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出贼了。
方素吃了半个的果子,放在后院门前的石桌上,就不见了。
“果子呢?”
“我的果子呢!”
小家伙大发雷霆。
两个羊角髻都成为冲天揪了。
陆先生的徒弟们都惹不起这祖宗,他们急忙寻找到果篮,把里面全部的果子都呈到了方素的面前。
“素素,这里还有许多……”
“想吃就再拿一个。”
“师兄去帮你洗一下。”
全家的成年人似乎都在讨好她了。
可她偏偏不下台阶,方素跺脚。
“我就要我的那个!”
“这些都是你的。”
“对啊,素素,这些果子都是你的。”
他们甚至把果篮递到了方素的手边,方素甩手,冷哼。
“我不要!我要我的果子!”
“……素素,那只是个吃了一半的果子。”
他们住的院子,陆先生甚至用黄金铺地,如此富贵人家,怎么可能缺这么一颗果子。
陆先生在屋内也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呵呵……”
他轻笑。
三个徒弟对着里面的人拱手。
“师父!”
陆先生说道:“要么给她找着,要么别管她了。”
“这……”
这可是大家都疼爱的老幺。
怎么可能看她生闷气不管她呢。
陆先生走了出来,悠哉地说道:“小孩子是有这么一个秩序期的,这个时候就算是你今天先把米饭端上来她都要生气。”
方素听着他这样分析自己,她也郁闷。
偏偏他说得还是对的。
以高视角来看,她现在是个小孩子,情绪不稳定也是正常,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原因。
“不是!我才没有那么幼稚……”
方素越说越没底气。
师兄们慈爱地笑着:“我们素素虽然看起来是个大姑娘了,但是其实也是个八个月的宝宝。”
“嘘!”
“别忘了,就算是丢了果子,我们这院子里也是进了贼的。”
师兄弟里面的老三还是谨慎的。
陆先生却伸出手指了个方向来。
“哪儿呢。”
院子里还是做了山水布局的。
而假山里面有个空洞,之前就藏了小动物进去,如果是小孩子的话,能藏进去也不奇怪。
善武的老大撸起袖子去把人拽了出来。
“放开!放开我!!”
“嘶——”
大师兄倒吸一口凉气。
他竟然被那脏兮兮的小子咬破了手来。
“靠!你这小东西是属狗的吗!?”
人被扔在了方素的面前。
方素抱臂,虽然只有一人腰那么高,但是气势却是不凡。
被抓出来的这流浪小人身上穿的衣服,脱下来怕是也会立在那里,因为上面的污渍厚厚一层,怕是比它原本的布料都要厚了。
而他也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手细脚细,细脚伶仃看起来比这一院子的非正常人看起来更像是妖怪,像是什么土里生长出来的东西最后化成的精怪来。
浑身都是泥巴,看不出原本的肤色来了。
方素问道:“就是你拿了我的果子。”
看到其真身是个人类小孩,陆先生似乎觉得也没自己的份儿了,他便转身打算离开。
没想到那小子说道:“你有那么多,给我半个又怎么了?”
方素更生气了。
“那篮子里那么多!你偏要拿我的!你是不是有病啊!”
对方似乎更不理解了。
“拿你一整个不介意,你偏我我拿走的半个?”
“哈哈哈!”
原本正打算离开的陆先生突然大笑出声。
其他人也是。
看两个小孩子这么吵,而且说不出半点逻辑,只是单纯地在吵闹而已。
他们这群大人反而笑起来了。
陆先生慢慢踱步到了那孩子的面前。
那孩子一身脏兮兮,他靠近了甚至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
到这种程度,已经分不清是香还是臭了。
他皱眉。
“小子,你怎么进来了?”
“……你们院子里的人买了烧鸡,我一路跟着进了院子。”
原来是趁家仆出门采买溜进来的。
陆家院子里的家仆不多,但是厨子占了一大半,各种菜系和手艺的厨子都有,这爱好当然是陆先生指示的。
“你吃到了吗?”陆先生问道。
“那裹烧鸡的油纸……”
他掏了掏口袋,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叠好的纸来。
他倒是可怜,大概是把上面能解馋的油花都给舔了,所以现在这油纸现在竟然是干净的。
他窘迫着。
忸怩着,不自然地抖腿摇晃着身体。
包括陆先生在内,满院子的人都有点动容。
“这附近怎么还会有乞儿?”
