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微露天还未亮,王为止拖着醺醺的醉躯在给几匹壮马套嚼上鞍,口中喃喃自语:“些时待清儿醒了,让他去套几辆马车过来,有不少伤患与女子,山高路长的总是骑马也捱不住。啧,这绿卿岛的两个小丫头真是越看越喜欢,有胆有识,长相端正武艺也是不俗,只可惜清儿大他们不少,哎,怕是瞧不上我家这块木头。”
第一声鸡鸣破晓,外院大桌之上已摆满肉米吃食,还有几大盆醒酒汤,十几辆马车齐齐整整排在一旁,车内各置几坛三十年的美酒陈酿,还有一大锦兜银钱盘缠,王为止于渭清与庄内还存的一些家徒家丁恭然静立于马车前。
“王庄主,好生客气!”范衍素行早起练气,他是第一个跨槛而出的,看到眼前陈列如此,内心深受感动。
“早起的人儿有热早饭吃,哈哈哈,范长老,先来喝上一碗醒酒汤吧。”
“甚好。”范衍走过去盛了一碗,端着大快朵颐,不住的赞赏:“嗯!鲜香!美味至极!”
醒酒汤拆骨鱼头打底,炖煮了数个时辰,再佐以芽菜、菌菇、豆腐、嫩笋、上好的陈皮,红椒香醋调汁,鲜葱芫荽提味,挂上芡后酸辣可口,一碗喝下腹中暖呼呼的,宿醉的不适感很快消去不少,胃口也被打开。
“老夫在岛中素无享食早饭的习惯,眼下却被这碗鱼汤打开了胃口,先至先食能者先食,我不客气了,哈哈哈哈!”
“老爷请用便是,这醒酒汤还有席上的炸炒熘煮、蒸烩烤拌之食,可都是师父亲手所烹,决计美味。”
“那我可要好好尝一尝了。”范衍说着提箸伸向菜肴。
“好香啊,于屋内便闻到香气了,腹饥难耐啊!”皇甫封陈谭也从屋内走出,身后跟着汪毓钱炜田流,不多时柳子瑾公孙雎裴溪云绫唐心志阮义等人也纷纷出屋,不约而同来席上坐下。
“给英雄们盛汤!”王为止眼角俱是笑意。
熙熙攘攘风卷残云,只待用过早饭,众人纷是别过,免不了一阵寒暄,只把各种好无黄白纷纷搬出。酒是爱喝但是马车内的盘缠不可再要:
“渊合剑庄正是修葺用钱之际,我们如何要得?且都是糙苦武夫于这类身外之物也无执念,不可要,不可要!”
无一人要此金银,推辞不过,王为止跟在车后摆着手与一众告别。
“毋要送了王庄主,代我向王帮主道别,等日后渊合剑庄重整旗鼓,再请哥几个来好好喝上一顿。”
“一定!我这便酿酒埋下,他日一个不准少,都来庄上饮酒!”
车分各处,渐行渐远。
“皇甫堂主。”汪毓提着缰绳坐在前室驭马,皇甫封盘腿坐于一旁观得两侧风景,陈谭钱炜田流于车厢内静卧。
“嗯?”
“先时不懂喝酒,总道此物辛辣呛人难喝得紧,可昨日一醉,甚为舒坦,此时口中咂摸着余味,倒觉甘甜,单说酒之滋味,实无变化,但饮酒时的气氛与心境却大不相同,看来这类才是助酒入喉使其好喝的佐料呀。”
“不错,少时饮苦老时苦饮,喝酒喝的不仅是其中滋味,更是这一路历程几载的沉淀呀!”
“皇甫堂主这番话,有深意,晚辈好好品品。”
“嘿嘿……慢慢品,里头东西多着呢。”
“你听他放屁说得好听,他皇甫封就是个酒蒙子。”陈谭因皇甫封当日弃了辛尘一直不快,此时火气突起也是听不下去,排开竹帘便钻出马车:“你道他肚子里没几两墨水的糙汉子能说出啥堪品的话来?都是平日里宗主感慨被他小子套用来了,他还饮酒品言?赌个钱猜个拳都能与市井无赖喝得大醉,能喝出啥好赖?”
