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倾见姜随一副少年怀春的神情,识趣的换了个问题问,“她的身份,整个姜家只有你知道?”
“嗯,”姜随轻点头,“并且至此之后,我也一直在替她掩藏。”
“遮盖印记用的是什么,”权倾问,“代替姜禾入宫,侍寝陛下时,她身上的醉金芙蓉花是用什么遮住的?”
“刮骨膏,”姜随睫毛一颤,“她需要时便涂抹在印记处,是不会被人发觉的。”
“刮骨膏,”权倾大吃一惊,“你倒是个痴情人,连这玩意也替她寻来了,这刮骨膏可是千金难寻。”
“还好,不过吃点苦,受点累,不打紧,”姜随道,“况且我所做不仅是为她,也是为了姜家。”
“行,你真真是好含心,用心良苦啊”权倾站累了,挨着姜随坐下,“你是条汉子。”
她说着赞美的话,可听着偏生像挖苦人。
姜随脸一僵。
权倾指尖敲打在桌子上,“说说吧,当年清光寺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光寺,”姜随痴痴一念,又痛苦的闭上眼睛,似乎不忍不愿回忆,他的十指死死抓着大腿,眼角滑下的泪水是苦涩的,也是思念的。
他睁开眼,双眼已经是雾气朦胧,姜随苦涩的看着权倾笑道,“阿倾姐,其实具体经过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去的时候是阿姐和阿芙二人,回来的却是一人一尸体。”
姜随想起那天的场景,至今仍止不住的心尖颤抖。
泼盆大雨,电闪雷鸣,天空是黑压压的,似乎要将人吞噬,空气是暴雨独特的闷燥感,没有一丝阳光突破黑云透进来,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暴雨。
那是姜禾一行人失踪的第二天,此事惊扰了君云修,他甚至下旨让皇宫护卫去寻找姜禾。姜家也出动了所有人手。
一时之间,满城风雨,大肆寻找起姜禾来。
是夜已黑尽雨未停,珍珠雨大颗大颗砸地上,风雨摇晃中的灯笼异常耀眼,活脱脱的两个太阳。
珩芙就是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背着姜禾,一步一剑硬生生走回了姜家,走到了姜家大门。
是全身伤痕累累的珩芙,是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在叫嚣着,是流淌的鲜血混杂在暴雨中,是死白的脸,发白的唇,肿泡的眼和发抖的腿脚
是她明明精疲力尽却还强撑着一口气,活下去的信念为支柱,抵挡着所有,支持着她背着姜禾回到姜家。
也是她背上已经没了生气的姜禾,她的手已经无法勾着珩芙的胳膊了,无力的垂下,她的双眼紧闭着,人已经沉沉的睡过去了。
她的后背插着一把飞刀,飞刀剜进血肉里,死死钉住,湖绿色的衣裳已经湿透,干涸的血迹斑斓在上面,扎眼又惹眼。
雨水冲不掉她的血迹,也唤不醒沉睡的她,姜禾像个木偶,任由珩芙背在背上。
风雨在呼叫呐喊。
珩芙的脸上流淌着雨水,雨下的大又急,让她睁眼看清都难,她对着背上永远不会回话的少女轻声呢喃一句,“阿禾,我带你回家了。”
无人应答,从今往后也不再会有人回应她的思念。
珩芙已经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只是不小心流进嘴里时,是咸咸涩涩的味道,并不好吃。
她把剑当拐杖,一步步艰难无比的朝姜家大门走去,渺小的两个人影在浩荡的天地中,倾盆的大雨中显得微不足道。
珩芙是拼了命才把姜禾背到了大门口,她艰难的举起手还没有来得及敲门,门就自然开了。
是姜随,是不顾劝阻和呵斥执意要出门寻找珩芙和姜禾的姜随。
他看见珩芙,一脸愕然,目瞪口呆,张开了却忘记闭上的嘴,是脸上充满了痛苦,一脸心疼和愤怒,眼里燃起了腾腾地杀意。
姜随说出的话都在颤抖,尾音都止不住的发抖,“阿……芙,我阿姐……她……”
珩芙僵硬麻木的脸有了一丝抽动,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胸腔都在痛,“姜随……”
她的话无须说满,姜随自然明白其中隐藏的深意。
姜随的手从门上重重摔下来,他觉得就在那一瞬间,天地黯然失色,人生一片灰暗。
他于永顺二十年,失至亲。
……
姜随回想到这段酸涩的记忆,心口一阵钝痛,他真的好想好想他的阿姐,那个温柔似水的少女永远停留在了永顺二十年,所有人都在向前,只有她停滞不前。
权倾轻轻摇了摇姜随的肩膀,姜随回过神来,眼神带了点迷茫和无措。
她很是心疼,却又无从开口。
俩人沉默了许久,一股寂静笼罩着他二人。
沉默是由权倾打破的。
她温声道,“小随,你不该瞒我的,你是我的人,你我虽不是亲姐弟,却胜似亲姐弟,无论你是何种样子,做了什么,阿倾姐都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姜随呆愣的看着她,吐不出一句话,如同钻心的疼痛纠缠着他。
