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懿自小生活在沧州贺家,以贺家庶出六姑娘的身份监察渤海九州,这十余年里只有每年的端午前后,白家的人才会以各种不同的身份接近她。在嘉懿五岁时第一次知晓自己出身是西南白氏,也是同一年被接到京城成为国师的亲传弟子。
三年前先帝驾崩新帝继位的同时,北辰宫老国师退位由嘉懿继承国师之位,且担负着辅佐新君的四大辅臣之一,不过她这个辅臣基本上可以当做是没有。
她本可以在十岁那年就离开沧州,不过既要等待时机偿还自己所欠的恩情,又要监察渤海沿途九州各地民情。这六年以来经由她手走上斩首台的大小官吏可不在少数,如今的这位沧州城刺史,也是去年经御史台考察合格中书省派遣来的。
朝中一直流传着沧州城内有吃人的厉鬼,专门吃那些在渤海一带贪赃枉法枉顾百姓的贪官污吏。这其中的厉鬼指的就是嘉懿跟她手底下那些专门监视各个衙门的暗线了,白氏一族为皇室培养训练的暗卫,只听从白氏与帝王的命令。
嘉懿吃不到心心念念的酒,只好当着白嘉鸿的面把他最爱吃的一条鱼端走,然后空手打了个响指,一只通体雪白长有三尾的狐狸从外边溜了进来。狐狸又跑又跳来到嘉懿身边亲昵地绕着她蹭,片刻后化身变成一个光着上身的俊美少年。
“咳咳!白义你这样突然化成人形成何体统,赶紧去找一身衣服穿着。”唤作白义的狐妖其实是嘉懿豢养的式神,白嘉鸿的式神是一匹天山雪狼,叫做白霆。这一次白嘉鸿出远门之所以会捎带上白义,是因为后者知道要来沧州接嘉懿。
嘉懿还不知道白义已经能够化形了,乍然看见一个生得漂亮的美少年,便忍不住凑过去捏捏他的下巴:“小狐狸如今都成人了呀,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呢。”
“主人。”白义还是喜欢变回狐狸让嘉懿挼他脑袋,上一瞬还在指责白义不注意礼数的白嘉鸿,眼看着白义从人变回了狐狸,面上十分的郁闷。嘉懿抱着狐狸好好挼了一把,将那盘鱼端到白义的面前:“这盘鱼给你吃,变回来吧。”
白嘉鸿拿着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当成白义吧唧吧唧在嘴里咀嚼十几口才吞下。
嘉懿早前已经在老婆婆那里吃过酥鱼了,这会儿陪着白嘉鸿略用了一些小菜便起身离开了大厅。白义起身来追她几步一走又变回了,跑跳着跟着嘉懿出了门后上楼来到首楼甲板上的观月台,这是四面环空垂挂着竹条帘幔的八角燕尾亭。
亭中地面上铺着北斗七星地毯,摆放着一张翘首梨花木长案,案上放着一壶清茶一碟绿豆糕一碟海棠酪还有一样水果拼盘。角落里矗立着一样半人高的仙鹤香炉,里头燃着的香是白嘉鸿素来喜欢的莲沉香,以沉香为君莲香为臣调和的。
嘉懿手指浮空勾勒出一道符箓来,将此时此刻的郁家她最关心的两个人的音容笑貌显现在虚空。白义从她脚边跳上凭栏来顺着嘉懿的腰爬上她的后背,在嘉懿的脖子上攀附着:“主人是对那个郁承翡动了真感情么?这么关心他们。”
“怎么小狐狸这是吃醋了么?”嘉懿环着手臂静静地看着画面里郁承翡和风簌簌二人的谈话,过一会又挥手将之拂去了。若是风簌簌有按照她给出的方子好好吃药调理,用不了三个月就会传出喜讯的,她所要报答的恩情也已经报完了。
白义张望着:“我是主人的式神与主人定下了生死之约,主人要是喜欢郁承翡的话白义以后可以变成他的样子。”白氏一族只有嫡系一脉才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式神,这些式神或是精怪或是孤魂野鬼,和式神一旦结契,便是一生一世相守。
白义这只狐狸当初被嘉懿定为自己的式神之前,不过是曹州境内青丘山的一只拥有灵识尚未通晓人语的狐精而已。青丘山上狐狸洞大大小小有上百来个,白义这么一只狐狸活了三百年还不会开口说人话的,上万只狐狸当中只它一只蠢货。
狐族长老拎着白义到嘉懿跟前时,本意是想着嘉懿那次要上山捉狐回京祭天,白义这样的狐精实在不配为青丘后嗣,故此打算把白义献出去献祭了。白义就此走运,成为了嘉懿的式神,嘉懿为他开了通窍后者几年不见,已能化形了。
狐狸三百岁已经成年,但三百岁之后才会化形的就真的是微乎其微,偏生白义是那么多狐狸之中最笨的一个。嘉懿听了他的话忍不住扬手一个爆栗子赏给他,小狐狸还是长成他自己想要的样子才好看,顶着一张别人的面貌多别扭不是。
嘉懿坐于凭栏外看着水面上升起的一层薄雾,转头看到白义又变成了人形,光着上半身手足无措的在那里用帘幔遮蔽自己。莞尔道:“你不用听他的话,你是我的式神又不是他家的那只白霆,我觉着你这么傻一点挺好的,我喜欢。”
“……”白义总觉着嘉懿这话里有话,似乎是在暗示他现在比以前还要蠢笨?
