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内几张大圆桌上,端放着热气腾腾的面条,里头烫煮着豆角茄干咸肉,拌佐些面汤干菜着来调口过面。众人围坐桌旁,“呼哧呼哧”长筷搅着面条直往嘴里送,声势热烈,鲜少见得一种不曾饮酒,管顾着将肠胃填饱,只是守着。却说外延的一群人正顾着用面,靠内的一张八仙桌上辄竟冷冰冰、肃寒寒的气氛,桌旁分八座,汪毓弘钧茅英白捕头坐于其上,席间未满,一等手中托举着茶碗,正小声讨论着何些。
“如此说来,柳剑派的大弟子沧浪剑,实力是远胜过鬼手门护法之流的?”
先闻有声,是茅英呷口茶水,淡淡开口询问道。
“远胜倒也不敢妄语,便就是那时,郭磊贾峰流全程未敢大打出手,那一击银掌也是被柳承恩随手一剑破去。”汪毓替身边三人斟满茶水,“晚辈人微技贫,无堪大用,也无有什么评价口舌的资格,实是要说,却是柳叶六剑果然不同凡响。有幸见识过四剑,四剑之中,沧浪剑柳承恩实力在护法之上,我可笃定,拂水剑柳子瑾中毒后仍能单抵数位堂主不落下风,怕也逊不护法多少,存不得疑。余下四剑料想与前两位有不小差距,但那日所见柳镛柳承惠,剑法犀利气诀颇盛,负伤之下可掩颓态还有并敌之力,料晚辈所想……嗯,晚辈斗胆施予评价一二,这两位绝非泛泛之辈,料得堂主之流与其交锋,未必讨得好。”
“嗯,那是自然,龙凤荫蔽育不出鼠子虫豸,柳如是那番的好修为好势力,手下的高徒怎会跌了架子,势必凶猛。”弘钧开口也道。
“弘大哥说得在理。只此外倒也看得掌门之女与那个名唤柳珋的师弟出手,此二人便是稀疏平常技艺,不是如何耍头,也没个过硬的本事,怕是与我都及不得,料来当是至亲,只是陪着耍。”汪毓话毕,再无二人衔接,桌上一时静穆。
“果真!”多时,只闻白捕头开了口道:“素闻柳叶六剑挑柳剑派之大梁,白某便是知道武艺不容小觑,如汪小弟所言,我看那柳剑派整体实力怕是不在鬼手门之下。”白捕头锁眉凝神接过话头,声若游豸,听得能辨却不真切,也有一二分的惊羡在里头,料来是对柳如是这等桃李果硕,流盈盛满之辈有了向往。
“不然!白捕头未涉江湖,料想所知不详。”
茅英搭腔,手中把玩着茶盏,眼透过木舷视去船外:“鬼手门可不仅两位护法,侵蚀武林多载,喂出郭、白、韦、辛鬼门四绝,复加各旗堂主共一十二位,更不必说那些个威逼利诱纳来的乌合之众,彼时门下率领散卒何止万人。再者门主卫都布施实久,武林中且不知藏有多少暗子。我等尚不知,今年绝剑空缺原是那花万剑未能蝉联,具体不敢也不知是何,料想便是卫都施了暗手吧,个中如何,谁能说得?”
“应是这般,好人前辈曾诉自身遭遇,提起过奸人叛徒二词,如此想来,若都为鬼手门暗手,倒也说得过去。哦,晚辈还有一情报,郭磊曾质问过柳剑派,韦护法与门下一千多人失踪可是他们所为,不知众前辈于这失踪一事可有何些消息?”
弘钧白捕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皆一脸茫然,转头又视向茅英,却见茅英神色凝重似是思忖何些。
失踪些事为之隐秘,在座几人都是不知情样。
“直娘贼的,那便说得通了!”弘钧猛拍木桌,力道之沉势力之劲,直将案上茶碗拍飞。
“哎哟……吓我一跳。”白捕头被这一拍之威吓到,茶碗倾倒热水溅到衣服上,当即跳了起来。
“见谅,见谅。”弘钧讪讪一笑,缩回了手。“你看他鬼手门,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盯着我弘门,可不就是为了占地扩充人手。哇呀呀呀,气煞我也,吞我弘门杀我孩儿,此仇不可不报!等我落定了,发信问问我那些个江湖老友,都还有气没气,若再有去了的,有一位算一位,我且去鬼手门讨账,煞的不去,死的不归!我怕他甚来!”
