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汪毓端着食盒火急火燎赶到屋内,见公孙雎独自坐在木椅上大口灌着水。
“娃娃你来的正好,正寻你呢,有件事……”
“前辈在这可太好了,烦请与其他人说一声,就说汪毓出庄去寻辛师兄了。”不待公孙雎说完,汪毓已是放下食盒转身奔出门外。
“嘿!”公孙雎双足点砖只一瞬掠至汪毓身前,一把将其按住:“莫急着向外走,眼下渊合剑庄绿卿岛破刀帮还有你万剑宗的兄弟们都去寻了,我也是刚回来,百余人几番搜寻无果!按理说如此大的好手阵势,硬要藏人也是藏不得的,奇了怪了,就是不曾看到辛尘兄弟踪迹,果真如王庄主所言,被鬼手门捉去了?”
“山涧呢,深潭呢,苍木?灌草?外头那么广,总有没搜到的地界,指不定哪处就堆着……指不定辛师兄就藏在其间呢?让我去找,我自小林山中长大,何处能躲人我有经验。”汪毓急着挣开公孙雎,身子用力朝外拧着。
“即是如此,嗯……好!本来说若是大家都搜寻无果待在屋内等人齐后再从长计议,不过眼下我还是随你再出去寻一趟吧。”松开了按在汪毓肩上的手:“带路!”
一道黑影若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剑庄。
“慢点,汪小兄弟!刚奔波完回来喝了口水,尚未缓过劲来啊!”
…………
“辛师兄……辛师兄!”
“辛小子,辛小子哎,听到了回句话哎!”
“辛尘小兄弟……”
…………
庄外到处是寻叫声,此起彼伏汇音成线绵绵不绝,于山林间飘徊回荡,鸟兽纷纷逃窜,日头自东挂顶再向西落下,无日相映何谈搜寻?不时撞见一同寻人的,也都是摇着头、叹着气,到处弥散着沮颓气氛。
搜寻队伍陆陆续续回到庄内——除了找到几条极似从辛尘所着衣衫上扯下的布缕,其他一无所获,而这几丝沾血的布缕,更是让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再等多时,汪毓公孙雎二人也是回到庄内,除了办事未归的王昶明与范进忠,人也是齐了。
“各方好汉辛苦了,小老在院内略备薄酒以解风尘,同去食饮,咱们边吃边聊。”王为止拄着木拐领众人到了外院,院内排开酒席十几桌,席上珍馐佳酿自是不计其数,众人纷纷落座,可此时此刻又如何有接风谢宴之心思?大家都忧愁在心,客套之上微微寒暄几句也就没了热闹的劲头。
“小老王为止,上有厚泽披护下有徒子架抬,纵剑艺平平无才无德,却蒙各方抬举尊称我一声渊合剑庄庄主,我实有愧。”王为止站起,端起酒杯:“以‘愧’单字,不足述我此前所过,小老有罪,我王为止,实为罪人。”杯中酒一饮而尽,老泪纵横难掩疲态,于渭清离席要来扶他,却被王为止一把推开:“清儿退下,我王为止不能死在战处若竟醉死于酒中,你就当没我这个孬种师父!”于渭清不敢再上前,同席旁人要来劝拉也都被王为止喝开。
“罪有一,剑庄庄主无能原罪!剑技低下不求上进,连累庄内徒子徒孙丢了性命,叫先父长兄呕心沥血开创之基业毁于我手,我愧为后辈愧为师父耳!”换盅为碗,一碗酒灌下。
“罪之二,处其位不谋其职,虽为一庄之主却闭门造车不问江湖事,于江湖局势各处险情概不过问,渊合剑庄虽是南派大帮,可南部武林近年来都是万剑宗柳剑派此等撑起,我愧为庄主耳!”酒水混着泪涕又是饮下一碗。
“罪有三,不懂未雨绸缪防微杜渐,遭了歹人算计竟无自保之能,只叫连累了……连累了席上各路好汉,叫你们来助我解围,此战,罪老王为止害你们失了兄弟,我拿何以报啊,愧为人耳!”竖起酒壶将余酒尽皆泼入口中,踉跄着离了席位,伏地便拜
“各路好汉在前,请受王为止三拜。”
“不可!”
“王庄主,使不得,使不得呀!”
