
八天之后,北平城出现在眼前,气势磅礴,宏伟壮观。
马匹不能进城,他将它送给城外村民,戴着木头假肢混进城门。
北平城,大而天圆,广而地阔,不同于上海滩的纸醉金迷、吴侬软语,这里有一种独属于北方的豪迈风气,人与人言语间恭敬之词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