水面上的白雾逐渐浓郁起来,白嘉鸿察觉到不对劲走出三层甲板的大厅时,外头已有数尺高的水墙拦住了船的去路。白霆正冲着一面水墙嘶吼,白霆声音颇大整个船上的人都听得见,水墙里浮游着的一条蛟蛇自然也听见了却并不畏惧。
白家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举剑和那蛟蛇一战胜负,嘉懿从观月台上翻身跳下来,踏着凌云步走上水墙:“你一路跟着我们从沧州码头到这里,跟了一路也是挺累的说吧你有什么目的?我看你不像是什么坏妖,死在斩妖剑下着实不划算。”
“只要你下来做我的太子妃,我河族大军立刻就撤走。”那蛟蛇一张口便如此张狂竟然要让嘉懿去给他做太子妃,白嘉鸿一听这话便没好气的挥着斩妖剑冲了上来,“我当是谁如此放肆,原来阁下是这小小漳水河水族的太子爷啊。”
斩妖剑一出鞘四周水墙立刻就退散了一大半,承受不住威力的虾兵蟹将们已经都被斩妖剑上的灵气压迫得化作了原形。蛟蛇也倒退了些许,不过他还是坚持着拦住船身不让走:“你手中的斩妖剑固然厉害,可我有神职在身,你奈我何?”
“太子殿下你漳水河怕是容不下我。”嘉懿微微打着呵欠,手上三枚铜钱往天上一丢随后落在水里,铜钱即刻化作三束红光消失不见。她上船时就发觉了船底有不对劲的东西,不过一开始只当是什么小小水鬼跟着一起避灾逃难就没管。
毕竟水鬼这东西遇到殷妃那样的恶煞,也是只有被生吞为邪灵养分的份。这漳水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着是渤海与黄河之间的一条岔道,管辖此间的上级也不知该是渤海还是黄河。方才的那三枚铜钱是送去给漳水河龙王的警告信。
白氏族人纷纷放下了戒备,谁都知道白氏一族包括少主在内,只有大小姐的修为是家族当中最高的一个人,更是小小年纪就已经修成龙魂独得白氏秘传之术《天医箓》。有大小姐在他们压根儿就用不着出手,这漳水河太子也太狂妄了。
以他们家大小姐的修为和身份,莫说是他就是人族皇帝的皇后也是当得起的。只可惜的是如今这位刚登基三年的新帝,已经被大小姐拒婚过了,先帝爷在世时曾几次想要撮合白家和皇室的联姻,最初的盘算是想让大小姐和新帝联姻。
白氏一族行事神秘从来都是避世而居,但正所谓大隐隐于市,白家的人要么身在朝堂出将入相,要么是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做富商当大侠。世人眼中的白氏一族基本上就是世家大族的代名词,氏族之首的白氏也素来是皇室联姻的首选。
不过白氏一族自百年前推举新朝之后,就不再和皇室联姻,甚至将从前嫁入皇室或是娶了皇室公主郡主的白家后人,一个个都从族谱之中除名了。这一百多年以来新朝皇帝轮换到了第三位,如今的新帝继位已满三年,也是该大婚的时候。
若是自家大小姐当初没有拒婚的话,族中长老也不会反对她嫁入皇室的,在家族里首先是修为越高的人说话越有分量。再才是族中嫡庶身份之差已经主仆身份之别,他们这些白氏弟子中或有旁支或有外姓,无一例外都是从小接受培养。
蛟蛇一行忽然冲上水面来伏击,是因为蛟蛇这位水族太子看上了嘉懿,这些日子是水族太子挑选太子妃的日子。他已经潜伏在水面上很久了,观察过不少陆地上长得好看一些的女子,在嘉懿之前他一直都没有遇到过让他心动的女人。
蛟蛇将将化形从水墙里走出来,一条红绫从水底蔓延而出缠着他的脖子把他给拉了下去,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叱喝:“孽子!谁允许你上水面去胡作非为的!”
