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一
古人云,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者也。
为人师表,当以身作则,授学生以知识礼数,教导学生做人的道理。
陆嘉懿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南方一个小镇的中学,他在大学里主修的是古代文学和历史,在这所杨槐中学他先担任了两年的初二年级历史任课教师,之后转正接手了一个初一年级任班主任,教语文。代课老师每月工资只有五十六,而班主任的工资是代课老师的两倍。
扣除生活费和一些文具书具的费用,陆嘉懿每个月能剩下将近一百,这些钱他都拿去信用社开了账户存储起来。他本就是孤身一人,这笔钱原来是打算等攒够了将来好娶一房媳妇,养家糊口用的。他平素在学校里与同事相处的还不错,偶尔会帮忙给同宿舍楼的老师代课。
周末也会帮一些学习跟不上的同学补补课,家庭困难的学生他都拿了个小本子记了名字和家庭住址,隔一段时间就以学生家访的名义,送一些生活物资和粮油票去。陆嘉懿任教二十年从未有过任何风言风语,二十五那年由公社一位老大姐介绍,和护士沈梅相了亲。
陆嘉懿沈梅结婚后,从学校宿舍搬到了附近的新楼房,他是第一批住进公寓式楼房的教职员工之一。婚后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事业也在步步高升,他所带的学生一批又一批,最后他从初中升调到了高中。
杨槐中学的高中生比初中生人数要少,在八九十年代读书读到一半就辍学出门打工的情况屡见不鲜,虽然陆嘉懿很希望学生们,都能够坐在教室里接受教育考上大学。但他也明白有的学生不管多用功,该不会的就是不会,强求一个学生在教室里看书不是陆嘉懿的作风。
转调高中是陆嘉懿事业的一个分水岭,第一次接触高中年级的科目,不仅仅是那些刚踏入高中年级的学生,还有他这个老师一样都是新手。陆嘉懿为了第二天上课时能更清楚明白的讲课,常常备课到深夜一两点钟才睡,有好几次儿子半夜起来上厕所,都看见陆嘉懿还在书房里点着台灯在纸上写写改改,就是为了让学生更好听懂。
还有半个月学校就要评选优秀教师和优秀班主任了,陆嘉懿也刚好要在最近几天参加教师职称的升级考核。这是一个周六的早晨,当身穿绿色军大衣的三位人民公仆来到陆家时,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是上门来抓人的:“陆嘉懿,杨槐中学高二九班班主任是你男人吧?”
“几位同志不知有何贵干?先请里头坐,我家那口子在书房备课,稍坐一会儿我这就去喊他。”沈梅也是刚要准备出门上班,儿子陆海正在门口的鞋柜前找鞋子穿,回头朝楼上高声喊了起来:“爸!”
“嗳,小海怎么了有事?”楼上书房,陆嘉懿戴着一副眼镜身穿亚麻勾线中单褂,踩着一双棉拖鞋,这幅打扮很有一副儒雅学士的风范。
陆海指了指客厅:“来了三个警察叔叔,爸我下楼去打球了。”
“陆老师,请您换好衣服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打电话报警举报您涉嫌骚扰女学生,请您跟我们回警局调查一下。”这就是陆嘉懿被带到警察局的理由,开口说话的这位警察,曾经就是陆嘉懿带过的学生。
陆嘉懿的为人他十分清楚,所以没有给陆嘉懿带上冷冰冰的手铐。陆嘉懿被警察带走后,留下心慌的沈梅和傻了眼的陆海母子,隔壁三家邻居听见动静出门来看,只看到陆嘉懿和三个警察离去的背影。
沈梅给单位打了个电话请假之后,坐在沙发上哭,沈梅从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女邻居过来安慰她,陆海也不下楼打球了,就在沙发上呆坐着看着窗外。陆嘉懿到了警察局之后才知道,举报他的人是自己的一个学生,那个上一周在体育课上第一次来月经的女学生。
她叫王婷婷今年十八岁,第一次来月经的她什么都不懂,她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一度在学校公厕寻死觅活。陆嘉懿听说情况以后,和体育老师打了招呼,把王婷婷带到了办公室又找了妻子的卫生棉来,他在办公室外指导着王婷婷给自己换了裤子和卫生棉,仅此而已。
王婷婷一直和爷爷一起生活,父母出门打工,奶奶去了乡下姑姑家看孩子昨天才回来。王奶奶是个十分守旧封建的人,听说孙女是在学校来的月事,就一直追问是谁教的孙女换卫生棉,王婷婷被奶奶问得烦了告诉她,说是班主任教她的。孙女的班主任,不是个男人吗?
