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尘见着嘉懿心里便忍不住发憷,接二连三在同一个人手里栽过跟头,叶无尘总觉得自己是八字上跟这个晋阳公主犯冲。嘉懿并未靠近沈明徽生母的茔塚,她是天之娇女当今最宠爱的嫡公主,而沈谢氏一介民妇尚且还不是她的婆婆。
要祭拜沈谢氏也要等到她与沈明徽大婚之后,今日她只让红袖代为前去磕了个头,并送上了一些祭品和冥纸宅邸与丫环仆从去烧了。老镇西侯夫妇俩忍着心中剧痛给女儿上了一炷香,丫鬟们不敢让两位老人在墓前多待,怕染了地气。
将两位老人搀扶到嘉懿所在的茶棚,丫鬟们又给倒上了热茶。老侯爷凝视着面前的这杯茶迟迟未动,老夫人先是深深地看了嘉懿一眼,随后端起茶抿了一口:“公主金枝玉叶,让公主陪着老身一行来此深山祭拜亡女,实在是委屈你了。”
“我与明徽是未婚夫妻,老夫人跟老侯爷是明徽的外祖父外祖母,嘉懿也该如此称呼您二老才对。老夫人无需和我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真正委屈的是如今付之在地下的沈夫人,明徽的母亲。”嘉懿端起老侯爷面前那杯茶,“阿翁,请。”
“传言说晋阳公主尊贵无比气派非常,如今看来你也平易近人善良可爱。”老侯爷说完,老夫人便抬手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传言不可信。”
嘉懿笑了一下,抬眼望见叶无尘在茶棚外不远的地方鬼鬼祟祟,让红袖过去喊人进来吃茶。今日天气有些冷,出洛阳城之前嘉懿还特意交代过沈七要多给沈明徽备上一件秋衣以作防范,眼下这才没过多久呢风又大了。叶无尘进了茶棚畏手畏脚的给嘉懿行了个礼,然后红袖给他倒了那杯茶他也没敢喝,一点儿不像他。
嘉懿开门见山直接问他:“我送你的那朵绿牡丹佐以入药,不知小公子的那位朋友如今身体可好转了?这一朵绿牡丹大燕全国仅此一株五朵,我偷摘一朵与你父皇母后知道了,可是没少责罚我。”说着便见红袖去掀了竹幔,沈明徽来了。
叶无尘离家出走之后和家里也没什么联系,老侯爷夫妇更是不知道他在江湖上还是个赫赫有名的侠客,嗯姑且这么称之。沈明徽也是才听说这件事,便问:“表弟什么时候去过上林苑了?”唯一的一株绿牡丹养在芙蓉园,他是知道的。
叶无尘郁闷地抬眼看了看嘉懿,而后看着祖父祖母与沈明徽三人逼问的眼神无奈之下才开口解释了,自己离家出走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甚至连自己三次栽在嘉懿手里的事也交代了,关于嘉懿送他的那朵绿牡丹,他也没有漏下的。
沈明徽回忆了一下自己见着绿牡丹的时候,那株绿牡丹明明就是开了五朵的,帝后也并未就此责罚过嘉懿。虽不知嘉懿为何要这么说,不过看叶无尘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不是假的,那就是说那株失了一朵绿牡丹的菊枝,是嘉懿复原的?
谢家二爷一家四口进了茶棚后,便显得有些拥挤,红袖提醒嘉懿说稍晚一些时辰还要去巡视京畿禁军。嘉懿便先带着红袖和一部分羽林军下了山,老侯爷夫妇目送她离开了,转头和沈明徽说起:“你与晋阳公主大婚,通知了你舅舅了么?”