“你是不怕,总有怕的,小门小派若要独活,谈何容易,老道我若非承得鸿钧福荫,也早是乱世中的泥尘了。”
“哼,都是些贪生怕死的,若是热血汉大丈夫来,咋不敢同那个鬼手门的叫上一叫。”
“哎,身处洪流焉能独善。世道艰险,小门小派若要立足谈何容易,便只可依附大树巨擘这一活径,但要不从,一并没之哪由得商量。现在的武林,又何有公道可说。”茅道长揉了揉眉心:“还有件事,老道我思来想去总下不定心,到底如何也不敢藏着不说,眼下还是与汪小弟你说了吧!花宗主此近半年几乎无有活动,深入浅出身迹难觅,便是宗内弟子都鲜少出门。本来一众武林人士均以为他是落选绝剑故而心灰意冷不愿出门或者闭心练剑欲一雪前耻,但既汪小弟所提有奸人叛徒,老道担心是否万剑宗已遭遇不测?祸倚难随,匪傍恶生,又如何防得尽,说得透。”茅英顿了顿,着目觑往一等人,缓缓又道:“各位贤弟贤侄,且尊意如何?”
弘钧白捕头消息脉络如何比得上茅英,但听所言虽无实据,也都当作事实,想到强若魁首万剑宗都逃不离鬼手门魔爪,此后江湖,又如何有盼头,众皆唏嘘不已,随即陷入沉默,痛心疾首再无言语。
“各位前辈倒也不必如此颓丧,事在人为,武林实大我汪毓技微无资格谈论,但日后行走江湖叫我看见不平事,我定是要管上一管。众位前辈在前,柳剑派于后,又有好人前辈侠肝义胆秉忠人心,如此多些热忱之士都不遗余力惩奸斗恶,定不会对万剑宗陷于危难袖手旁观,此中事端怕是另有计较,我也莫要拖了后腿,早日前往探个明白,怎可于此唉声叹气。”汪毓义愤填膺奋勇当先,搦着铁剑只见得那一双怒目,也是气发,恨不得当下尽揪出鬼手门匪患诛戮殆尽,千刀万剐方罢。
竖子有心君本赤诚,汪毓这一番言语当的引起众人迎合。
“哈哈哈哈,雏雀入林不惧鹰,我们这些老东西,倒是还比不上一个小娃娃心态。他万剑宗何等实力,轮得到我来操心?好!等我弘钧到了茅老哥地界,再开弘门,刻苦钻研劈挂,收上几百个徒儿,这鬼手门的獠牙,我倒要拔拔看。”
“一则官武素分家,二则我白某芝麻官位,此间事便不可插手太多,但我可满一点,便是在我地界上,弘老哥专心教拳便是,路已铺好,各方关系我也打点到位,只要低调行事不引人嫌,一切无碍,待门稳定后,我再于总捕头旁吹个耳边风,让官差衙等去你门学些外路拳法用作傍身,此为互惠互利,到时有朝廷官役入扎,鬼手门想动你怕也是不敢吧。”
“啊呀,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可真多谢了。”弘钧一时激动,起身握住白捕头双手久未松开。
“自家兄弟莫要客气。”
“但就怕以后官家入我弘门,那我还……”
“弘老哥大可放心,此番只为磨技,弘门仍旧姓弘,这点底我还是兜得住的。”白捕头笑也道:“有得官家饭吃,也不愿做那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啊。我们这一身身官衣,说穿难穿,说脱,怕也不是那么好脱的。”
“好啊,好啊!有白大人重诺于此,我也放宽心,放宽心。”弘钧左手捏紧白捕头的双手,蒲扇大的右手不住拍于其上,狠拍一下,却是不得尽兴,许是表不得心中真切感激,又连拍数下,一时只闻“啪啪”清脆声响,直痛得白捕头眼球一阵翻滚,很快双手通红,抽搐着双臂硬生生从弘钧手中拔出。