“王老哥你这是做啥。”
众人不曾想王为止垂老若此却仍如此性情,被此一吓忙是离席站起避开,以他们身份地位,能有几人受得起这一拜。裴溪公孙雎皇甫封三人快步跑来阻了王为止欲拜之势。
“王庄主,天下武林俱是一家,你何须将压力一人挑了?鬼手门作恶多端携了石问筠来此闹事,谁能想到?实非渊合剑庄之过也!”柳子瑾也来劝说:“再者说,他鬼手门便是不对渊合剑庄下手,也定要对其他派门出手,反倒是王庄主你仗义仁厚,替我们柳剑派挡了这一遭,鬼手门此遭定是费尽心思筹划良久,这暗处阴险之敌,谁能防得住?王庄主临危不乱英明决策使我们都能全身而退,化去了武林一大劫难,实无过但有功,便是我师父在此,也未必能有王庄主处理得这番妥帖。”
“娃娃呀。”王为止抹了把眼泪:“你道我是猪油蒙心的老顽固么,愿听你这些奉承哄人的言语,若真叫柳如是来此,定不会如我这般狼狈。”
柳子瑾还要开口,公孙雎肩膀抵了过来,示意其莫要往下说了。
“万剑宗刚失去大弟子,眼下因我又折了一位,我如何与花老弟交代啊。”一直将寻来的布缕揪在手中,眼下多处情绪合于一处,只觉得昔年往日一起驰骋江湖的豪杰兄弟们,自己是一个都对不住,年衰暮至,雄心不再,旁皆善善,我非当年。
“王庄主,此事倒不需如何担心,辛小子未必不安全。”陈谭走来,“你且想想,杀了辛尘,不过是与万剑宗结作死仇,也便是与大半个武林为敌,除了泄愤全然不得半点好处,但若是留着不杀挟做人质,那鬼手门无异于捞着一张底牌,只要辛尘在手,万剑宗不敢与他撕破脸皮,此二者孰优孰劣,当是不难看出。卫都也不是如此小器之辈,你们可莫要忘了……”陈谭朝皇甫封公孙雎盯看了几眼:“他门韦护法与其旗下三位堂主,不想要了?依我想来,辛小子性命无碍,只是免不了要挨点皮肉苦啦。”
“嗯,我是赞同陈堂主所言,说来惭愧,辛小子虽说年纪轻轻,可论宗内与江湖地位,怕是两个我皇甫封都赶不上啊,鬼手门总不至于傻到白白浪费了这枚好棋子吧?”
王为止这几日总是沉浸在自责与悲痛当间,更且年老体衰心思也不如年少时活络,竟是没有想到过这一层,闻过陈谭与皇甫封说的这几句,也是觉得有理,愧责少了几分,不住拍着陈谭的手背:“不能叫孩子们送性命了,我们先休整几日,再往鬼手门讨人去。”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鬼手门势力盘根错节,宗主一直在忍,眼下还不能与其撕破脸皮,我寻摸着这两日也就回万剑宗了,有些事情还得宗主决断。”
“不错,眼下形势不可谓说是不危急了,他鬼手门敢堂而皇之对渊合剑庄出手,那下一位就说轮到我们绿卿岛也说不准,我先前曾与范长老也商量过,明日便就启程回岛,如今这一战可算是对岛外的好手有了较量,闭门造车要不得呀,绿卿岛尚有诸处须得完善。”
“那相约明日一同上路如何?柳剑派也就动身了。”
“甚好,如此也有个照应。”
去意已决,王为止知道强留也留不得,心中感慨万千,当下运气丹田扛举起身旁一高大酒鼎:“王为止谢过诸位,大丈夫当作人杰,各位都是成大事者,小老也不扭扭捏捏做些讨打之行,这鼎酒,代做谢意,小老饮下,再谢诸位护庄救命之恩,日后若是要去鬼手门讨债,务必喊上小老我,我这把老骨头要是不与卫都那贼子葬于一处,是死也不安生!便是做了鬼,也要永生永世与他缠斗不休!”托鼎过顶仰头灌下,先前已饮酒不少,此时又托举着大鼎,压着内力不叫其逼退酒气,不多时酒意涌了上来身形也渐晃荡,于渭清看在眼中满是担忧,却不敢上前。
“王庄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等好酒我也想尝尝,阮义敬你一杯!”阮义端着瓷碗上前,只见一道白光闪过碗在鼎中自上而下已是盛了满满一碗,滴酒未溢!“好酒,好酒啊!”
“哈哈哈,阮兄仗义,唐心志也来分一碗酒!”抖腕之处瓷碗离手旋出,待没入鼎中巧力发至盛满酒后又是原路飞回手中,唐心志一饮而尽:“果真好酿!”
“两位兄弟好花俏的手法,老头子可弄不了这些花活,不过嘴馋得紧,也想尝尝这好酒,王庄主,公孙雎敬你!”
“晚辈柳子瑾,也来与前辈分一碗酒。”
“裴溪虽不胜酒力,却也被酒香勾出了酒虫,还望王老哥忍痛余出一碗酒。”
“哈哈哈,王庄主,你吃独食,不厚道,这等好酒不分给兄弟们尝尝?”
不等一人一碗,鼎已是见了底,王为止放下了大鼎靠在其上,赤面红目不遮醉态,脸上满是笑意,嘴中兀自念叨着
“小老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王庄主?”
耳中入得怯生生的一声,循声瞧去只是模糊一片看不清晰,“真喝多了!”王为止揉了揉眼睛定目再视,一袭白衣于前:“哦,我且认得,你是万剑宗的汪……汪毓小子嘛。”
“正是晚辈。”却见汪毓搓着手一副扭捏模样。
“嗨,大老爷们害……害羞个啥,啥事不……不……能直说?”
“晚辈虽不懂酒,可闻得酒香也知鼎中不是凡品,能否斗胆与前辈讨……讨上几口,宗内有个长辈叫我带点好酒回宗,晚辈饮过此酒,觉得香醇至极,除此酒外哪还再有甚么酒配称‘好’一字?不知,嗯……不知……”
“哈哈哈,哈哈哈哈!几口?”王为止狂笑不止,重重一掌拍在汪毓肩上,“好小子!识……货,老头我除了有个立帮做帮主的大哥,最拿得出手敢挂在嘴边吹捧的,就是我这酿酒技术!几口怎么够,清儿!”
“师父!”
“挖土开箱启封,将我存了三十年的好酒都摆出来,叫……叫好汉们都带走,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