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倾盈很气,她来到建康之后的好心情只存在了一天。
钟家是青州大家,已经传承近百年了,第一任钟家家主曾是谢道子的跟班,谢家南下时,钟家还很弱小,当时的家主认为谢家除了土地,还有名声威望,放弃祖地南下还有复兴的希望,而钟家若是放弃了土地,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们选择留在北方。
虽然两家分居两地,但情谊却是不曾减弱过半分,谢家在青州的祖坟都是钟家在照看守护的,此次谢恭伯设宴,钟家是作为第一梯队的客人被邀请的,但钟家家主因为年事已高,经不起颠簸,所以由长子钟渚带队,带着首徒严翼和几个钟家的优秀晚辈前来赴会。
钟倾盈是闲不住的,来到建康的第二天便要出门逛逛,见识一下南雍的帝都,严翼自然是要陪同了,接着就遇到了于少欢,然后就被抓走了。
其实被捕这事也不怪严翼,南雍和北秦的国情相差巨大,再加上建康是南雍的都城,而青州只是北秦的地方,所以导致了迥然不同的行事方法,而严翼还用它以往那一套来处事,这当然是完全不行的,即便他报上了谢传枚的名号也没用。
其实捕快将他们带回去也只是为了给上级一个交代,丝毫不曾委屈他们,等到谢传枚的长子谢洛桥去领人时,也没有片刻为难就放人了。
但即便如此,钟倾盈也是感觉无比丢脸,谢洛桥虽然是谢传枚的儿子,但和他的父亲却是截然不同的人。无论文采武功还是性格气质,都是谢家洛字一代最出类拔萃的人物,谢恭伯对他的评价是“谢家后继有人”,这样一个青年才俊,钟倾盈自然是好感万分的。
可是这份好感却因为这次被捕而变成了羞耻,好感有多大,羞耻就有多大,虽然谢洛桥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对她安慰有加,但依然无法让她释怀,这几天她在谢洛桥面前根本抬不起头,甚至都要绕着走,而别说一些乱七八糟的幻想了,而造成这一切结果的元凶,就是眼前的这两个人。
于少欢见到姑娘杀人的目光,小声对姜且道:“你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会有人认识咱们么,唉,从进门到现在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打脸速度还能再快点么。”
姜且道:“这不能怪我啊,我说这话的时候还不认识这个姑娘,这只是个意外。”
于少欢苦笑道:“你狡辩这些有什么用,赶紧脱身才是正经的。”
姜且立刻保证道:“放心吧,我像你保证不会有事的,她应该也是客人,既然是客人,就绝不会叫嚷的,再者说我们又不是偷溜进来的,是跟着魏王堂堂正正从正门走进来的,谢家没理由赶我们走啊,你这种做贼心理到底能不能改了。”
“你的保证我现在连半个字都不敢信。”
钟倾盈见他二人在那边嘀嘀咕咕,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更是怒火中烧:“你们两个小贼今日便是插上了翅膀也休想逃掉。”
姜且奇怪道:“我们为什么要逃啊,大家都是来和贺寿的,筵席还没吃呢,走什么啊。”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啊。”姜且尚在东拉西扯,钟倾盈的师兄严翼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也走了过来。
姜且见是对方来了同党,心中叫苦,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大声道:“哎呀兄台,好久不见啊。”
这声极大,周围宾客都听到了,但都只当他们在朋友叙旧,谁都没有多想
严翼小声说道:“谁是你的兄台,上次的账还没算完呢,今日你们便是插翅也休想逃掉。”
不愧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连台词都一模一样。
姜且道:“咱们之间那点事本就是误会,犯不上在这种场合动刀动枪,不如一会喝一杯握个手,认识认识怎么样。”
“谁会想着认识你们这类猥琐无耻之人。”钟倾盈在旁尖声道。
于少欢怕她的声音被别人听到,连忙开口当和事老道:“大家都是谢家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朋友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
严翼哼了一声道:“与你们没什么好说的,奎师弟,邦师弟,我们一起动手将他们带到那边没人的假山处,好好算一算旧账。
四人很快就呈扇形将于少欢和姜且围住,意图很明显,就是不同声色的制住二人,然后拖过去算账。
严翼有这个自信,他在那天之后回想了与于少欢的交手,越想越觉得于少欢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此时才有了这个打算。
姜且见他们慢慢靠近,一边后退一边道:“你们别乱来啊,我的功夫可是很强的,在我们家没有任何兄弟比我强。”
严翼不知道姜且是独子,但不妨碍他的鄙视,“哼,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哪个乡间来的土包子,因为没见过真正的高手所以在那自吹。”
姜且又道:“你们若是再靠近,本高手立刻大叫救命,不信就试试。”
严翼冷哼一声,右手的两只手指猛地点向姜且腰间,显然是想在他叫喊之前制住他,被唤作奎师弟和邦师弟的二人也同时攻向了于少欢。
姜且见状丝毫不慌,暗中运气于腰椎大穴,待到严翼的的手指临近时,腰身一摆,便轻易的将这一指化解了。