老夫人提起的是沈谢氏养父母这边的舅舅,沈明徽怔愣了一会儿,这些日子他忙于自己的腿伤和母亲的冤屈,光顾着为母亲和自己沉冤昭雪了。老侯爷叹了口气望着嘉懿远去的背影,说:“还是晋阳公主思虑周祥,她已经派人去了。”
“你也别怪她们这么多年来不找你就是冷情,你娘养在她们家这么些年,从来是拿真心相待的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一般看待。你娘冤死你舅舅被贬出京,大燕天子有令不得返回洛阳,她们就是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违抗圣旨啊徽儿。”
老夫人的一番肺腑之言点醒了沈明徽,他一度将自己置身于仇恨之中,连嘉懿都曾被他利用。可是如今听了老夫人的一番话,他才真正的清醒过来,自己要报的仇也报了该偿还的债也都让那些恶人偿还了,也该时候让他替母亲尽孝了。
宸王李疏玉的人在山脚下,见着嘉懿下山了策马上前:“属下顾峰,参见公主。”
“你就是我大哥宸王府上的那位在闹市跟人打架,然后去了宸王府当差的顾统领呀?”将顾峰好一番打量,这个顾峰原本是上京来参加武人科举的,不曾想跟人在闹市的酒馆生了事把人打折了,赔了一些钱之后无处可去,弄得很狼狈。
宸王李疏玉将人收留到了自己的宸王府,给他了一个王府侍卫统领的头衔,比起旁人就算是考中了武状元也要从七品官做起。顾峰这一下子可是超越了旁人至少五年了,被嘉懿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顾峰有些不太自在,“公主,属下……”
“大哥让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么?”嘉懿收回视线。
顾峰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宸王殿下在海晏楼遇到了一点麻烦,吩咐属下过来请公主前去相救。”顾峰说着又忍不住笑起来,“殿下今日去海晏楼本是为了给公主订筵席来着的,可没想到遇到了一群得知他身份的女客。”
“我明白了。”嘉懿笑了笑,给红袖说:“你跟着顾统领去海晏楼把宸王殿下平安带出来,切记一点若非必要不准动手伤人。倘若有人对宸王不轨,杀无赦!”
“奴婢遵命!”红袖朝顾峰挥了挥手,“顾统领赶紧上马吧,再晚一些只怕是你我要将整个海晏楼都给灭了。”宸王殿下固然是青年白发让人唏嘘,但也无怪乎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加上又是从龙虎山正一道回来的道人,不惹桃花才怪。
嘉懿见她们走远了又吩咐其他人跟自己一道去禁军营,或许是知道今天晋阳公主回来视察,从进大营开始到进了营帐,从士兵到将领每个人都显得很精神。嘉懿坐了半晌也看了很多相关的文卷后,忽然说去点将台看士兵操练。
这一看就给发现了问题,禁军和羽林军不同,他们是负责整个皇城以及天子的安危,因而装备以及兵器都是最好的,俸禄也比羽林军高出一倍。吃得好穿得好甚至若到了婚龄,还有朝廷负责给安排牵红线官媒给相亲的,如此好的待遇。
嘉懿一年也就来禁军营两次,上一次是在今年的二月末,上一次来是禁军营的一些弊端她已经提醒过了。不过看样子这些弊端一下子是改不过来的,没关系她无非就是先杀几个阳奉阴违抗旨不遵的将领,再将几个带头嫖赌的斩首示众。
离开禁军营时天都黑了,路上的灯若隐若现让人看着很是阴森,禁军营原本也是建立在从前的乱葬岗之上的,如此晚的时间离开嘉懿也是头一次。李疏玉和沈明徽带了人来接她,沈明徽问:“怎么今日这么晚才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杀了几个阳奉阴违抗旨不遵的蛀虫。你怎么过来了,不用陪阿翁他们好好叙叙亲情么?”嘉懿问着,李疏玉又递来一件披风给她,“谢谢大哥。”
“该回去了,走吧。”一行人都是骑马出城的,因此到了城门口时恰恰好赶上关闭城门的最后一刻。进了城之后沈明徽和兄妹二人分开,本来他是想送嘉懿回公主府来着,不过宸王李疏玉说今晚让嘉懿去宸王府住,沈明徽就只好告辞了。
