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蔡小兰到底是最受凤霁喜爱的女人,九月十八这日的琼林宴上,凤霁是带着蔡小兰一块儿出现在翰林院的。赵儒生与其妹赵星儿两人分席而坐,赵星儿的目光打从见到嘉懿之后啊,就没收回去过。
“咱们的状元郎人在哪里呢,怎么还不来?”嘉懿扭头看了眼帝王座上的凤霁,身边的简玉珩拾起筷子夹了一块焦糖栗子肉,嘉懿近来很喜欢这从西域传入中原的甜点。鸡胸肉先煎后片,最后冰镇一段时间后拿出来,与焦糖栗子合在一起加上一些蜂蜜,口感清爽。
简玉珩喂嘉懿吃了一块焦糖栗子肉后,也开始在诸多的人群之中寻找这一届的文试状元来。要说今年的新科状元还真是特殊,陆珏他在文试与武举中双双夺魁,是凤霁登基之后的第一届科举,还出了一位难得的文武双状元。所以说,凤霁对陆珏还是很看重的。
因为儿子的缘故,陆云深今晚也是被众星捧月的对象,还有不少女眷围着陆夫人说是要给陆珏说媒。陆夫人看了眼自家夫婿,对方是挤眉弄眼的意思就是让陆夫人随便说些好话就是,不需要真的应承下来左右他们的儿子如今这身份,婚姻大事也远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凤霁今儿个看上去心情是真的极好,筵席开席的吉时到了,陆珏这才姗姗来迟一身玄色圆领袍上还沾着几片柳叶。凤霁也未曾因为陆珏差一点儿耽搁琼林宴吉时而动怒,只是询问了陆珏是做什么去了。
“臣酉时正出了门往翰林院来,离家不多时遇到一对乞儿,老妪今年七十有八,小儿今年正七岁。老妪是小儿的曾祖母,家乡发大水冲垮了田地房屋,小儿父母姐姐弟弟还有祖父祖母,都被大水冲走了。朝廷派遣到的赈灾官银分发到他们手里,只有区区不到百文钱。”
“什么!”凤霁伸手一拍,桌案上的酒壶都飞弹起来,吓坏了身边的杜皇后,也惊到了一旁的蔡小兰。夏德全上前将桌子上的东西整理好,打翻了的酒壶收拾起来,交给一旁的宫女让去重新换一壶酒。
陆珏道:“陛下明鉴!那景老太祖孙俩这一路来到盛京,靠着树皮树叶饱腹,她们本是要上京来告御状,无奈路上遇到流匪……那群流匪见她们二人一个风烛残年一个又是稚子,才没有伤及性命。”
“状元郎这说的,莫不是上个月向户部递折子申请再拨五万两灾银的的吕州?”户部侍郎谢荣刚一提到吕州,陆珏便重重地点了头。谢荣忙起身上前来向凤霁陈诉:“皇上,吕州赈灾银响第一批户部发了二万两白银,大米两千石,棉被秋衣各有千匹并有随行医官医女三十六人。自臣升任户部侍郎之后,吕州知府又向户部申请了五万两。”
“整整二十五两灾银吕州知府究竟是在做什么,算上吕州本地官仓里的粮食,也足够百姓维持大半年的生活了。半年时间难道还不够让百姓重整家园吗?”如此气愤的人是当朝三师之一的杜太师,也即是皇后的祖父,慈宁宫杜太后的父亲,手里管辖的是朝中武官。
顾鸿儒也道:“杜太师说得不错,半年时间重整家园是绰绰有余的。就算是时间上有所延迟,朝廷的灾银棉被秋衣还有粮食,足够延期两三个月的。出现如状元郎所说的这对祖孙,实在是当地官僚的失职!”
“吕州知府是谁?”凤霁问。
尚书令上前:“回皇上,吕州知府姓陈名杰,字号归墟。”
“原来是那个老东西。”杜太师与顾鸿儒都是一怔,显然他们两位和那个陈知府是认识的,而是彼此之前关系匪浅。凤霁凝眉:“是先帝在世时被贬到澧县做县丞的陈阁老?朕没记错的话,有七十了?”
