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气死我也,气煞我也,夫君!若不是你昨夜苦劝,又再早时拉住我,我定要在这个负心汉身上扎几十个窟窿,‘林盛花枯无容处?’倒显得我是罪人一般,明明是他莺莺燕燕心猿意马,无耻啊!无耻至极!”林啭音盛怒之下双颊通红,跹手连扇压下心中火气。
“夫人何须动怒?多闻花宗主滥情不曾想倒也深情,一目牵相思能勾出登徒浪子心,可说夫人驻颜有术,幸之我也。他只顾莺莺燕燕拈花惹草便罢,后墙起火鸡犬不宁又碍得上我们过着神仙恩爱的日子?你让他见一个爱一个挂念一个便是,苦的可是他了。”
“他苦个屁!登徒子哪里有心,见着我了便念着我,见不着了也不妨碍他搂别的妹子,只怪我当初眼瞎。”
“夫人,可有旧情难断。”
“他倒也配?我咽不下这口气罢了!”林啭音当下只顾暴躁,撒泼脏字冲话是语接语句复句,司徒海棠叹了一口气,不顾再劝,拎着锄头去了居外。林啭音又在屋内胡乱发了一番脾气,再是故意踢倒竹椅板凳闹出些声响,却久是不见司徒海棠进来哄自己,楞歇了多时还无人应,便寻了出来,在瓜架下看见了一身汗水的司徒海棠。
“你倒是心狠,以往我但凡有动肝火的苗头,你都忙来哄我,现下我心堵得慌,你也不来与我说说话。”林啭音挤了挤一旁木盆内的毛巾,替司徒海棠擦了擦脸。
“真怒和佯嗔我也还分得清,为何这个姓花的一来你便如此这般,你叫我与你说话,我心里也不甚舒坦。”司徒海棠接过了毛巾,“你回去歇着吧,日头快要毒了。”
“你道我还放不下那个负心登徒子么?”林啭音贴着司徒海棠一把抱住,“我不是朝三暮四之人,你又何须患得患失,你如此疼我爱我,我若真生了二心,与勾栏浪荡女何异?便叫你爱我,我就不爱你了么!”
司徒海棠小力掰着林啭音的玉指,脸颊绯红,只是把林啭音朝外推去。
“你也不必扭捏,你什么都好,人前也是坦荡荡大大方方丈夫形象,唯私下与我一起时甚是娇羞,你躲什么了,晓不得你是媳妇我是媳妇了?”林啭音又贴了上去。
“汗水……脏……”司徒海棠面颊通红,竟木讷难言。
“不嫌弃,我爱嗅你汗液的味道,好闻,闻得见心里踏实。”林啭音将脸靠至司徒海棠脖颈上,嘴唇贴了上去:“什么花万剑草千剑的,白白叫我生气,有这么好的夫君在我面前,我顾他去了?还好识相出谷了。”
“咳咳。”
瓜架后传来清脆咳声。
林啭音被惊猛颤一下人“腾——”地弹开离了司徒海棠,着目视去,只见瓜架下的一眼碧绿药池内,汪毓正泡于其中,池旁岸上是脸通红的林逾川,汪毓右手大开蒙住了林逾川的双眼,林逾川正使命掰着汪毓的手指。
“呀——”寂静谷间传来开谷以来最为惊异之一声,林啭音双手掩面溜往不知何处。
“这……”汪毓被突如其来一幕惊到,不知如何是好,便欲爬出去。
“你自泡着,养穴要紧。乖女,随爹爹去寻娘亲。”一把抱起林逾川,司徒海棠脸上挂着笑哼着小曲离了瓜架。
“许是不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哎,叫我撞见了如此尴尬一幕。”汪毓狠狠拍了下自己双颊,复泡一会想到些什么,自言道:“池是司徒前辈挖的,汤是川小妹子倒的,药材也是他们投下的,人是自己寻来的,我有何错了!”汪毓揉了揉泛红的双颊,悔是掌掴。