“陆先生在此三年,早就让附近人人吃饱了,怎么还会有乞儿出现在这里……”
那乞儿回答:“我从千里之外走过来的,原本是一家人,现在就剩下我了。”
背对着光,只能看见陆先生狭长的双眼来。
“嗯哼。”
陆先生不置可否,他笑:“那就让人去给这小子洗个澡,换身衣裳,吃一顿饱饭吧。”
“是!”
方素倒是天真地问旁人:“他为何没有饭吃?”
“我有听说南边旱了,颗粒无收。”
方素歪了歪脑袋:“没有饭吃,那就吃果子呗。”
“……”
她这话刺痛了那乞儿。
他拧眉看着方素。
觉得她是在讥讽自己,但是看她的表情又不像是如此。
方素甚至用脚把果篮推到了乞儿的面前,似乎她已经不记得乞儿抢走了她半个果子的仇了。
“喏,你拿去吃吧。”
乞儿没有动。
虽然看得出来,他已经很饿了。
喉头滚动,似乎在吞咽口水。
但是他忍住了。
在保持自己倔强的自尊来。
解答她问题的师兄皱眉,苦笑:“素素……”
这话说来,未免有些何不食肉糜。
但是他知道方素不是故意的。
因为她才成为人不过八个月,她甚至还不清楚人有男女老少一样。
“素素,如果土地上结不出粮食来,也是结不出果子来的。”
“……为什么?”
方素看向现在躺在乞儿脚边的果篮,她说:“以灵力浇灌……”
方素的嘴巴被捂上。
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东西被人连根拔起,带到了书房去了。
该罚她继续看书了解这世上的一切了。
那乞儿站在远离愣神。
家仆上前。
“跟我来吧。”
他褪去了自己的脏衣服,洗了个彻底,似乎身上的一层灰当了保护层,洗干净后,这孩子倒是也白净。
他原本的头发也要不得了,纠结到一起去,怎么都梳不开。
家仆没办法,索性给他贴着头皮剪了。
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一颗海鲜菇。
只有脑袋大,而且这小脑袋也还算得上是光滑。
乞儿摸着自己毛茸茸的碎发头顶。
“饭菜也备好了,来吃吧。”
餐桌就设立在厨房外。
乞儿看到了满桌子的饭菜,而且只临时摆放了一把椅子。
也是,现在不是正常就餐的时间,就算是主人家们,也不会在这里用餐。
他坐上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开始了狼吞虎咽。
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几乎吃下了一个成年人一天的饭量。
旁边生活经验相对多些的家仆们,嘀咕:“他一口气吃这么多不会有问题吗?”
“饿了那么久,一下子吃这么多……”
他们有人上前提醒。
“孩子,差不多了。”
可那孩子抬头,露出了恶犬护食一样的表情来。
但是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
这样的表情是不应该的。
在把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之后,他就收场了。
“对、对不起,我真的太久没吃过东西了……”
“可以理解。”
家仆退后半步,嘿嘿一声干笑。
这小子怎么可以露出这样吓人的表情来的。
“怎么了?”
“吃完了?收了吧。”
来的人是老大。
正是他把这乞儿从假山树洞里薅出来的,所以他想多关照下。
乞儿也认出了他来。
他对着男人躬身。
“对不起!之前咬了您!”
他抬头,视线投向了男人的手腕。
“咦?”
那里并没有伤口和牙印。
可是乞儿他明明已经尝到了那股腥甜的味道来,就如同他逃荒路上多次尝到的那样。
“我……没有咬伤您吗?”
男人干笑两声:“我们这些练武的人多受伤是常事儿,有时候都不用管,两口唾沫就抹好了。”
“……”这话有点假了。
乞儿确信自己的记忆不是假的。
但是他不可能一点痕迹没有,难道是另外一边的手。
方素躲在进小厨房别院的门前,只露出了半个脑袋。
看到乞儿质疑自己记忆的模样,她得意地笑起来。
没错,伤是她治的。
他以为没有受过伤也是正常,这正是证明了她可以不留痕迹地恢复伤口,就像是先生那样。
“嘿嘿。”小丫头在门后窃笑起来。
乞儿也听到了把视线投了过来。
但是这老大,这武人体型巨大,想要跨越他的身板去看到那小东西,也是很难的。
“小子,先生说让你选个生计去学习,他可以给你一笔钱,十年后能还给他就行了。”
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
而这位陆先生,是鱼和渔都给。
本来按照他的行径,被称为是雁城的活菩萨也不为过。
可人人都知道陆先生可不是菩萨。
一开始,陆先生只资助了一些他看好的好人聪明人。
那些人也获得了成果。
后来陆先生又大批相助,这次人多,里面就混杂了不少,家境富裕不需要帮助的,吃到了一口饭拿到了一笔钱就开始混吃等死的。
起初,大家也以为那陆先生是“大善人”,竟然如此轻松就能从他手中得到这么一大笔钱,这人怕不是傻的吧。
更多的人也踏进了陆家门槛,下跪磕头哀求。
十年很快就过去了。
陆先生要收回那笔钱了。
有不少人都给了,想起陆先生的恩情磕头谢恩。
但也有不少人拿不出来。
荒废十年,他们的现状不难猜,肯定不好过的。
当时陆先生给的那笔钱也不是小数目,他们当然也是拿不出来的。
有人梗着脖子,老脸一横:“我就是拿不出来怎么了!”