宸王府里,嘉懿洗了澡出来,李疏玉让人准备的夜宵也送来了:“还没吃吧。”
“嗯,忙了一下午可算是整顿清楚了,依我看以后这一年两次巡察要改成一年六次才行。两月一次巡察,安排军机内务大臣特使,发现有问题的严惩不贷。”嘉懿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饿,不过李疏玉让人送来的吃食都是她喜欢吃的。
李疏玉:“好啦今天已经这么辛苦了,先不说这些了。今天我给你和沈明徽算了一卦,不过不知为什么还是算不到你的,我只算出了沈明徽本应该是孤寂一生寂寂无为中年痼死,他的命格好像不知道被什么人该改了,变成了七十寿终。”
“七十岁那也很好呀,等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个糟老头子,比父皇还要老很多很多了呢。”嘉懿心中暗自惊叹,到底是张天师的亲传弟子,推演命数不算差。
算不得嘉懿的命数,那是因为你只是凡人而已。嘉懿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块粉蒸排骨来,上面金黄色的糯米被她扒拉干净,只吃软烂的排骨肉。李疏玉对于嘉懿说的话倒是不置可否,本朝人均高寿是在七十到八十,七十已是古来稀。
翌日晨起天色微亮嘉懿就已经穿戴整齐,趁着还稀薄的夜色出了宸王府。她来到东宫时李宸佑还没醒,瑶光殿里的宫女太监们已经忙碌了起来,进进出出收拾东西装进箱子然后抬出去。今儿个开始嘉懿就要从东宫搬出去了,搬到公主府。
嘉懿的东西很多,一天功夫搬不完,特别是那些库房里的宝物更是好几车。李宸佑说瑶光殿以后还是会给嘉懿留着,因此他没有让人把嘉懿的东西彻底清理干净,东宫宫殿虽多不过这瑶光殿却是除开他的寝殿之外最大的一个宫室了。
有宫人觉着不好,毕竟这瑶光殿从前也是安排给太子妃居住的,今上宠爱晋阳公主已经让公主住了十八年的瑶光殿了。眼下太子也马上要大婚了,太子妃进了东宫之后住在哪里呢?李宸佑态度依旧,说这瑶光殿本就是天子赐给嘉懿的。
谁都知道在太子殿下的心目中,晋阳公主的地位是高于未来太子妃的。
十一月初十,太子良娣张氏与郑氏入东宫,分别居于东宫漪澜殿的东配殿和西配殿。天子无赏赐,皇后赏赐金手镯各一对,太子赏金手串各一对。
十一月十五日,朝会日,太子嫔韦氏入东宫,赐居百花阁并暂代太子妃职权管理东宫一众内务。
十二月下旬,东宫太子张良娣诊出喜脉,抬为太子嫔赐居漪澜殿主位。
今年洛阳的雪来的特别早,太子嫔张氏刚刚诊出喜脉不久就下起了雪,都说张氏腹中的这一胎是天赐福源,能给大燕朝带来好运。因此张氏更是受到帝后的格外关注,就连太子李宸佑平素往漪澜殿也去的勤,嘉懿忙于大婚的事宜没常去。
对于自家哥哥的第一个孩子,嘉懿也是格外在意的,隔三差五就让红袖去东宫送一些补品啊布料之类的东西。若是得空了还要亲自进宫,去见见张氏太子嫔。
年关一过,洛阳更是热闹非凡,正月初一的一大清早整个洛阳城都醒了。爆竹声继而连三的响动,天色微亮但是城外已经有人点上了烟花开始庆贺,今天是晋阳公主出降驸马沈明徽的大喜之日。沈家望族又是皇商,迎娶公主排场浩大。
连分给路人的红封都是用碎银子来打赏的,更有一串串的铜钱挂上了囍字结赠予路边看热闹的行人。光是洛阳城街上都这么热闹了,更别说宫里更是喧闹。
嘉懿前五天进宫住进了坤宁宫偏殿,全福嬷嬷一早来给她沐浴洗头,然后绞面梳头,上妆说吉祥话。诸多王公的女眷们也都在坤宁宫偏殿里候着,迎亲的队伍从青鸾门进入皇城之后便派人送来了第一份催妆诗,这时候嘉懿还在吃喜面。
沈明徽这个驸马可不好当,前脚打发了一个皇叔后脚来了个姑父,总之他以前都不知道皇家有这么亲戚,今天倒是给他见识到了。
宸王李疏玉和太子李宸佑两人一个负责背嘉懿出门,一个负责在外头挡住迎亲队伍进门。宫门也就那么大,拦门的人又是太子殿下,自然是无人敢造次。
催妆诗送来了第九封,李疏玉才给妹妹盖上红盖头背她出门。
跨出门的那一步,李疏玉觉着自己背上的人儿似乎又变重了一些。
地上的红毯一路从坤宁宫铺到沈家,嫁妆和彩礼一箱接着一箱加上各宫娘娘的陪嫁添妆,还有王公亲眷们的陪嫁添妆,嘉懿的财宝几辈子都花不完。除了动金银玉器的还有送银票的地契房契田契的,更有甚者直接给嘉懿送厨子!!!