王奶奶如此一想一颗怀疑的种子就种下了,昨天晚上一宿觉都没睡好,不曾想一大早起来她就来了警察局报案,说班主任侵犯了自己的孙女。这本来是一件闹了乌龙的小事,事情本可以很轻松的真相大白,只是王婷婷因为害羞内敛,没有将全部的实话说给奶奶知道。
以致于让陆嘉懿进了一次警察局,因此被领导批评了一顿,本该轮到他的优秀班主任没有了,教师职称升级也没有了希望。关于陆嘉懿与女学生之间不清不楚的流言还在四处传扬,更有甚者还编造出陆嘉懿和王婷婷是地下情人,王婷婷之后有一次感冒了恶心呕吐,却被有心人指出她是怀了孕,还信誓旦旦的说王婷婷怀了陆嘉懿的孩子。
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里生了根迟早都会发芽,一次两次沈梅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不把那些流言蜚语当回事。可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她难免会因此和陆嘉懿争吵,吵着吵着夫妻二人就会动手打架,原本和睦的家庭逐渐变得支离破碎,连儿子陆海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爸爸了。
陆嘉懿还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满头白发,人也苍老了不止二十岁,一进教室学生们也所剩无几,只要他来上课班上的女学生总是抱团。他不是恶魔也不是妖怪,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怕他?他在天台上吹着冷风,感受着冷冰冰的寒风吹过自己的发鬓,才明白一件事。
自己这一生都是在为他人服务,对一个人好有错吗?没有。对一个学生负责有错吗?也没有。他作为一名人民教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他本可以学着其他人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他的内心做不到,他没有办法看着在边缘徘徊的学生终日游手好闲,也没有办法去责怪一个冤枉了自己的罪魁祸首,毕竟那是自己的学生啊。
陆嘉懿被迫离开杨槐中学,独自一人带着铺盖和饭盒来到山里,在村小当起了校长。这所村小的学生只有三十六个,一到六年级每个年纪都只有零星几个人,这里的校长是他老师也是他,就连中午吃饭煮饭的伙食师傅也是他。他在这地方来了,是又要当妈又要当爹的。
本以为杨槐中学那件事就此过去,不曾想流言越传越广,更有变本加厉的版本。陆嘉懿不明白自己究竟得罪了谁,为什么一次次紧逼自己,他在死后还心心念念着大山深处的那些学生,可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自己的学生为了一个能免费上中学的机会,与人勾结陷害他的。
零六年五月五端午节,陆嘉懿因生活作风问题被教育局停职,彼时他早已经和沈梅离了婚,儿子陆海也被判给了沈梅。他的财产沈梅只拿走了一半,另一半他也存在了信用社里,留着将来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却没想到这笔钱会先一步被拿出来,给一个女学生救命。
农村人都是好面子的,自家闺女出了这样的事被男方嫌弃退婚,他们原本是不想来医院的,都是陆嘉懿非要劝说他们来医院,现在做完了检查,说是伤了子宫内膜,那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说过,总而言之,要花钱就是了。
可这么一个女儿泼出去的水,救回来又有啥用?女儿又不能给家里传宗接代,是以等有护士发现这家人里的爸爸拔掉女儿的呼吸管,把他们一家子都给大骂了一通。从女学生住院到出院,所有的费用都是陆嘉懿出的,这家人看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挺有钱,就有意思要把这女学生给他当老婆,还问陆嘉懿要了三百块钱彩礼费。
这都是哪跟哪的事?