“皇上,陈归墟此人喜好孤高和寡直言妄语所以不被先帝喜欢,今年中秋时他正好满七十,与老臣年纪相仿。”顾鸿儒提起陈知府时,看上去也不是很喜欢的样子,连一旁的杜太师对此人也是格外冷漠。
凤霁沉了声,半晌后:“吕州灾情究竟如何,还需有人亲自代朕往当地走一趟才能清楚。诸位爱卿,可有何人愿意自告奋勇,代朕巡视吕州调查灾情和灾银的动向?”话落,凤霁的眼神便在底下众人之间环顾了一遍,没有一个朝臣愿意去的,却有赵儒生和陆珏应声。
“钦差大臣只有一位。依我看,不如让赵榜眼来做这个钦差,而陆状元本是本宫公主府的侍卫统领,便以本宫的名义,做个副手吧。”嘉懿轻轻地笑着,她说的话也没有几个人敢反驳的,加上她这么安排也是合情合理。凤霁也同意了嘉懿的安排,让赵、陆两人互相压制。
是担心赵儒生从未真正涉足官场,容易被官场上的利益利用。而陆珏的存在则可以是一把双刃剑,赵儒生动则是帮手,卧则是凶器。
“既然钦差人选已经定好了,敢问皇上户部此次,是否还要再拨银子往吕州呢?微臣不怕皇上追问,户部今年的银两还有二十万七千八百六十二两十钱三厘,其中还要留着十万两银子筹备今年的大朝会,修缮西郊避暑行宫还要腾出五万两银子。”谢荣给凤霁算了一笔账,各样的花销都不是小钱,行宫可以暂时不修缮,但陵寝却不能停。
凤霁的陵寝已经进入到中期的内部装修阶段,所以这笔银子是不能省的帝王陵寝,毕竟是凤霁死后的归宿,是他作为一个帝王的象征。
所以这一次就算是要拨银子赈灾,朝廷能拿出手的钱也不多。尤其是之前修长公主府也消耗了很大一笔钱,谢荣这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嘉懿却是心有领悟的。她与简玉珩小声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捐出一部分嘉懿的嫁妆和公主府的一些值钱的玩意,换了钱交给陆珏。
陆珏毕竟是以长公主府的名义去吕州,因此这笔钱他拿着也不算违了规矩。嘉懿已经做了表率,其余几个公主们也多多少少拿了些添补,朝臣们以顾鸿儒和杜太师为首的,也拿出了不少银子来。
灾银的问题解决了,但是陆珏还有个担心,那就是方才他在路上碰到的那对祖孙的安危问题。凤霁又把目光投向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三人,刑部尚书见此也只能违心说话了:“陛下,不如先将这祖孙二人安置在臣的府宅休养,家母年事也高,两位老人可以做个伴。”
“这倒是不必了吧,赵大人家中既然有一个老母亲要侍奉,再住进去一个岂不是叨扰老封君安养晚年了?”嘉懿说着,转头看了眼赵星儿,冲她笑了笑:“貌似新科榜眼的府上,只有赵小姐一个人。”
“……长公主说的是,皇上不如先把那景老太和其孙儿安置在臣的府中,左右臣此次去吕州一来一回不知日期,有人在府中陪伴,星儿想必也不会寂寞。”赵儒生根本不想让老妪住进皇帝赐给他的新宅,那里面被他和赵星儿收拾的有多好,要雅致也雅致要奢华也奢华。他还准备着等过段时日封官了,就派人去老家将军村把爹娘接到京里。
至于另一个妹妹赵月儿,赵儒生心中已经猜测对方是死了。毕竟将军村的规矩就是三年为期,选一个适龄的女子嫁给山神,以此献祭来换的将军村百姓的生活无忧岁岁安宁。赵儒生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凤霁早派人把将军村的人都杀光了,老弱病残鳏寡孤独一个不剩。
而嘉懿跟简玉珩也给他们添了一把火,让将军村的人死后,也被困在那逼仄狭小的地方世世代代不得离开,日日夜夜经受天雷鬼火的惩罚。她转头看了眼简玉珩,莞尔道:“夫君,我有些累,咱们先回府好不好?”简玉珩看了眼凤霁之后,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好。”
嘉懿夫妇离开后,琼林宴才开始呢,筵席上歌舞升平宛若没有发生过陆珏带来的那一段小插曲似的。蔡小兰身边的宫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塞给了碧桃一张纸条,蔡小兰约了嘉懿在翰林院外的一处石桥底下的杨柳树见面。那里位置偏僻,大晚上的也没多少人经过。
“嘉懿。”蔡小兰是起先借口如厕出来的,见着嘉懿来了,先不忙的就握住了嘉懿的手:“嘉懿,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找你帮忙了。”她看上去很激动,嘉懿先劝了劝让她冷静,蔡小兰解释道:“前儿个我爹娘不是进京了嘛,他们和我说咱们将军村的人都被杀了。至于究竟是谁杀的,我不知道,我爹娘也不清楚,呜呜呜……”