陆先生自然有办法。
他无痛取了他们身上的部件。
当时拿走了多少,现在就拿回来多少。
比如一钱是一根手指。
当然,你从陆家这里学了谋生的方法若是和陆家作对的话,后果也不会好的,陆先生会让你失去当时学去技艺的双手,甚至让人生生忘了当时学到的东西。
收债的时候,那陆先生是活阎王差不多,哪儿像个菩萨。
乞儿没问,说明他也知道。
其实陆先生也没那么凶神恶煞。
若你是真的平庸无能,陆先生也会宽限,就算你得了陆先生授予的技术拿着陆先生给的钱没闯出个名堂来,也不算大事儿。
这十年里,一开始拿到了陆先生送出去钱的白、高两家的确成了厉害的商铺。
更多的是有了点小产业,维持温饱,生活舒坦的。
乞儿犹豫。
“我……我想想。”
“那你慢慢想,先生说你太阳落山之前想出来就好。”
他笑得温柔。
可是距离太阳落山分明没有多少时间了。
“好……”
他站起来,再次弯腰。
可是这次,他胀起来的肚子却似乎受不了身体这样的弯折了。
“呕——”
他明知道是珍贵的食物。
他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想吐出来。
“哎呀!我就说别给他这么多!”
“饿了那么久,一下子吃那么多是要命的哟!”
“快给他……”
后面的乞儿就不知道。
但是再睁眼的时候他的身上舒坦。
旁边站着那名为素素的姑娘,叉着腰,看他的表情竟然有点……炫耀?邀功的意思来?
“哼哼,你醒了?是不是不那么难受了?”
乞儿问:“你……莫非会医术?”
“医术?”
方素琢磨了一下,回:“对,正是医术!”
乞儿心动了。
他想起了那武夫手上没有任何痕迹的伤口。
他把视线投向窗外。
天黑了。
陆先生给的时间已经到了。
外面似乎很热闹。
乞儿走走出来的时候,那陆先生身边站着穿着白衣在夜色中似乎都在发光的女人,她正捧着一模样精巧的灯笼捉摸着。
“陆……你这怎么做的?”
她兴奋俏皮,拽着万里扬名的陆先生求问答案。
“这就要从特斯拉电圈说起了……”
他们在说什么?
乞儿扫视了一圈。
武夫充当了哄孩子的角色,正和方素打闹,其他两个男人在石桌上下棋,整个院子里最重要的人那位陆先生,正看着白衣服女人眸光似水。
不可思议的巨树给这院子投下阴凉,也给月光加了滤镜,落在院子地面上的是碎星一样的星星点点。
乞儿突然走到了陆先生的面前,跪下来。
“求陆先生收我为徒!”
他的声音不小。
惊动了院子里面的其他所有人,甚至正在下棋的俩兄弟手中的棋子都落在了桌面上,砸乱了面儿上的棋局来。
“哎哟。”
林书先转头看过来。
乞儿觉得女人的眼瞳有点吓人。
远远地看过来的时候,女人身形纤细窈窕,几乎是所有男人的梦中仙女的模样,女人黑发如瀑,发型也是柔顺的披萨只在上面梳了个发髻填了几朵花装饰,明明看起来是个宜室宜家的模样,脸蛋也是漂亮的。
但是那双眼睛有些吓人了。
她是蛇瞳。
而且女人的鼻子动了动。
像是距离这么远,她已经闻到了乞儿身上的气味。
当然乞儿已经洗干净了,她闻不到他身上任何的异味,可以闻到的应该是……
乞儿心虚。
他额头冷汗直溢。
陆先生问道:“怎么了?”
