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奔至码头,熙熙攘攘热闹更胜先前。
再是那恶魇一般的黑袍人林,手搦钢刀围圈涌在了码头是水泄不通,中间一人负手而立,手中握住一杆短棒,细辨来却是根铁笛般的物什。一衣白色道袍也于冥色圈中与负手之人相抵而望,如是个壮阴弱阳,真真个银鲤搅污,孤孤个身形也不见硕,弘门子弟俱被这袭白袍护在身后。
“鬼手门的贼子们阴魂不散,竟追到这边来了么!”看出此时事态危机,距码头较远片刻不得至,弘钧情急之下大喝一声,声若洪钟:“呔!那路贼子,敢同与我拼上一拼,为难我孩儿们是作甚!”一下便将众黑袍人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好!大鱼进网了,围将过去!”
辄见正中负手之人一声令下,黑袍人林流水般卷来,再将弘钧一行围住,汪毓粗略一看人数不下四十,且发令之人不曾见过,仪谈不俗气势当显,身外似有流瀑白练氤绕,无疑鬼手门高手练气的匠人也是。汪毓感念此刻铁剑不随己身,怕是帮不上大忙,一时心焦额头有汗渗出。
“赶尽杀绝呀,李堂主!不曾想当初与骨鬼白辜参霸去了我弘门,现下仍是一路紧咬么,势必要将我弘门里外灭个干净?”弘钧双拳紧捏青筋根根暴起,言语平静内蕴怒火。大步跨出挡在弘清汪毓身前,小山身躯将此二人罩于背后护个严实,此时对面是看不真切汪毓模样。
“此言差矣。”
所称为李堂主的那人云淡风轻不着一目,只觑得其伸出右手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放在唇前吹过:“‘霸’一字,实为不妥,卫掌门心系武林,特让门下散小帮扶小门小派,助其光大富强,是次来了你弘门亲泽。可弘门主不领好意还则罢了,反带自家弟子对我大打出手,幸得我李圣卿功夫尚可手脚颇劲,护得个人安危不难,若然换了旁人,却是个枯瘦的躯来,可不就一命呜呼了?弘门主不念着好恩将仇报来还,这可不就是狗咬吕洞宾?只是个歹厮。”
弘钧恨得牙根痒痒,字音是从牙间咬出:“信了你的鬼话,你杀我弘门三十八人,今日便就用命来偿还吧!”言罢是提臂劈来,真真个裹天的黄蛟,气势汹汹杀气凛凛,早不见先时的蔼相,一如怒目金刚,却待双臂去了半路,被一道拂尘卷住,悬在空中是砸落不得。
“且慢!”一声呼来一身也至,那袭白衣正是茅英,奔来侧身挡在了弘钧与李圣卿二人间,弘钧见其遮拦,当即怒容,却闻搦铁笛那人云淡风轻道:
“茅道长。你也看到了,此番可非我先出手,乃是他弘钧不识抬举,那便不能怪我了。”
“不要动手!弘钧老弟你且住手,天大的事随我回观再说。李堂主也万万不可动手,杀生余孽徒增业障。一如先前所言,卖我茅英一个面子,大家就此收了阵仗,如何?”茅英于弘钧李圣卿之间急切周旋,此诚危急紧迫之时,等不及白捕头一起,孤身匆忙前来便就是怕弘钧意气用事再生事端。不曾想刚靠码头就见得鬼手门一行人已将弘门众徒擒住,还有几徒躺卧于地生死未知,当即握石捏拂突入人群中。
李圣卿自是认得茅英这身道袍,心头算计一番,雪中送炭刁手茅英口碑在武林一向极好,武艺兴许排不上名,但素来扶危救难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名声,若是装作不识强行打杀了,威望本就每况愈下的鬼手门怕是彻底失了名声,势必要多费唇舌精力应付一些揪理蛮缠之人。反正弘门也已占过,余众不过尔尔,况且此门武艺稀疏平常不过是寻常外家功夫,便就放之任之又能掀起什么波浪,日后复仇?笑话,何曾见过蚍蜉撼动过大树,当即心定也不赘言只好言相商。茅英当不曾出手,理论过后,李圣卿便也就推个顺水人情将所擒弘门弟子给放了。