给晋阳公主送嫁的人是太子跟宸王,还有几位朝中大臣府上的嫡女,今日这一场十里红妆万众瞩目的婚礼,让许多闺中女子艳羡不已。
拜完堂来到新房,嘉懿让红袖给自己头上的凤冠取下来,她脖子都快压断了。时辰尚且还早,按规矩沈明徽要在外面宴请宾客一直到晚上,红袖就先给嘉懿摘了凤冠去掉了霞帔和婚服外面的那件厚重的氅衣。又吩咐下人去给嘉懿打热水。
李疏玉和李宸佑吃过几杯酒就离开了沈家,他们也想在沈家多留一些时候,不过这于理不合。临走之前还各自又都给嘉懿添了一些陪嫁,沈明徽连喝了几桌酒便装的很醉很醉,把这一切都交给了谢家人来应付,自己溜到了新房来。
他光喝了酒饭菜却没吃多少,嘉懿让红袖给他准备的小菜倒是正好。
成为夫妻之后嘉懿才发现,沈明徽这人就是一个病娇,她去上朝他要拦,她去逛街他也拦。总之只要嘉懿要出门,沈明徽便总会抱住她不让走。每次都和他讲道理,沈明徽不听不听就是不听,于是所有人都发现晋阳公主的画风变了——
以前的晋阳公主上朝是威风凛凛意气风发霸气恣意,现在是身后有个跟班时时刻刻黏乎在一起,从原来的骑马进宫早朝变成了现在的坐马车进宫早朝。以前的晋阳公主从来不会迟到就算迟到他们也不知道,但现在晋阳公主迟到成了常事。
都说晋阳公主与驸马爷感情好,正月里的那一场大婚声势浩大,连东海国和西域各国都来了使者参加。眼下到了二月份的今天,太子李宸佑的大婚这一日。
乾元二十六年春,二月二十日,大吉诸事皆宜。
傅楚离远远看见晋阳公主夫妇来了,下意识的就回了屋躲避,这将近半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躲避嘉懿,生怕见着她一面自己又控制不住情绪了。可没想到今天来替太子迎亲的人居然是她,不过也是她毕竟是太子殿下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傅望舒是傅楚离的妹妹,圣旨赐婚选为太子正妃之后便一直住在傅家一栋单独的阁楼里安心待嫁。不过今日和她一同进宫的还有一位太子侧妃薛宝珠,傅望舒心里终究是有些膈应的,不过她清楚眼下还没正式成为太子妃,不会大吵大闹。
懂得分寸才是一个合格太子妃应该有的品德。
李宸佑给了傅望舒绝对的尊重,新婚前三日都宿在傅望舒的寝殿,第四天晚上才去侧妃那里。
此后初一十五,李宸佑都是去的太子妃寝殿,其余时间多数都是留在侧妃处。
嘉懿要和沈明徽去东海国探亲,请旨告了很长时间的假。
这一去,就是两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