既承下解汪毓窘境之请,司徒海棠连夜掘了一口等人高药池,灌入无根水养出的药基,泡些山参三七白术此类养气固本之药材,百花谷山奇水异天下再无二般这处,得天独厚如这般,百载千年下来氤氲弥养些灵息活气也不足为奇,有此调汲再经一夜露精月华之滋养,这口药池说是仙家琼池也不为过。喊来汪毓早早泡下,浑身舒坦说不出的受用,虽及卯时晨风颇凉,浸在池中却不觉半分冷意,待着日头升起还有丝丝暖意拥来。
正顾泡着,司徒海棠冷着张脸来在一旁搭瓜秧护法,不多时林逾川也“咯咯咯”跑来凑热闹,三人一言半语胡乱聊些琐事,便远远瞧见林啭音匆匆踱了过来,汪毓性软腼腆,裸着上半身羞于见人,求了司徒海棠拉起秧架杂草挡住,林逾川觉着有趣,也随了一齐躲在秧架之后,所然林啭音来此不曾瞥见二人,自顾做些夫妻悄悄事来,才有前时那一幕。
时近晌午,日头正值毒辣,所幸谷间山林阴翳遮蔽,层层筛下的射阳投在药池时候,也剩不了几分毒性,汪毓只觉得暖洋洋的甚是舒坦,药力被吸收不少去,眼见着一池绿水淡了,清水不遮池底双膝清晰可见,汪毓脸红一番,伸头看了看四周,见是无人,探出手将长裤拨来穿上。
“你倒扭捏,脸皮不随你师父去。”司徒海棠闪身来到身后,悄声靠近突然发声将汪毓吓了一跳。
“感觉如何?”一边摆下带来食盒中的碟碟碗碗一边着手在池中划了划。
“气府亏空,还是察觉不得内力,但是运气,筋脉胀痛难忍。”
“这才几时,你道是什么灵丹仙霖都能愈你气府了?眼下还只是固本调养阶段,尚未上药,生气的远在后头,还得看你恢复进度。”司徒海棠正过身子,双手都浸到池中神情凝重,汪毓目得有些害怕:“前辈,池中可有异样,可是我身子里的毒太过顽劣叫池水都污了?”
“不是,我洗个手。”
汪毓觉得携食盒而来的司徒海棠,没有前时那般想要尊重了。
铺盒为桌,上头摆满小盏小碟十几许,碟盏内虽有香味导出,却惹不得食指大动——香是异香而非菜香,尽是参芝花草等,饶是汪毓自小山中长大,于些物却认不得几个。
“百花谷奇珍异草不少,可要凑足这一盒倒也不易,小子,我便是于川儿也无对你这般掏心,这些本都是随我至花冢的棺材底呀!”
敬意再升,汪毓于池中长揖,仰视着司徒海棠:
“司徒前辈,我是要吃了这些吗?”
“吃不得!吃不得!”司徒海棠连连摆手:“都且苦得要命你入不入得进口去且另说,都是大补之物,少时半日嚼一片芝叶含一根参须倒还可行,真大口啖嚼过犹不及时,你也不怕气血上涌爆体而亡!”
汪毓缩回了举着灵芝的左手,“那要何为?”
“接着泡,盏碟之上刻有泼药时辰与泼之剂量,或整盏或半碟,你循着此般便可,循序渐进自顾洗着,接下来两三日都得与水相亲了。”
司徒海棠转身欲走,汪毓轻声将其叫住
“司徒前辈?”
“还有何事?”
“将逾晌午,晚辈未曾用饭,饶是早时有食不耐现下腹中饥饿,出池不得,不然也不如此唐突冒昧。”
司徒海棠猛地一拍脑袋:“难怪总觉得忘了何事。”
升起不久的敬意,眼下又落去几分。
山里的生瓜、蕨菜甚是鲜亮,或切或焯拌好来食极为香甜,刚爆的椿芽、冒头的嫩笋、墙头的菜干,掬来佐些腊肉来炒下饭得紧,再煲一锅鲜美无比的山菌藏红花汤,汪毓呼呼呼就是三大碗米饭。
而后几日,便是泡来待食食完则泡,除了大小不便时,连觉都在此间睡下。倒也稀罕,若是平常时平常水,此番泡法早是外皮白烂堆皱,可用得此药来,不说皮表如常未有不堪,反是神采更佳筋骨更健,若非气穴仍堵,汪毓真当自己已将活来。
第四日晚时,司徒海棠正领着蹦跳着的林逾川来此换汤,目得汪毓面色红润略有浮肿之相,上前号脉一番过,笑嗔:
“取实有度过盈则亏,你身子可有不适?”