“这孩子喝过人血……”
一语道出,满院子的震惊。
陆先生不收品性无德之人,院子里这三人都是经受过考验的。
乞儿磕头。
“逃荒路上!无米无水!母亲为了救我!把自己手指割破了一路喂血让我活了下来!我的确喝过人血但是母亲的救命血……”
再抬头,他泪流满面。
武夫最先被触动,他把方素挡在身后,不想让她知道这世间的残酷一般。
荒年难过,他也是了解过一二的。
但是把如此残酷赤裸裸地放在他面前还是挺让人难过的。
“先生……”
陆先生并无情绪波动。
他身边的林书,林小姐也是如此。
人人都道陆先生和旁边的龙女林小姐是仙是神。
难道他们也有些高高在上地寡情了?
“那你先留下来吧。”
“……好。”
“谢先生!”
乞儿磕头。
但是陆先生并没有说收他为徒。
只是留他在院子里,给他吃穿。
“你叫什么名字?”
“父母都是农人,不识字,一直叫我大娃。”乞儿回答。
陆先生看着他被剃了头发的头顶愣了一下,自顾自地笑起来。
“那就叫你华子吧。”
眨眼。
入目烈火灼烧。
金碧辉煌的园子,贮藏着丰富食物的院子,神奇巨树之下一院子神仙似的人物,似乎都被火舌吞没了。
陆华背对烈火,提着一个包裹一无反顾地离开了。
那是一个意外。
陆华就像是平常人一样生活了几十年。
当时出卖消息的给楚家人换来的财富,和陆家大火之中抢出来的东西,足以让他过上多年的好日子。
陆华这些年也过得的确滋润。
他的老婆是个漂亮女人,是商户人家的小姐,一开始也是娇蛮任性五谷不分的模样。
也不知道他在追寻什么影子。
但是唯一不同的是,这商户小姐,爱财。
嫁他的原因,也大多是因为他有超出自家的钱财而已。
两个人感情不多。
不过那个时代的夫妻大多如此。
其实相敬如宾,各取所需,已经算得上是天仙配了。
娶回家了之后,妻子也是开始学着顾家管家相安无事几十年。
那年他的妻子四十了,他的儿子也快成年了。
陆华甚至都没抓住时间快速流逝的痕迹。
妻子或许是因为到年龄的疑神疑鬼,抓着他的领口嗅闻个不停。
“你是不是出去找那个女人了……”
“哪儿有什么其他女人,你在臆想什么?”
陆华不耐烦地回答着。
“可是你……你天天打扮得这么年轻,甚至有些人都分不清你和儿子了!你四十岁如此花枝招展,不是为了哪家的女儿嘛!”
陆华心中咯噔。
这是他没想到的。
他疏忽了。
不过妻子这么想,没有想到别处也是侥幸。
这么多年,他也不过是在努力经营自己的商铺。
他发现了,在这个海市的地方,陆先生那里学来的地方简直是降维打击。
他一边念着陆先生的厉害,一边不甘心……
坐在账本面前就是一天。
另外他也在找人。
妻子对着镜子,抓狂地挤压着自己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些年老得这么快,你就像是没有变化一样,你为什么不会老啊?”
妻子痴痴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都不会变老啊?”
“怎么可能……”
陆华勉强自己笑了笑:“我也是长了白头发的。”
“哪儿呢?!”
陆华回:“拔掉了……”
妻子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佝偻着身形暗示了她的不自信。
“我知道男人更抗老,但是……”
“别想那么多了。”
他扶着妻子去休息,边劝慰:“可能和我平时吃的有关系吧,我喜欢吃蔬果,明儿个开始,你也少吃你那些点心多吃蔬果……”
“好。”
陆华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
每日相见很难发现变化的妻子都这么认为了,那么隔段时间才见面的人更会发现他的不正常之处。
不过陆华没有解决办法。
当年为了远离,楚家他和另外的白、高两家都来到了不远的海市。
最近他也没去打探,楚家……那些他的一丘之貉是如何解决这些问题的。
他的钥匙插进了账房门前的门锁里。
陆华愣住了。
这锁显然被人撬开过。
陆华打开。
他警惕地寻找了账房内的箱子。
钱少了。
陆华其实昨晚睡不着的时候想过,他可以易容,等送走了妻子,他就把一切交给儿子,然后自己带上一些钱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他原本是想用偷来的寿命,安稳度日的。
但是事情并不似他想的那样容易。
他抓到小偷。
正是他的儿子。
陆华高坐椅子上,问被家仆五花大绑的儿子:“为什么要偷账房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