虽施缓手,李圣卿一行却不离开,黑袍人围过圈来,不知何意,茅道长将弘门弟子护在身后,便就听得弘钧雷霆怒吼,晓得他冲动行事,茅道长赶紧奔出,幸得一拂尘裹上粗臂,不然势必不死不休,只要能阻得弘钧与鬼手门交锋,忍下这口气,回去后东山再起,欲施报复也罢,安养生息也罢,都好过命丧于此,这是茅道长此时考量。
却不曾想,眼睛一瞥余光于弘钧身后觅得一熟悉身影,虽说身形略长皮肤更黑,但气质形容是辩错不得的,抬步前抵欲要再确认一番。弘钧见茅英视线集于身后,料定汪毓已被认出,赶忙伸出手臂按住茅英肩膀:“茅英老哥,是我唐突冲动了,这便收手,我们回吧。”手指于茅英膀上轻捏几下,茅英会过意,心中安得晓悟也是不再行步。
“茅道长,弘门主,自行便是,李某不再阻拦,先前摩擦多有得罪,躺地弘门宵小我未施毒手性命无碍,一并带走无妨!只是……”李圣卿刺出笛状器物,径自拨去,弘钧只觉大力推来,脚下趔趄,站稳不得,待使千斤顶运气盘足站下,背后汪毓已是露出身形。
“我等此番前来倒也不全是为了弘门,半年前横空杀出个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妄与我门为敌,杀皮堂主,拐候堂主,辱郭护法,侥幸叫他逃脱了,苍天好轮回竟叫我在这里遇上了他,我便要看看全门上下人手一份追杀令上所绘之人,到底有何能耐!”口吹筒底,一道黑影原是吹箭从笛状器物、真个空心短棒中飞出,直朝着汪毓疾射去。
汪毓俯身便躲,茅道长与弘钧意有所动。
“茅英!弘钧!现下我只擒小贼,你们若要出手,我便拔发信号弹,白护法料得必定在附近寻扫,若叫我喊至杀来,后果你等自负!全尸不叫你留。”
“喊你直娘贼的!”
剑拔弩张正要动手,汪毓摸向身边的铁锹攥在手中且欲拼去,忽闻:
“各位江湖老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水面传来一声嘶疾呼,只目着架镂金双楼木船驶近,劈水分波眨眼便至。船身落定启开栈梯,白捕头正自梯上降步,乌泱泱官差样式小卒自白捕头身后从船上走出。
白捕头朝同众人一一作揖,却目得汪毓时,一时眼熟却不敢认,片刻后方觑往茅英那处道:“茅道长,弘门主,这位是……汪小弟?”
“可不怎的。”
“白捕头,一别实久,汪毓这壁有礼了。”汪毓刚躲吹箭,此时起身略微狼狈,也是挠了挠头来前揖手,正是恭敬。此番便就是应了官衙与当地百姓心意,特地驶来高位专享之大船,来迎接弘门迁址,不曾想还遇到汪毓,虽说变化实有,但也是认得。白捕头同他互施个礼,眉眼来去俱是深意,李圣卿看在眼中嘴角挂笑,却不声张。
众人回礼俱罢。白捕头心中了然,不动声色走到李圣卿身前,抬首问道:“敢问英雄,如何称呼?”
“英雄不敢,鬼手门白辜峷护法旗下,首堂炼骨堂堂主李圣卿。”
“原来是李堂主,不知道如此剑拔弩张,意欲何为。”
“庄家守地佃户护粮,鬼手门虽不护短,也是有仇必报的宗门,我等在此遇得几位故交,欲要带回行请个礼。”
“此些人乃官家衙门指名案上贵客,我势必是要带回去的,怕是动不得!”
“我偏动时,方你拦得?”
“你试试!”音不及毕,官衙散卒将鬼手门再行围住。
李圣卿眯目也道:“茅英和弘钧,你带走,我不管,这个小贼……”
“如何!你敢与朝廷为敌不成!”白捕头抽出官刀:“当我不知你等勾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你时,真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白某此程谨表朝廷庙堂,你敢与朝廷撕破了脸面?君颜怒时,滔天滥卷之下,尔等活得几何?”