汪毓闭目审自一番后,张目答道:“不曾不适,唯眼睑沉重一时昏沉总是要睡。”
“可是要睡,任再泡去睡下便难再起!出来吧。”司徒海棠双手搭在汪毓臂上,汪毓借力攀出,时下焦阳西沉谷间冷清,阵阵寒风吹来叫汪毓打了个寒颤。
“筋络修修补补已是牢固,汤补现下作用不得显了,你今晚睡客房便是,明日始放心开穴!”
“噫——”但见林逾川捂着鼻子离汪毓甚远,一脸嫌弃神情:“大哥哥,你比臭伯伯还臭,快与我爹爹的药坛子一般臭了。”
汪毓红着脸提起袖子嗅了嗅,哪里臭了?我自闻不得?
司徒海棠笑了笑:“你是入鲍鱼之肆,久不闻其臭,川儿,带大哥哥去洗洗,换套我的干净衣服。”
“我才不去,熏死川儿啦。”林逾川皱着眉转身小跑回了竹居。
司徒海棠摇了摇头:“这孩子。”
汪毓凝视着远去的林逾川,那根乌黑俏皮的麻花辫随着双肩颠动一蹦一跳,煞是可爱,不觉想起幼时那个总跟于自己身后的小女孩,一时恍惚。
“你这衣服也穿不得了,药渣污渍都侵满了,我重新寻一套干净衣服与你,你洗过来竹居用晚饭。”
一时无二话,净体换衣用饭回寝,许久不曾沾床睡得甚为舒坦,不觉天晓。
啭啼鸟鸣叫不醒酣睡的汪毓,倒是一阵肉香驱走了周公,睡眼惺忪出了竹棚,循着肉香走去一棵大树底下,但见司徒海棠蒲叶做扇,摇吹着炊火,林逾川将一双本就不小的水目瞪得诺大,紧紧盯着身前的烤架,竹木互搭的烤架台上,几串鲜鱼野果嫩姜烤得正宜,当中是些小兽家禽,鸡獐兔鸟倒也能辨。
“真香啊,司徒前辈。”临至烤架,被这肉香一熏,再看得滋滋冒油的尤物,汪毓已是清醒了大概,腹中咕咕口水快是流出。
“急不得,炙肉谨需慢炙,三分火力六分耐心,剩下的一分,全靠我的秘方裹味。你先去洗漱,急不得也!”
草草抹了把脸,汪毓便蹲在烤架前一动不动,司徒海棠见这番,心中欢喜:“滋味胜过外头吧,我一生平庸,唯三件事我让不得人必较之以真,一是夫人为天下第一,一是种花天下第一,这余下一着,便是这炙肉的方子,小子,你口福不浅!”
汪毓似不曾听到司徒海棠言语,口中只顾呢喃:“食肉!食肉!食肉!”
司徒海棠白了汪毓一眼:“牛嚼牡丹食而不知其味,山猪吃不得细糠也!”
再刷过一层佐料,复说到:“叫你先美美吃上一顿,接下来可要遭一番苦了,开穴通气从来不是容易之事,肚中有食,耐苦的性子也壮些!”
闻此说言汪毓眼中亮光闪过,视向司徒海棠:“如何开穴,如何通气?”
“呵呵,你道你师父此番寻我只为恢复内力?如此小事何须跋涉费事至此?我虽不才,除些养花弄草的本事,还有些助你化蝶的手段”,回视汪毓目射精光,一改前时慵懒神色:
“秘药相载,沸汤镬煮,针刺齿刮,铜胴炼体,刚气强灌,长驱直入,便要复穴,更是破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