看来凤霁派去的人下手还是挺快的,只不过蔡小兰的爹娘早就应该进京了的,拖到这么晚才进京,可想而知之前也是被关起来受了不少折磨吧。能在皇家暗卫手里活下来的人,可不多呀,她得知足了。
不过嘉懿也没把将军村里的事告诉蔡小兰,只是安慰道:“他们左右和你关系也不好,现在死了你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还能把死人复活么?再说了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皇兄又如此爱重你,将来你若生下皇长子,越级晋位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你有皇子傍身圣宠荣固,在外面你爹娘妹妹们也有个依仗。”
“嘉懿,你说得对,可是我这心里难受的紧,这事我也没和余姐姐说。她月份比我还小,我没敢让她知道,你也晓得她心思最是敏感。”蔡小兰说着说着又开始掉眼泪了,孕早期的女人最容易心酸掉泪,嘉懿理解,所以并不厌烦的拿了帕子给蔡小兰擦眼泪:“回去吧。”
辞别了蔡小兰,夫妇俩回公主府的路上简玉珩拉着嘉懿的手,地上只有嘉懿一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了。金桃碧桃两人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公主府的四个羽林军侍卫也远远随着,压根儿听不见他们的鬼驸马和长公主在讨论什么,只看得见长公主一会儿怒笑一会儿捶拳。
长公主与驸马爷感情真好啊,只可惜驸马不是个活人,要不然以他们夫妇俩这么亲密的感情,也早该有喜事了吧。碧桃为嘉懿感到难过一阵的时候,经过一个路口,边上冲出来一条恶犬,一阵犬吠声朝简玉珩大声嚎叫了半晌,凶狠的狼犬龇牙咧嘴,扑上去就要咬人。
简玉珩却淡笑着任由它咬住自己,稍稍用力一跺脚,登时就将狗的牙齿崩碎。碧桃金桃两个真正的弱女子刚才吓得路都走不动了,这会儿看见简玉珩的动作,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好在那恶犬对简玉珩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这条路夜里总有恶犬溜达,下次饶过。”
“夫君刚才还说我呢,这下自己被狗咬了吧。去去去离我远点,我怕你染上疯狗病传给我!”嘉懿笑呵呵的跑远了些,碧桃和金桃都赶忙上前跟着嘉懿,简玉珩在后边稍作休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重新跟上来的时候路上不知从哪里顺了一串糖葫芦,“喏,夫人请。”
“你拿糖葫芦给人家钱了吗?”
“那人见我没有影子,晕过去了,那还用得着给钱。再说了,我给的钱他一个活人怕是还不敢用。”简玉珩也是个大富翁,只可惜的就是他的钱只能在冥界花销,在阳世就是一堆废纸,银子也用不了。
嘉懿给了金桃一个眼神,后者连忙拿了钱袋子和两个侍卫回去找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嘉懿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说:“今晚月色这么好,皇兄在翰林院内应该会多吃几杯酒吧。”
“你可真是心狠,连自己的亲哥哥都算计。”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那东西日益渐重,早期丁点儿迹象都看不出来。我在外受了这些罪,以为杀了将军村的人就能平复?这郦朝的江山也有我凤嘉懿的一份,若非是他利用我,杜太后能失去亲儿子辅佐他上位?”幼年之事,嘉懿印象深刻。
简玉珩打从知道嘉懿的目的并不只是单纯的想要回宫认祖归宗,便一直想要给嘉懿换一个心境,换一个地方去生活。
但嘉懿心意已决,简玉珩喜欢她,又舍不得离开嘉懿,所以选择帮她。
是夜三更,长春宫胧月馆内,已经下榻安寝的帝王忽然被噩梦惊醒。
随后,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