“哈哈哈哈。”李圣卿端着短棒在掌中拍了拍,瞪去汪毓放声大笑:“山高水长小崽子,眼下饶你一命,后会有期。你当能躲一世么!”挥了挥箭筒:“走!”与鬼手门一众收队敛势,疾步匆匆隐过码头。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幸得白捕头及时赶到,否则老道怕得是交代于此啦。”茅英来得双手紧握着白捕头,一时甚激。
“茅道长救友心切,白某理解,能交得如此好友,也是三生有幸。”白捕头抽得手出拍了拍茅英,面向众人道:“当时营事嫌我架舟遣兵太过招摇,几番不许,如今可不就多亏了我白某坚持。迁门之事岂可儿戏,万一鬼手门循得阻挠,便是毁基断根之祸呀,万幸这次赶上了。”当即牵众人迎去了船上:“此地不宜久留,咱都是自家兄弟,有多少话,上船详谈。”
一众人复将行李搬至官船之上,汪毓抬过一木箱,站于楼船高处,眺望眼前居住半年之所,青山碧水,烟萦雾绕,木檐泥瓦,屋棚农舍,鲤跃莺飞,虫鸣蝶徊,好一幅画世外桃源人间仙境画卷,要离开,当真还有点舍不得,一时间思绪万千愁容满面,竟看得呆了,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汪兄弟,你果真便要走了吗?”
此前剑拔弩张之势,开瑞躲于远处是看的真真切切,待鬼手门走后见一行人搬挪行李也是了明大概,走近呼喊也叫汪毓闻得。
“开兄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寻你道别呢。”几个起落已是跳下木船。“此地既已被鬼手门发现也不可久待,恰好今日得遇众位大哥我也就一起离了这里,这便去了,劳得大哥再随我回去取过铁剑吧。”
“噫。你小子,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可是一点没把我放在心里啊”开瑞一拳擂在汪毓胸口:“白眼狼般也是。”
“开兄,此话万万不可再说!汪毓心中早将开兄视作亲兄长,白蒲更是第二故乡看之。只是此时形势危急切实不可久呆,虽是不舍,也无他法。若日后我此命尚存,定回乡看望兄长,要是不幸丢命,也烦请以后清明,给小弟立一荒冢……”
“噫,别说不吉利的了,铁剑我去给你取回吧,你就呆在这,那伙黑袍人不晓得可真真去了,若是伏在哪处候着你,你孤身总归危险。”
“嗯,如此也好。”
汪毓注视着开瑞疾去的背影,心感诚动,一股热流绕上眼眶。
“江湖哪有不离别,男儿需行丈夫事,汪小弟,看开点吧。”弘钧现于身后,拍了拍汪毓肩膀。
“嗯,我自是有数的,不能叫我一人,连累了这个村。”
“搬货去吧,莫要再想了。”
待货物尽皆搬于官船之上,众官差与弘门弟子也都上了船,码头便只剩汪毓茅英弘钧三人,此前拥挤不堪现下倒是显得冷清了。不多时,开瑞赴至,身后背着高耸包裹,竟是将他这个粗壮汉子都压弯了腰。
“喏,你的铁剑。这个包里是换洗衣裳,一人在外衣服勤换。这是晒的干果豆角,还有点我亲手擀的面条,你便于船上煮吃了吧,放太久也是不好的,这点银两你且拿着路上花,还有这……算了,你待会自己看吧,啰啰嗦嗦的我都烦我自己了。”将一堆包裹直丢给汪毓,走到弘钧茅英面前。
“两位高人大侠,好前辈豪杰,汪毓他,他以后麻烦你们照顾了,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还老是爱做大侠梦,以后遇到险事自便是捱过不得的,望二位能帮他一把。”
茅英笑而不语,弘钧拍了拍开瑞肩膀:“阁下宽心但是,汪毓也是我的好友。”
无语凝噎,二人就此告别,看着离去的汪毓,开瑞扯嗓大呼:
“别老做你的大侠梦了,累了就回来看看你开瑞老哥!”
汪毓也不回头,扬起右手挥了挥,泪已满颊。
来时昔朝此村中,人面桃柳相陌愁,故人不知何处去,桃柳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