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在东阳东边,是一个不大的小郡,郡守名为张井,当孙式和吴宗扯旗造反的消息传来后,他立即加强城防,征调民夫,鼓舞士气,撕碎劝降信的同时向建康求援,宣誓誓与乐安共存亡,一时间整个乐安众志成城,上下一心,只等着孙匪来袭,杀他个头破血流。
只可惜张井突然暴毙,使得此城给孙式造成的麻烦远没有达到最初的预期。
接替张井掌管乐安的是郡尉曹彦,曹彦本家是乐安大户,他和兄弟曹岱自幼筑基练武,是东南一带有名的高手。
曹彦此时的心情很差,曹岱在八月中跟着孙式去偷袭东陵山庄,这本来是一件很隐蔽很稳当的事情,却不知在哪里走漏了风声,没能拿到肖永不说,还把自己折了进去。
曹岱在追击逃亡的肖永时,被肖永鬼魅般的步伐闪到身侧,一记肩靠撞碎大半肋骨,挣扎了数天后一命呜呼。
兄弟死了并不是曹彦郁闷的原因,他的坏心情是因为家里没法待人了,老娘在哭,一群弟妹在哭,侄儿侄女在哭,兄弟姐妹也在哭,这些人都哭了,他那些没多少悲伤的妻妾也不得不跟着哭……
他娘的,感觉老子也快死了!
“将军。”
躲在衙门里求清净的曹彦正默默地剥着螃蟹,听到呼唤抬头看去,见副手垂首躬身立在门外,极为恭敬。
副手名为曹兴,虽然也姓曹,但和曹彦没有亲戚关系,“兴子,呵呵,来的正好,一起吃蟹。”曹彦对待下属时是个很平和的人,呵呵笑道。
曹兴微微摇头,进屋后小声报告道:“大将军来了!”
曹彦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大将军就是孙式,孙式这次扯旗给自己取了一个很长很威风的名号,但因为太拗口,他的草莽手下总是念得颠三倒四,无奈之下便简单称为“天胜大将军”。
“现在是半夜,他怎么来了,是你打探到的还是他派人来告知的。”
“派人来告知的,来人是葛烈。”葛烈是孙式的重要心腹,曹兴这么一提,曹彦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将军不必着急,我对他说您因为岱将军的事茶饭不思,早早睡下了,您可以想一会再出去见他。”见曹彦比较颜色,曹兴连忙又补充道。
“很好。”曹彦极为赞赏,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突然问道:“白天的时候,你有在城门那里接到孙式入城的消息吗?”
“没有。”曹兴连连摇头。
曹彦微微颔首,“孙式没进城,却派葛烈来报信,这是要引我出城啊。”
曹兴立在一旁一言不发,曹彦略略思忖:“你派几个人去城外看看,向北走,查查吴宗现在在哪,是不是也来了。”
“好。”曹兴干脆道:“不过还要告知将军,大将军若是真与吴大将军相约在咱们这见面,现在派人怕是晚了,来不及得到反馈的。”
“尽管去。”曹彦挥了挥手,“吴宗若是来这,那咱们现在派人确实晚了,但若我们要去吴宗那,现在派人刚刚好。”
挥退了手下,曹彦换了身衣服,一边思考一边朝着葛烈所在的会客厅走去,能让孙式在这个时间段偷偷摸摸来的事情,他认为一定有吴宗有关。
虽然孙式和吴宗在中秋节同时发难,但两人却是各自为战,划了一片地盘各自打各的。
吴宗以会稽为中心,四周扩散,孙式在晋安郡亮出了自己的名号。
晋安在江州和扬州的交界,与夷洲隔海相对,算得上的孙式的老巢,孙式在这里亮出旗号看上去无可厚非,但实际上却是算计了吴宗一手。
晋安的大旗虽然拉了起来,但孙式却不在那边,他于同一时间在东阳郡做出了大案,然后自东阳南下,很快便扫平了永嘉、临海等郡,接着才与自晋安北上的人会合。
说白了便是先把北边的东阳和南边的晋安占下来,然后再慢慢消化中间这一千多里。
这么做这等于是在某种程度上断了吴宗的退路,东阳就在会稽之南,南下之路被孙式先拿下了,吴宗能选择的,就只剩下北上了。
当然南下强争东南也有可能,但孙式料定他不敢,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以吴宗优柔寡断的性格做不出来。
吴宗也确实没做出来,于是孙式凭借着我无赖我有理的伎俩在数天内就吞下了一千余里,而吴宗那边却没什么进展。
“葛老弟!”到了会客厅,曹彦张开双臂迎向葛烈:“让葛老弟久等了,这段日子真是,唉,一言难尽。”
“我懂我懂。”葛烈面上满是真挚的悲戚,“曹二哥直撞上了肖永,这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些。”
“为了大将军的大业,老二也值了。”曹彦面上无比坚定,“大将军呢?”