由于四人向他们靠近时,于少欢二人也在后退,所以等到动起手时,于少欢已经退到了一个柱子边上了,严翼的两个师弟手刚抬起,于少欢就闪到的柱子后面,靠着柱子来与他们周旋,他是吃定了严翼一方动作不敢过于明显,不会连续发动攻势,所以才会用这样有些戏弄的方式躲闪。
严翼也确实有些放不开,今日在昭阳宫见到二人,他是十分意外的,也正因为有些摸不准二人的脉,所以才这般畏手畏脚不敢动作太大,否则直接去谢传枚那里举报就完了。
“想不到于公子也在啊。”几个人正在纠缠,旁边传来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
几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伙人向他们走了过来,为首的乃是那日在郭家酒楼见过的木川的表哥方骥,与他同行的也基本都是那天的那些人,擅长长袖舞的邵公子也在其中,于少欢事后得知他名为邵荷,是一个无论举止动作还是名字都很阴柔的人。
方骥没想到眼前的几人是在打架,以为他们是一伙的,开口道:“想不到谢府主对于兄这般重视,连这等场合都带进来。”说话时谢府主三个字咬的很重,颇有些不屑的意思。
严翼这才知道于少欢来历,顿时生了退缩的心思,他原本以为二人也只是寻常世家的子弟,这样双方都是谢家客,即便在这闹起来他也不怕什么。但若是二人是东府的人就不一样了,钟家一方亲近的是谢家的大长老一脉,大长老虽然在谢府地位很高,但跟真正手握实权的谢传敬还是比不了的,毕竟后者现在是谢府的招牌。
邵荷接口道:“也不知谢师叔是怎样想的,定要请这些粗人来,看着就惹人心烦。”
邵荷这话代表了现在昭阳宫内多数人的想法,他们有着很强的优越感,对于谢府将什么货郎帮南舵舵主、大江会当代会主等江湖人物请来的行为十分不满,显然此时严翼一伙也被当成这类人了。
这话出口于少欢和严翼都是阴容满面,钟倾盈心思直,有什么不爽直接就说出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邵荷闻言背手看天,一副不愿意回答的样子。
于少欢道:“我等粗人自然不入邵兄法眼,邵兄文士风流,以曼妙舞姿扬名北秦,天下皆知,这是我这辈子都比不了的。”
郭家酒楼那次比斗,名声最大的并不是于少欢,而是邵荷,毕竟比斗看见的人少,而舞蹈看见的人多,再加上乌锤那句不男不女的评价,邵荷和他的长袖舞当真是瞬间闻名京城。
严翼来得时间虽短,但于少欢和邵荷的名字还真听过,此时听得双方互相的称呼,很快就将人对上了。
钟倾盈满脸惊讶,“你就是那个跳舞的?”
邵荷的脸瞬间就红了,在跳舞之前,他还觉得这是一件无比浪漫的事,但事情随后的发展让他知道自己办了一件蠢事,心里已是极为后悔了。
但即便认为自己办了蠢事,此时也不能承认,不承认还能博一个为了公主的名声,承认了就是真的蠢了,“长袖舞乃是三代……”
邵荷开始滔滔不觉得介绍长袖舞的由来,于少欢不仅没打断反而一脸认真的听着,似是极为感情去,这让他非常纳闷,但随后方骥的拉扯就让他明白了缘由。
原来是周围的不少宾客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邵荷恰好此时开始介绍他的舞蹈相关,旁人只听了一句边联想到了此人是谁,所以都闭上了嘴看着他一人表演。
若是只有于少欢和方骥几个人在,邵荷还能骗骗自己,但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顿时让他脸上挂不住了,原本的滔滔不觉犹如被掐住了脖子一般戛然而止,手足无措的站在了那里。
钟倾盈见他模样好笑,第一个没忍住的笑出声来,她这一笑让周围所有的人都忍不住了,顿时笑声一片。
邵荷此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方骥虽然不想管这事,但此时也不得不出头了,他无力阻止所有笑的人,就只将目光放在了钟倾盈和严翼身上。
“你们是谁?”方骥冷着脸问道。
严翼本就不是怕事的人,此时冷声道:“练武之人,武功的武。“
这般明显的讽刺让方骥大怒:“你有种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怎的,你要与我比舞吗?”
这一骂双方便再无节制,越骂越烈,而于少欢和姜且恰好站在两伙人中间,进退不得,颇为尴尬。
“住口!”这边的吵闹终于引起了谢家的注意,谢传枚和谢传敏同时赶了过来,“你们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居然这般放肆。”
谢传敏仗着自己的地位,不问缘由地一句话将方骥、严翼和于少欢三伙人全包了进去,场面瞬间安静了。
“哈哈,是他们双方闹起来的,我们兄弟只是路过,不关我们的事。”姜且见状团团拱了拱手,拉着于少欢就退了出去,也不走远,就站在人群中看热闹,仿佛真的与他无关一般。
严翼见惊动了主人,便知道此事该是了解了,因此非常光棍的拉着钟倾盈认错道:“此事是小侄不对,惊动枚叔和敏叔了。”
钟倾盈很不甘心,但谢传敏却对这个态度非常满意,“呵呵,贤侄是北方来的,那里民风剽悍,一时冲动也不足为奇,不过你们。”谢传敏说着话锋一转,对方骥道:“你们都是传承数代的世家子弟,怎么也能如此蛮横。”
这话看似是在骂方骥,其实将严翼也带进去了,严翼极为不舒服,当即拱了拱手道:“对不住了敏叔,小侄这就退下。”说着也不再理会谢传敏,转身就走了。
谢传敏被闪了一下,顿时有些挂不住,但好在事情已经结束了,没人多注意他,他稍加掩饰,便将这一瞬混了过去,方骥也冷冷地看了于少欢一眼后便掉头离开了,一场小小的风波,看似就这么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