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兴郡位于钱塘北面,背靠太湖,原名为乌程,。
乱世时曾有一个诸侯在这一带建国,国号为吴,定都在太湖右岸的吴郡,为了讨个吉利,便将乌程改名为吴兴,雍朝统一后,有人提出将此地的名字改回去,端木先是个自信洒脱的人,问明缘由后浑不在意,哈哈一笑,“吴兴就能兴吴吗?”,便打回了这个提议,从那以后,这里就继续定下来叫做吴兴了。
吴兴郡的郡守名为周超,是开国的七大异姓豪门周氏的后人,周氏现在已经没落,虽然族里的老爷子名字前面依然有着象征着的荣耀很长的头衔,但其实周氏掌握的实权位置并不多,周超的吴兴郡郡守更是在地方上唯一的高位了。
吴兴的郡守府内,周超坐立不安,从八月十五吴宗造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他的工作时间几乎都用来写东西,正式的公文非正式的书信不间断的发往建康,随时报告吴宗的情况并向中央求救,然而却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朝廷没消息也就罢了,监国的端木盈丰是个不靠谱,但家里为什么也不给回来封信呢,周超非常不解。
就在他皱着眉头,仔细琢磨时,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接着便是询问门口侍从的问话,“大人午睡起来了么?”
“是符先生吧。”周超半站起身接话道:“符先生直接进来就好,不必让人通传。”
符先生名为符准,三十余岁,瘦瘦高高模样斯文,进屋里后拱手微笑道:“打扰大人午睡了。”
周超一脸衰样,痛苦道:“就现在这个情况,还哪里睡得着呢。”
符准轻轻皱着眉头,“大人的家里还没有消息?”
“没有。”周超无奈道:“唉,是好是坏也回个信啊,这么吊着,让人心里实在是没底。”
“这就奇怪了。”符准沉思道:“公子半个月去前建康时,大人不是嘱咐过他无论什么情况都要传回来个信息吗?”
周超连连摇头,以手扶额,心里越发不安,连儿子都一去不回,说明把他晾在这里,是家里的统一决定。
“要不我回去看看?”周超突然说道:“此去建康来回两夜一天足够,不会耽误什么事。”
“万万不可。”符准大惊阻止道,“吴宗随时可能北上攻城,大人此时离城,若是被城内那些人探查到,将会是灭顶之灾。”
周超为自己努力争取道:“不会的,我今晚出发,回去向父亲打听清楚京城里的情况,明晚就能回来,小心一些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符准心里明明白白,周超这就是想跑路了,要是真放他走了,他到建康后就会立刻身患重病,能回来都有鬼了,便苦心劝阻道:“大人,现在情况特殊,城内之所以还算安定,靠的全是大人家里的五千族兵,公子已经离城,若是您再离开,这五千人将没人能指挥的了,城里这些士绅什么德行您也清楚,都是吃里扒外的,都在等着大人放松呢,此刻万万不能懈怠啊。”
周超想跑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正式提出来了又怎么轻易放弃,“符先生,昨天咱们得到了线报,吴宗秘密出城南去。”
符准连忙点头道:“不错,我也对大人说了,吴宗此行必是去见孙式了,等他回来之时,就是北上之日,这不更加应该留守待援吗?”
周超连连摇头:“既然他回来之日就是北上之时,那我这次回去就更有必要了,一定要在他来之前弄明白为什么建康那边一点信都没有,只有搞清楚朝廷的援兵到底何时才能到达,才能在之后的守城工作中做到有的放矢……”
符准满是无奈,长叹道:“既然这样,那就让我替大人跑这一趟……”
“你不行。”周超大手一摆:“我儿子回去都没能传回来消息,更何况你呢,这次我必须亲自跑一趟……”
周超兴奋的搓了搓手,他从未想过自己说服不了符准,若不是为了交代一些事情,昨天在刚知道吴宗向南去和孙式密谈的时候他就跑路了。
“等我走后……”
“报告大人。”
周超刚开始安排事情,门外传来了一声洪亮的报告声。
周超眉头微皱,“有什么事。”
“有一封大人的家书。”
现在来的家书?周超和符准同时一怔,周超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符准则是又惊又喜。
“确定是我的家书吗?谁送来的?”若不是符准在场,周超可能拆都不拆当成没收到直接弃城回去。
“是公子的护卫李虎送来的。”
符准见周超犹豫,连忙喊道:“等什么呢,赶紧拿进来,不知道大人等这封家书等了多久吗!”