葛烈忙道:“大将军在城外,不在这里,曹大哥还请随我来,带上些弟兄。”
曹彦早有预料,爽快道:“带路。”
曹彦之所以认定孙式和吴宗会在此时此地见面,除了因为他的地盘在双方势力的交界处,还有着自己对时局的判断,他觉得二人这次见面,是谈论该如何突破现在遇到的瓶颈的。
瓶颈这个词在脑中一浮现出来,曹彦就觉得好笑,同时又有些不安,扯旗造反不到半个月就遭到了发展的瓶颈,这中情况半年前刚刚出现过一次,那次他在瓶口,而这次他在瓶里。
曹彦心里担心,等在城外的孙式却比较放松,虽然现在的情况看上去与正月里的造反相似,但孙式知道这里面的本质差距。
第一是上次他的处境更难,在那一次起义中,如曹彦这些东南士绅不是敌人就是中立,几乎没有站在他这边的,而这次却望风披靡,所到之处一片跪拜。
第二是这次他得到了荆云的明确答复。
想到了荆云的保证,孙式就无比舒坦,无论荆云的身份地位发生什么变化,无论他的生活变得多么安稳幸福,他心里始终有一个坚信,荆云与他是一类人。
这一点现在也终于得到了证明,荆云承诺他等他西进时二人合力,不理会豫章的陆氏老宅,向西取桂阳,然后北上湘东郡,进入荆州。
关于荆州,孙式是有一些了解的,荆州很穷,荆南一带算得上是南雍最穷的一片了,因为穷,所以无所顾忌,所以那里的民风也是整个南雍最为剽悍的,随便煽动一下就能拉起一支巨大的队伍,不像东南,大部分人都能吃饱饭,除了地痞无赖没有人愿意跟着他折腾。
除了好拉队伍,去荆州还有一个巨大优势,那便是刺史殷初平的危机。
殷初平可以说是南雍的封疆大吏中最没本事的了,他是平民出身,能走到刺史的位置有两个重要的因素,一是与谢家交好,二是深的雍帝信任。
然而现在雍帝却病了,新执政的端木盈丰又与谢氏不合,这便使得殷初平的刺史身份尴尬起来,再加上他拒绝向端木盈丰的老丈人行贿,所以孙式断定这个人干不了多久了,要是能在他刚入荆州的时候就被撤职那就太完美了。
“张老弟,见了吴宗后,还是你说话吧。”孙式呵呵笑道:“前次去荆云那里,不就都是你说的话嘛,咋这次就一定要我开口呢。”
韩荻,韩家的子弟,孙式的军师,现在叫做张荻,他在七月里跟孙式一起去了南康,成功地劝说了荆云,“大将军,这不一样,吴宗这边讲究很多,我说话怕是不够资格。”
“穷讲究,有什么不够资格的。”孙式满不在乎地道,“本以为他是个人物,不曾想却是个废物,若不是想要他帮咱们挡着北边的人,我都想先把他收拾了。”
孙式现在特别瞧不起吴宗,他本以为东海王一死,吴宗就能立刻下水,没想到他拖了这么久,虽然在他拖延的时间里他成功的劝说了荆云,但也失去了突袭货郎帮的机会和北上建康的可能,只剩下了一条西进之路。
这得与失是赚了还是亏了,孙式认为亏了,他觉得荆云是一定会与他联手的,而货郎帮的成功分散让他十分不满意。
“大将军。”张荻拱手道:“我知道大将军瞧不起吴宗,但还请大将军记住,与吴宗交谈时,不要说你们,要说咱们,要表现的亲热些。”
“我理会得。”孙式呵呵道:“就是好兄弟一家人的感觉嘛。”