“弘门落址一事,如此倒是无需担心,至于那远在天边鬼手门七八事,老道能力浅薄,便由那些冠首豪杰多费些心吧。当下且仅要事——汪小弟去处,如何打算,便是执意要往万剑宗?”茅英问完,环视身周三位,再启话音:“若随舟而回实为不妥,既已不死不休我且不信鬼手门便就甘心离去,此时怕也于暗处跟随,船既落地,便待得我等关切不到汪小弟时陡下杀手,施毒暗杀素来鬼手精绝,到时候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如何防得?因此,我们决计想方设法让汪小弟途中离船,神不知鬼不觉。”
汪毓当觉有理,自己便就真与茅道长一行随至观内,恐就将行踪暴露于鬼手门暗哨之下,到时,怕是死一万次都不够。又去不得,又回不得,进退两难这可如何是好,也是愁绪不停。
“汪老弟可有其他去处?”弘钧见汪毓脸色红白不定,关切发问。
“此前想过,如今我唯一去处,怕也就是好人前辈那里了,须得投奔他去。只实来时日长久,也不知他可还记得我,当初许诺可还算数,便就算数,这山高路远,我又如何到得。”又是苦相。
四人再将沉默,万剑宗宗主何等地位,岂是寻常人能够见得,莫说一小县捕头小门门主,便就是茅英,也仅见过一次,还是远远打量。一等此时一筹莫展却没了计较,人人帮他不得。
“这般,弘钧老弟你有光大弘门重任在身,白捕头需得助你,你俩别再分心,我与汪小弟一同赶路,嗯……老道暂想一障眼法,不知舟上可有渔网?晚时趁天色昏暗,可遣伙计分散船楼各处,于江中撒网捞鱼,我与汪小弟躲于一网内,屏气深游,待离船远甚,可靠岸木遮掩上岸,料想鬼手门是辨认不得的。”
“福享高位一向附庸风雅,野钓煮酒,抚琴吹笙素来常事,垂竿当是不少,只渔网么,曾见不得,怕是难寻。”白捕头一时犯了难,却叫手底下一帮差的接了话茬:
“白大人,且有个几匹网,在弦舱里头,小的们曾见过大人使着捞鱼。”
“便好,极好!”茅英扭头又问向汪毓:
“不知汪小兄弟闭气功夫如何?”
“不曾测过,只心肺尚可一气绵长,料想水中憋走个十余丈不成问题。”
汪毓答过。
“茅道长,此计可行,愿随赴险晚辈感恩戴德,只是此次怕是要拂了道长好意。道长年长位尊我若坦然受之,势必内心难安也落了个不尊不义之骂名。况且仙风道骨实则引人注目,不若我独身安妥,我受这半年庄稼活磨砺,外貌不似先前,鬼手门仅凭一张画像全能将我认出也不尽然。自出山后便受得多方罩护往往逢凶化吉,可羽庇之鹰,何击于天!我已想好,生死莫看太重,瞻前顾后,如何能行大事!”
“汪小弟,你休要被热血迷了心眼,我弘门遭毁可是再建,你性命当只有一条,我护你到万剑宗一同探探吧。”
“弘大哥,你莫要太担心了,你且想,晚时天色已黑,网撒众多,即便鬼手门猜得我躲于网内,待我入水,他又如何知晓我自江中何处上岸?此后我定昼伏夜出隐秘为上,便遇歹人,你也看过我杂家七合,寻常小卒如何斗得过我,大哥且放宽心,早建弘门,待建成了,老弟还要上门讨玩呢。”
弘钧欲再开口劝挠,茅英却按住弘钧,摇首示意再无需多言,随端碗站起:
“大丈夫扭扭捏捏不甚像话,既汪小弟少年英豪胆识过人,我们这些老家伙又如何拖他后腿,好!便让你一人行出,祈你相安无事,日后上我观门喝茶。”喝尽杯中水。
余下三人也皆站起,举起茶碗一饮而尽。
弘钧定罢,自嘲一笑,拍了拍脑袋从怀中掏出一块金锭,塞到汪毓手中:
“这就莫再拂了大哥的好意了,你只管拿着,可别再请客吃饭不带钱了,哈哈哈!不够用了,来我弘门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