权倾拉过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声音很软,特意柔和了下来,“小随,你知道的,我是孤儿,从前是没有人爱我的,可遇见了你们,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可以被爱的。”
姜随脸色变化多端。
权倾又紧接着道,“因此我想保护你,如同你一直保护我,同样阿倾姐也明白你对珩芙的感情,所以我不会强迫你放下,所有的选择抉择权都在你身上。”
姜随呼吸一顿。
权倾笑道,“所以你不必害怕,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姜北亭,都是我的弟弟,我会保护你的。”
“阿倾姐,”姜随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谢谢你。”
“傻瓜,”权倾心疼的摸摸姜随的头。
姜随道,“阿倾姐,我放不下对她的感情,但我也深知我与她绝无可能,所做一切不过是飞蛾扑火。”
“可你爱她,是吗,”权倾替他说完,“所以你心甘情愿,甘愿如此。”
“嗯,”姜随重重的点头。
“好,我不拦你,情爱之事,只有切身体会的人才明白,”权倾道,“但小随,我须得告诉你,我这一生只忠于陛下,倘若珩芙做了危害陛下的事,我绝不心慈手软。”
“我明白,”姜随平静的回,“若真有那一天,我亦不会心慈手软,我先是北国人,再是姜随。”
“好,”权倾用力的拍拍姜随的肩膀,“小随,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姜随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他垂眸的那一瞬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在想深宫里步步为营的珩芙,还是在想作为姜家影卫的阿芙。
权倾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他需要冷静的思考。
过了一会儿,姜随抬起头来,眼里的哀伤藏了起来,多了几分清明。
他道,“阿倾姐,或许你该找机会和她见一见。”
“理由,”权倾勾唇一笑,她的小随回来了,脑子的水出去了。
姜随道,“陛下需要权利,所以要掌权,陛下想开疆拓土,所以要寻找其余三国弱点。”
他继续道,“依照如今的局势看来,南国最弱,局势也最动荡,南盛帝昏庸无道,不堪为君,南国怨声载道,需要新的明君。”
姜随直视权倾越发炽热的目光,坦然道,“而她是南景帝之女,南景帝一直备受百姓喜爱,是个明君,现在怕也拥有不少追随者,若是扶持他的女儿为帝,大多是愿意的。”
他顿了顿,“所以制衡打破南国防卫的关键点就是祝容公主珩芙,南盛帝深知这点,所以这些年从未放下过对她的搜寻,若是阿倾姐愿意助力珩芙,来日她必定是你手中锋利的刀。”
姜随说完后,便静静的看着权倾,等待她的反应。
权倾缓了一会儿,拍手叫好,站了起来,转了两圈,“小随,你不愧是我的第一军师。”
姜随听到她的回复,知道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了,这才衷心一笑。
他之所为,一为珩芙,二为权倾,这确实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权倾道,“找时间我会与珩芙一见,只是陛下那里,日后不知如何说。”
“阿倾姐不必担忧这点,她会处理好一切,”姜随道,“她之所以心甘情愿答应爷爷替阿姐入宫,除了想集权,了解南国情况,还有就是为了替阿姐报仇。”
“这件事这三年来你们可有头绪?”权倾问。
“暂时没有,对方派的都是死士,唯一接触过他们的人只有她了,”姜随失望的回。
“真相会水落石出的,”权倾道,“这事情你一直深藏于心,我不知晓,所以也没帮上什么忙,”权倾道,“现在我知道了,自然会和易书一起帮你找出真凶。”
“阿倾姐,谢谢你,”姜随不知道说什么,除了谢谢还是谢谢。
“傻小子,”权倾拍拍他的头,“这次就原谅你的知情不报了,不许有下次了。”
“好,我知道了,”姜随重重的点点头。
他细长白皙的手指摩挲在手腕上火红的琉璃手串上,若有所思。
权倾看着他手腕上的琉璃手串,没有说话。
年轻气盛的少年少女,有点定情信物实属正常。
她懂,毕竟她的城白给了她不少。
权倾偷笑,姜随不明所以的看着的。
她看着他呆呆的模样,笑容放大,“好了,不打扰你休息了,你盯着点张家父子,恐怕城白他们要动手了。”
“好的,阿倾姐,”姜随站起身,点点头。
权倾笑了笑,便离开了。
姜随看着空落落的房间,心一点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