皇甫封朝后瞪视了一眼:“陈堂主,我可救你一命啊!滚回去躺着。”
汪毓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赶着马车,口中念叨着:“藏起一坛来,等寻到辛尘师兄了,我再同他一起喝。”
来时踌躇满志得少年英气,去时怅然若失观林山壮丽。
此遭于万剑宗来讲,当是损失不小,言说断了一臂也未尝不可,上有花万剑重症在身,几位堂主年事已高,下有石问筠辛尘离宗,花满馨练剑苦是不得,又且汪毓钱炜这辈弟子未能拔出,剑宗正是青黄不接之窘际,内忧若此更不谈外患鬼手门等势虎视眈眈,若再遭创,剑宗难捱!众人心中藏事无心交谈,匆匆驾车一路驭回。
远远便看到米琮领着几位弟子小童在宗外牌坊等候,牌坊实阔稀疏几人站于牌下,倒显落寞孤寒。
“米大哥!”陈谭哭着攀去:“陈谭愧对宗主,愧对宗门啊!”
米琮将其一把抱住:“陈堂主,已尽人事各安天命,实怪不得你,宗主已在讲剑堂候住,咱们这便去商讨事宜。”那晚陈谭便飞鸽寄信传回宗门,如何遭敌如何遇险如何拼杀辛尘如何遭擒俱是详细。
小童接过缰绳驭马进了宗,米琮陈谭皇甫封脚下匆匆直往讲剑堂处奔去。
“米堂主……”汪毓跟来,眼神执拗,身后钱炜田流俱是如此。
皇甫封正欲说话,米琮拦过
“同去吧。”米琮看了眼三位小辈,语气甚柔:“一同过去开个小会,自别宗门下山助剑,阅过来信陈堂主与皇甫堂主对你们赞赏有加,言说可不曾丢万剑宗的脸,宗主甚慰,一并过去倒也无妨。”
入得堂门绕过屏风,花万剑居正高坐,左处花满馨秦初墨,右余一席,再是蔡萼甄阁曹竟赫连济余下堂主,米琮领人上前
“宗主,宗亲俱回。”
“苦矣!难矣!壮矣!慰矣!陈堂主皇甫堂主不负我嘱,毓儿炜儿流儿扬我剑宗风范,我自欣慰,落座吧。”音若钟鸣面色却憔悴,额前沟壑渐深双鬓华发更生,许是操劳过度许是旧疾缠身,纵然武艺修为再高者,也是抵不过岁月这柄利刀呀。
米琮去了花万剑右处空席,余人各自寻了座位。
“繁话不再言说,咱们直入主题。”花万剑呷了口苦茗,“此前老友渊合剑庄王庄主向我宗求援说是遇险,我便派了一亲二堂三徒过去助剑,一来为解其眉前燃火,二来也是想让三位小辈历练历练。不曾想错估了来势,牵扯鬼手门倒是料到,逆徒石问筠与破刀帮竟也发难,叫我宗亲险些遇险尘儿如今也下落不明,错实在我。”
“宗主勿要担心,那日几帮人去周边各处探过了,不曾见到辛小子尸首,既是不急于杀于当场而是押回,肯定要把他当作挟迫我宗的好牌呢,辛小子性命端的保住了!”
“嗯,此为计较,我当日就同几位堂主商讨过,担心尘儿实有却倒不是那么担忧,短日里料是不敢动他。忧心何处?南部武林早不是往昔格局,鬼手门来势之迅猛我是始料未及,现下北首破刀帮又掺入了大有南下侵吞之意,若再有石逆子相助,诚可危也!如今的万剑宗似乎难再与他较量,渊合剑庄铩羽当场,大盟友也仅剩下柳剑派独支,近又有柳帮主发笺报来,藏匿韦护法之地牢似乎被发现了,抽得如此多之人手围攻渊合剑庄时仍有余力探寻地牢,鬼手门人势如何,我倒是没了计较了。”
“地牢若真叫发现了,可危及得紧!我领了镡堂去兜了这处底,可别叫鬼手门把人救走了。”陈谭听后正欲起身。
“忌躁,忌躁!奚管事叫他手下的四兽去了。”
“啊,既是奚管事出马,倒是没有我担心的必要了。”陈谭泄了口气,整个人瘫在了木椅上。
“剑宗如今有我与诸位堂主护着,短时未必有人胆敢觊觎,便是我出了意外,奚管事罩处,有何事端?希冀能待到馨儿尘儿出来扛旗,莫要叫武林折在了我们这帮老东西手中。”花万剑揉了揉眉心:“这般,皇甫堂主陈堂主,且将你们出宗几日所遇所遭一五一十讲来,咱们一同复盘。”
陈谭失了心气,几番话下来竟是牛头不对马嘴说不利索,皇甫封将话接过了去,如何遇得可疑人马分头行动、如何乔装打扮混入此列、如何错认破刀辨敌为友再到如何破敌等至援兵其间险着等等俱是详疏得当,述毕汪毓钱炜田流再补充他们几处战况,其间凶险当也异常,几位堂主听得心生敬佩:晚辈不可欺,当大丈夫也!