“小神漳水龙王,拜见国师大人,见过白少主。”不一会儿蛟蛇的父亲,漳水河的龙王就现身了。诚诚恳恳的给嘉懿和白嘉鸿赔礼道歉,送了好些的鱼虾贝类还有水底的珍珠珊瑚给嘉懿当玩意儿,“孽子张狂放肆,给两位添麻烦了。”
“龙王好大的手笔,这些珍珠珊瑚和翡翠我就收下了,至于那些鱼虾可都是你水族的子民,太子做错了事和他们无关,请收回吧!”嘉懿虽然也吃鱼虾,可自己捞上来的和这龙王送来当下酒菜是两码事,到底是同族,这龙王也真舍得。
漳水河水族本就不多,一下子送上来的这些可以说是漳水河水族的四分之一了呀。这到底是上门来赔礼道歉呢,还是想给她们拉仇恨呢?嘉懿拿起一颗拳头大小的珍珠来抛上天,落下来又掉在她的手中:“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
“嘉懿?”白嘉鸿就知道他这个妹妹喜欢珍珠,这老龙王也是大手笔这样一篓颗颗大如拳头的珍珠,便是上贡给上级水神也比送给他妹妹来得好。其实他也知道他妹妹压根儿没把那蛟蛇龙太子放在眼里,要不然还能让人家活着离开?
嘉懿的珍珠已经多到可以堆砌一间屋子了,前有武帝造金屋今有她白嘉懿造珍珠房,倒也是一桩奇闻呢。漳水河龙王见嘉懿收下了珍珠珊瑚还有翡翠等东西,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不怕这小姑娘贪心就怕她什么都不要,那样才是可怕。
这五湖四海的水族何人不知白家这一代出了个奇人,以人类之躯修出龙魂的白家人迄今为止近千年的时间里只有这一个。龙王虽是河神却永远修不出人魂,即便是神也是神界里最低等的神,若不然他就不会只是治理这小小漳水河的龙王。
想那东海北海南海西海的龙王,都是出身高贵的龙裔可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只能在一片水域主宰万物。究其根本也是因为龙修不出人魂,受天规所迫不能登天而为,要不然人族的天师再厉害又能奈他们如何,他们要守天规可人却不用。
他也是修炼了一千年才从蛟蛇越过龙门变成龙的,如今他的身上还有很多的蛇鳞没有变化,他也知道自己修为已达巅峰之境,到死也修不出一个人魂来。
漳水河龙王一走四面水墙倾泻,水面上的浓雾也很快化却,明明已经是入夜了天上一轮明月倒映在水里,却是映出一只狡猾的狐狸趴在船舷上吃鱼的画面。
白嘉鸿抬眼看去,白义扒拉着一尾鱼正在船舷上吃得香:“你什么时候偷,抓的?”
“那水族龙王送鱼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吃了两条了,可香了。”白义说。
白嘉鸿找到嘉懿后把这件事一说,得到的只是嘉懿的一个‘哦’字。不过是几条鱼而已,让狐狸吃了也就是吃了,他漳水河水族今日拦她的路,一状告上天庭能将整个漳水河的水族都灭了。
白嘉鸿:“现在我们离沧州可是越来越远了,你真的能放下?”
“少主这么关心我的私事,不如先好好想想蜀中那件事怎么解决?”若是一般的小祟,哪里用得上把她也一起请过去,要知道舅父请她,是让嘉懿以国师的名义去的。国师二字已经足够威慑天下间大半的妖物了,况且还是她白嘉懿。
白嘉鸿往嘉懿身边的空位坐下,“也许是舅父夸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