看到符准双手呈上来的一卷书信,周超抬了抬眼皮,接过撕开了泥封,展了开来。
符准递上了书信,就退后站定,十指交叉扣在腰带上,垂首盯着自己的指甲,无论寂静地如何尴尬也不说话。
良久后,周超咳嗽一下,沉声道:“符先生,拿去看看吧。”
符准没有矫情,微微行礼接过后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毕,彻底松了口气。
信上周老家主明确的表示出,若是没有朝廷的正式命令,你绝不可以离开吴兴郡半步,即便城破也不能离开,死也要死在吴兴,若是敢弃城,那就不要做周家的周超了。
符准向前一步,把信放到了案上,选择性地忽略掉了周超刚说的话,开口道:“大人准备怎么做。”
周超撇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他的现在的心情是在恼火和失望中带着一点庆幸和恐惧,恼火是因为这封信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在自己刚刚说要走的时候来打他的脸;失望是这封信拆了之后,自己就再也走不了了;庆幸是幸亏没走成,要不然就被逐出家族了,周家家主是他的伯父,他不认为那个严厉的老头会为他徇私;恐惧则是最后那句“不死不得离城”……
符准见周超面色很难看,觉得不开解一下没法说事了,便轻咳一声道:“大人该理解老家主的难处啊……老家主虽然才华卓着,国之柱石,但毕竟年事已高,无法在朝廷任职,令兄周趣大人虽然挂职在门下省,但他至孝,坚持要问老夫人守孝三年,不肯去门下省就职现在才过去两年,这种行为也感动了令姐,据说令姐在自己的府内设了一个佛堂,日日念经……”
符准这话翻译的明白些,就是你大伯父看上去尊贵,但实际上是个没用的样子货,你大堂哥也是没用的,在门下省混不下去了,打着守孝的旗号不肯上班,你姐夫虽然混的不错,但是跟你姐姐已经闹到快离婚了……因此你们周家现在在官面上拿的出手的人不多,所以你这个吴兴郡守决不能退缩,死了,周家可以去哭诉,或许还能换个人换个地方继续当郡守,可退了,连哭都没脸去哭,就什么都没了。
周超也完全明白符准的意思,他这个郡守也是因为接了父亲的班才当上的,他父亲原本是庐江郡郡守,跟庐江王闹得干不下去了,便想让家里琢磨琢磨换个地方,于是他就来了吴郡,老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家养老了。
当然也并不是只有在朝廷任高位的家族才厉害,如现在的南雍第一世家韩氏就没有一个本家人在朝廷出任重要实职。
“符先生认为,我该怎么做。”收拾情绪,周超不得不面对眼前的麻烦了,他可是不想死的。
符准沉默不语,周家来信,这是好事,但信上的内容既没有说朝廷的安排,也没有说救兵什么时候到,除了把周超钉在吴兴的内容外什么都没有,这是一个十分不好的信号,莫不是周家想卖了周超?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符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朝廷那边该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能及时安排人来平乱,周家觉得吴兴很难守住,便决定卖了周超,以他的死来来打悲情牌,保证家族的可能的地位不变。
“符先生……”周超又唤了一声。
符准立刻回过了神,压下心思轻咳一声道:“首先咱们要做的,还是把城里那些与吴宗暗通款曲的人拿下,如昨日大人拿到了黄家的家丁,现在就可以把黄家列在名单上了。”
周超连连点头,其实这话符准已经对他说过不止一次了,他却一直没定下心思去做,“我这就派人去安排。”
“大人不急,拿人这事,一定要做的准狠,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这一次机会要拿下所有的可疑士绅,之后在严密监视和安抚剩余的家族,保证他们不出乱子,显示出咱们吴兴上下一心,是一所钢铁雄城,这样才能……”符准面上现出一丝尴尬道:“才能给吴宗错觉,让他觉得隔壁宣城郡好欺负……”
“妙啊。”出这样的主意让符准觉得很羞耻,周超却毫不觉得,站起身大声道:“不过吴宗不可能去宣城,那里是韩氏的地盘,他不敢去,但能让他去吴郡或者绕过咱们去义兴也好啊。”
符准见他满面兴奋,就把泼冷水的话收了回去,吴宗的性格不可能绕过他们去打后面的城池,只会步步为营,在宣城和他们之间选一个,若是不去宣城,那就只能是这边了。
“然后便是求援,唉,大人要多派人回去与老爷子沟通,一定要拿一个说法回来,若无援兵单凭咱们自己,怕是坚持不到过年。”
“恩,我现在一天三信的催他们。”周超连连点头,若是没有援军,别说过年了,十月份都够呛能撑到。
“再就是江州和谯郡两个地方,大人与陆氏和韩氏熟识吗?”
“我跟陆江浔,恩,我们年岁差的有些多,联系的很少,倒是小儿与陆景祯常有书信往来……”周超提都没提韩氏,他跟韩氏的“道”字辈同辈,可“道”字辈说话管用的两个人他一个都不熟。
“别管什么联系的多少了,赶紧派人去吧。”符准苦笑道:“我们也不用陆江浔具体有什么动作,只求他能做个随时东进的姿态出来,帮我们缓解一下压力。”
“恩,只是这么突然去信求人……”周超还想保持着自己的体面,“这样吧,我记得我有个表妹嫁到了陆氏,我通过她联系一下。”
这比直接找陆江浔还要丢人,符准暗暗撇了撇嘴,“大人觉得合适便好。”
两个人从中午一直盘算到了黄昏,做出了甲乙丙丁各种计划,但依然没底,毕竟手里没多少牌打。
“报告大人。”
门外又传来的侍卫的叫喊。
周超抬起头,皱眉喊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不要来打扰吗。”
“大人,有人求见。”
周超听是这种小事,刚要发火,符准赶忙拦了下来,周超的侍卫周家悉心培养的,十分懂事,能在周超明令之下还来禀告,说明来人有点东西。
符准小声解释后,周超点了点头,“来人是谁。”
符准又补充了一句,“进来说。”
侍卫推门而入,把门反手带上后像二人行礼道:“大人,符先生。”
“来人是东府的人。”侍卫带着些许怀疑,将手里的书信递上道:“这是谢府主给大人的信。”
周超深吸口气,“拿给我看。”
符准连忙把书信转呈了上去,想比周家的家书,谢传敬的信更让他感兴趣,递上信后也没有退的太远,近距离观察周超表情。
见周超脸上泛起了兴奋的红色,符准猜测这不是一般的好事。
“呵呵呵呵。”周超把书信递给了符准,问向侍卫道:“来人在哪。”
“在会客厅候着,两个人。”
“带他们过来,悄悄的。”
“是。”侍卫离开后心道多余,我都来报告了,能不知道这要悄悄的嘛。
不多时,东府的来人到了周超的书房,“剑格(姜且),给周大人见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