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回学校住,纪泽修不同意,还是那个理由——宋家很生气,不安全。
于是,在经历了南风深情、宋哲床照之后,学校里又传出关于她的绯闻,这一次的男主角换成了纪泽修。
有人说九月是个狐狸精,先是抛弃南风,跟宋哲订婚,现在宋哲疯了,又转头找了纪泽修替补;
有人说常常看到纪泽修出入娱乐场所,家世比南、宋两家都好;
还有人崇尚阴谋论,说九月和纪泽修早就混在一起,两人合谋骗宋家的钱;
等等言论,千奇百怪,第一次感觉理性思维占比重的医科生也能拥着这么大的想象力。
她以为上次床照事件学校都不处理,这一次应该更不会过问,可是没几天,系领导便将绯闻主角叫到办公室,形成近似于审讯的气氛。
刚站稳,九月愣住了,屋子里不仅有系领导、班主任,还有一对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中年夫妻,其中女人的模样与安暖像极了。
是安暖的父母吧?长得很像。
好像不是吧……他们看上去没有一点悲伤的样子。
自己的女儿死了怎么会不难过呢?
怀着疑惑的心情听了很久,直到最后才听出来,那对夫妻想找学校开一份假的死亡证明,证明安暖死于意外,跟屈辱、自杀无关。
那位母亲说,族里看不到证明是不允许下葬的,如果把警察开的自杀证明带回去,按照族规,只能葬在外山,不能进寨。
学校很为难,且不说理由太荒唐,单是死亡证明这种东西,学校根本没有资格开具。于是,领导想了个圆滑的办法,让到过现场的人以个人名义写一份声明,说安暖在校外遭遇车祸身亡,好让老两口跟族里有个交待。
宋哲疯了,南风请了长假,只能由九月和纪泽修动笔。
当九月问及为什么一定要到过现场的人“佐证”时,那位父亲说,不想让女儿的丑事宣扬出去,算是借这个机会叮嘱他们。
丑事?被人欺辱是丑事?愤恨自杀是丑事?
九月惊了,这真的是一个父亲说出来的话吗?安暖的尸体吊在空中十几天才被放下,那么悲惨那么痛,身为父母竟然不觉得心疼,反而说是一件丑事?
隐忍了这么多天,此刻实在忍不住,脏话也好、套话也罢,她只想大骂眼前的夫妻,可是话未出口,纪泽修握上她紧攥的拳,抢先答应下来。
按照校领导的指示写完证明书,那对夫妻扬起欣慰的笑脸走了,办公室弥漫着九月即将爆发的怒火。
“纪泽修!为什么不让我骂他们!安暖死得那么惨,他们居然只想着面子!”
愤怒使她忽略了还坐在一旁的系领导,没等纪泽修解释,系领导先开口了:“纪同学这么做是对的,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主任,可是他们看上去根本不……”
“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既然你们两个都来了,说说最近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吧,到底怎么回事?”
看到面前的领导悠然抿茶的样子,九月气不打一处来,甩开纪泽修的手愤然离开,什么狗屁公平正义!什么立志救死扶伤!都TM是带着面具唱戏的混蛋!
她走了,纪泽修没跟去,向系领导解释着一切。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天纪泽修用自己的学业,换取她留校观察的处分。忘了是哪位在场老师说漏了嘴,说他向系领导保证,如果这件事无法圆满解决,那么他会主动退学,并向在校师生认错道歉、扛下维护学校名誉的责任。
生活仿佛恢复了平静,照常上课、下课,贺教授的课题研究进入临床试验阶段,但是心理实验不比药物实验,很长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受试者,只能在动物身上累计成果数据。
九月这个学期要上解剖课了,即使她在心里一直暗示自己不要多想,可面对冰冷的尸体时还是想到安暖。纪泽修提议转系,转到贺教授的心理系或者她更喜欢的文学系,在第三次解剖课晕倒之后,她同意了。
纪泽修说,他答应了班主任这学期考第一,考试结束后也转。
转眼间来到盛夏,当周围同学换上T恤短裤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冬天已经过去,安暖去世也快半年了。
在那期间,纪泽修果真考了全班第一,学霸名号叫得很响,她自己如愿适应了心理系的课程,有时也会去课题小组看看实验进度。
算是有些私心吧,即便明白贺教授早晚会课题资金省出来给她,外人眼里总要出现几次堵人口舌。
临近暑假前几天,南风终于销假返校,满脸春风得意,不,应该说满脸释然更贴切。听同学说,他要出国了,这次来学校是办理一些手续,连补考也不用参加。
当天夜里,纪泽修做了一桌很丰盛的晚餐,有些是买来的,大部分是他亲手做的。
有多丰盛呢?大约就像最后的晚餐那般丰盛吧。
南风来了,像回家一样自然,帮着纪泽修在厨房里打下手。
半年不见,南风的身形匀实许多,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站在纪泽修身边,个头差不多,轮廓却壮实好几圈,只能说纪泽修太瘦,像是个病人,气息萎靡。
她站在厨房门口问道:“听说你要出国了?”
南风后背一僵,很快恢复自然,侧过脑袋轻轻点了点,解释道:“家里安排的,过两天走。”
“……哦,那恭喜了。”
看着满桌鸡鸭鱼肉,两个男人分坐两边,感觉又是一场交接仪式,只不过比上次正式许多。
餐桌上,纪泽修滔滔不绝,好像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比记忆里的所有加起来都多。
他说,以后嘴馋想吃辣的话,要把辣椒挑出来;
晚上睡觉前喝杯奶,顺便把小夜灯点亮;
学习累了就休息,课程永远不如身体重要;
他说,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别委屈自己;
……
……
说了很多很多,多的像是诀别,今后再没有机会见面。
明明要出国的是南风,纪泽修是不是有病?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呗,叮嘱这么多干什么?神经!
当天深夜,睡意深沉的女人并不知道,她骂着神经的男人在黑暗中缓缓走近,落下察不可闻的一个吻,充满眷恋、不舍、以及不自知的情愫。
他用她听不到的声音说:如果我也能像南风一样爱你就好了……
纪泽修走了,在凌晨三点的夜里,两手空空,孑然一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