可不管陆嘉懿如何三令五申,这一家人铁了心打定了主意要赖上他,终于,在和沈梅离婚的这一天,陆嘉懿跳崖了。
陆嘉懿不是自杀的,是被众口铄金流言蜚语给逼杀的。
农村人好面子也更怕面对警察,当面对已经成为尸体的陆嘉懿时,刘老三一家人纷纷沉默,却还是有不知道是谁在低声懊悔,说,怎么就忘了先把钱拿到手。在这大山深处还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人命案子,负责侦办这件案子的是个刚警校毕业的新手,也是陆嘉懿的学生。
陆嘉懿的案子尘封十余年,当初经办此案的新手也已经成为市公安局刑警队的队长。时间过得很快,昔年的那几个学生如今都已经成家立业,嫁人生子,只是每年的端午节,在华国的某几个家庭,都是不过这个节日的。所以每当丈夫问起缘由,她们总是会统一口径。
杨槐镇在这二十来变化很大,靠着经济开发城乡建设一体化,一栋栋电梯楼房逐一兴起。当年的杨槐中学也翻新整修,从前的老一代复式公寓楼如今都成了很多家庭的一笔巨额财富,还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嘉懿提着一口行李箱走进一栋红色楼房,顺着楼梯往上来到五楼五零一,放下行李箱掏出钥匙开了门,挥了挥手。
一大股的灰尘扑面而来,好在他今天有所准备,带了口罩和手套。
嘉懿走进自己的新家,先将每个房间包括卫生间和厨房都察看过,才打电话喊来装修公司的人和保洁。一整天过去,家里焕然一新,卫生间的老式马桶也更换成了现代化的抽水马桶,楼上主卧里的卫生间还给装上了干湿分离的淋浴和浴缸,至于那些老旧的墙皮,也贴上了墙衣让整个房间看起来变得温暖又大气。
自然,要在一天之间完成这么大的装修翻新工作量,除了人员上是普通工期的三倍多,价钱也是蛮高的。不过嘉懿是个不差钱的主,他住进这栋红色公寓楼不是随意为之,他是多方打听才找到这里的。
书房里还放着许多陆嘉懿生前留下的笔记,九十年代的备课本放了一柜子,那些黑白纸张的书本整整齐齐,对方在玻璃书柜里。当年和陆嘉懿离婚之后沈梅带着儿子离开杨槐镇,这栋房子是记在陆海名下的,最近沈梅因为肝癌晚期急需用钱,陆海才把这老房子卖掉。
嘉懿花了五十万才把这公寓房买下来,可他却并不是因为喜欢这里,只不过是因为只有住在这个地方,才方便他向那些欠了人情债的人一一讨债。新的一天到来,是暑假结束之后开学第一天的日子。
嘉懿换上西装戴上眼镜来到杨槐中学,在综合楼报道之后,跟着学校的一个老教师来到高中部教学楼。他是杨槐中学高一九班的班主任,因为刚开学师生都不熟悉,所以高一年级的师生都要先开一个短暂的班会,互相介绍自己,等到了第二节课才安排学生去仓库领书。
嘉懿长得高高帅帅的,十分受女孩子青睐。
其中有个叫王紫涵的女生,尤其得到了嘉懿的关注,他冲王紫涵温柔一笑,对方害羞的低下头,慢慢抬起脸来又看了看他。
上午基本上都没有什么课,也就是和学生们互相认识了一下,宣布了一下军训时间和军训期间的作息安排。之后学生们来到操场上,各班分派的教官在班主任的协助下整顿队形,下午就开始了正式的军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