“多亏王帮主与三位英雄险中施援,嗯……这般,蔡堂主。”
“在。”
“王帮主举派南下想来必是大迁,若是携了家眷亲属初到南部多有不便,王庄主此时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帮扶,你领着锷堂驾上马车,套上个几十辆马车无妨!多带上点银两与一些生活所需,去帮着安置,你只管去账上支取莫要小家子气,我都批了……嗯,我再写封信你揣上,当地官员与我关系不远,我拜托着照拂一二。”
“是。”
“曹竟堂主,唐心志阮义剑小卫三位英雄我倒是不曾耳闻,既能救人于水火也都是讲义气的好汉,你费心笼络笼络,若有机会,请来剑宗饮上几盏当是更佳。”
“哈哈哈,好!唐心志阮义不过是些地痞腌臜之流,不过此番能出头,我曹竟也将他们视作英雄,愿与结交!至于剑小卫,人称小狂花剑,从来便对宗主你憧憬有加,请来当是不难,我去办!”
“嗯,那可要好好讨教一番,切记以诚相待以礼相待。”
“自然。”
“米堂主,张杜湫……”
“宗主放心,米老头自有分寸,出了讲剑堂,我可要去好好请教请教这个张杜湫!”米琮目露寒光。
“馨儿练剑正当紧要,我需得陪剑至终,宗内大小事务这些时日可是劳诸位堂主多多费心了,花某人感激不尽。”花万剑捧起茶盏呷了一口。
“宗主见外,万剑宗也是我们的万剑宗,我辈堂主当是护好,宗主放心教剑去便是。”
“有你们守宗,我又如何不放心?”花万剑看着眼前顶梁人杰,想着几十载一路辛酸历程,大有恍如隔世之感,长叹一口气:“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啊。可还有人有想法欲述?”
良久无人言语,花万剑宽袖拂去
“了!此次议事便就如此,大家各领事务去罢!”
众人纷纷起身朝花万剑拱手后离席,陈谭失了魂魄一般最后一个从木椅上爬起,颤巍巍地朝花万剑处作了个揖。
“陈堂主留步。”花万剑走了过去。
“宗主……”
“魂不守舍一般,还是昔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夺命龙么?”一掌拍在陈谭肩上:“尘儿被俘罪不在你,你有何责?自是离宗哪怕塾中孩童都得对自己负责,更何况他这个内剑阁弟子?技不如人实怪不得旁人。他辛尘是我亲徒,你陈谭便不是我花万剑兄弟?折了哪个都叫我心疼,回去好好休息吧,毋要自责了。”
“宗主!”
花万剑早已走远。
踱至一棵树旁,一人于荫下负手而立双目弯成月牙:“花宗主。”
“哈哈哈,奚老,眼下无人唯你与我耳,何须那么见外,事且如何?”
“地牢再迁了一处,闻着味过来的,我让杀了,现下兕与狼守在那处。”
“嗯,奚老办事,我如何不放心。”
“哎,何说?我到底是慢了一步,叫辛小子被抓了。”
“尘儿被抓是他命数中该有此着,也算是一程历练,他的这几年太是顺风顺水,多些劫难未尝不是好事,再说,你不是从郭磊手中救下毓儿了吗。”
“是汪小子命好能捱到我去了。他回来了?可是亲口答应过要给老头子带壶好酒,可曾忘了?”
“你自己问去吧。”
“那我讨来了酒可不给你留。”
奚自成凭空隐去,无声无息。
“奚老,现在若再与我交手,你可还能胜?”无人作答,花万剑负起双手,注视着前方,皱纹似乎又深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