“对,这主要也是给他手下的人看的。”张荻点头道:“说句不恭敬的话,我希望大将军的姿态放得低一些,最好让他们以为咱们是附庸,吴宗的起兵原因是为东海王讨回公道,因此没有西进的理由,只要让他的人觉得东南已定,他就只剩下北上一条路可以走,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去跟吴兴郡的人硬磕,才能给咱们争取出来时间。”
孙式连连点头:“老弟放心吧,吴宗这种人好对付,两句话他就找不着北了。”
“大将军不要掉以轻心,今日不同以往,他的身边该有不少人出主意了。”张荻满是担忧之色,“只要能让他北上,我们可以许诺任何好处,甚至钱粮兵将都可以支援一些。”
“好。”孙式应下后道:“他即便看出来咱们的想法也没什么,就像老弟说的,他的起兵原因是帮东海王讨回公道,手下的人都看着呢,他只能北上,这是阳谋,没办法的。”
“那倒也是。”
思忖了片刻,孙式突然道:“张老弟,你说我把东阳、乐安、临海、永嘉等都送给他行不行,这些地盘看上去是咱们的人再管,但实际上都是当地豪族说了算,虽说他们给咱们提供了不少钱粮人手,壮大了声势,可等咱们去了西边,这些地盘就完全没用了,不如现在拿来做人情。”
张荻目瞪口呆,他简直无法理解这种想法,打仗争的就是地盘,怎么会有转战他处就把之前的地盘扔掉说法。
孙式见他低头不语,以为他在思索,便继续道:“而且我认为把他们交给吴宗,能让他更强大些,更有利于他替咱们挡刀子,你说呢。”
被点到了头上,张荻缓缓开口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没必要。”在他的立场里,或是说韩家人的立场里,是不希望看到一个统一的东南的。
说话时,曹彦出现在了视野里,“就像这乐安曹家,他们率先支持的大将军,更在东陵山庄折了一个家里的顶梁,大将军若是在以这般缘由舍弃他们,以后怕是很难再得到他们的支持了。”
看着曹彦越走越近,孙式略略沉默,突然笑道:“张老弟说的对,这是我欠考虑了,哈哈,那就先这样。”
看着孙式带着爽朗的大笑迎向了曹彦,张荻满脸不愉,孙式既然提出来说了,就说明这想法他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此时虽然算了,但之后很有可能与吴宗签私下的协议。
“大将军,曹某实在不知大将军至此,有失远迎,望大将军不要怪罪。”
隔着好远,曹彦就恭敬的躬身拱手施礼,孙式忙迎上去道:“曹老弟说什么呢,咱们本就是亲兄弟,只是我时间太紧,没法去府上祭奠岱贤弟,拜访老夫人了。”
“大事重要。”曹彦低着头,心里不以为然,去了家里一旦老娘不理你,我在中间还难做人,不去最好。
“不知大将军这次过来,是……”曹彦试探问道。
孙式笑了笑,我想请曹贤弟陪我去一趟剡县。
“好。”曹彦先应了下来,然后小心道:“剡县该是吴宗的地盘吧。”
“这是哪里话。”孙式不悦道:“吴兄是我的结拜哥哥,我们之间不分彼此,还能说脚下就不是吴大将军的势力了么。”
“大将军说是,那就是。”曹彦立刻答道,“我听大将军的。”
孙式拍了拍曹彦的肩膀,“我理会得。”
说着转身向后,边走边道:“曹老弟先跟我去喝两杯,等东陵李家,永嘉海蜃帮等来了,咱们就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