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路出了永寿宫,张君夜摸了摸光头,郭维的名字他也听过,但却只在端木恂被杀的那天远远的撇了一眼,从未正式见过面。
今天这个明显交好的举动要记下,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好意,张君夜在心里默默念叨,记下了这个人情。
拿到了药,张君夜的心情略放松了些,好消息接连不断,韩道琛在私宅之后便再没有出现,不出意外该是被嘉平大师挡了下来,谢传敬也活着出了景岚寺,只是不知道伤的多重,但有阎罗令在看,该是问题不大。
摸了摸怀里的黑色小瓶,张君夜无比安定,药瓶是他从药楼里寻的,只是锦盒寻不到了,一边胡乱寻思,一边向着小六潜伏的地点走去,突然间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夜枭叫声。
张君夜的脚步骤然停下,他忽然意识到,这里似乎过于安静了。
永寿宫位置略偏,周围少有人往来,来的时候满是虫鸣蛙语,这些声音现在也有,但却比来时弱了太多,以至于这声夜枭叫声刺人耳膜,使人瞬间警醒。
永寿宫西墙外,严格说来也属于宫殿的范围,在规划中是打算造一片园林的,后因一些原因工程停止,修的半成的园林便这么搁置了下来,几年过去,这里已是一片满是杂草的荒地。
环顾四周,近一人高的杂草微微摆动,月光只能照出上面的轮廓,而在无人看到的草下,似是埋伏着无数奇兵。
张君夜把刀抽出,在空中耍了两下,劈碎砍断了一片草茎,沉声唤道:“监国?”
声音清朗两个字在寂静的夜晚传出去了好远,却没有人应答。
张君夜缓缓调整着身位,“在下误入此处,打扰到了监国赏月,实在抱歉,我这就离开,请监国见谅。”
说话时,张君夜已摆好了动作,话毕立刻向后飞退,像是要再回到永寿宫里去。
“张君夜!”
一声大喝从荒草的另一侧传来,听声音,果然是端木盈丰。
端木盈丰这声叫唤便是信号,身后霍然响起声音悉悉索索的声音止住了张君夜的后退的步伐。
张君夜心里暗叹,出宫时心不在焉,没有意识到情况不对,让自己陷入到了这不利的形势中。
“哈哈,我看今晚的月亮它又大又圆,就知道监国一定会欣赏月色,只是没想到会选在这里,无意中破坏了监国的雅致,实属罪过,我马上就走。”
他是怎么知道在这里埋伏的人是我的……端木盈丰不解了片刻,便将此事抛在一旁,大声道:“张君夜,你深夜偷入父皇寝宫,罪大恶极,还不赶快束手就擒,若是之后能老老实实交代是谁在背后主使,或许我还能特赦饶你一命。”
“哈哈,监国认错人哩,在下名为李火,不叫什么张君夜。”张君夜随口敷衍道:“不过我应该跟这个叫张君夜的长得很像,这两年已经有好多人认错哩。”
唧唧,唧吱~
微小的鼠鸣在四周草动风吹的声音中极不明显,张君夜仔细确认鼠鸣所在的方向,那是小六的藏身之处。
“休要在这里插科打诨。”端木盈丰怒道:“你便是化作了灰我都认得你。”
“哎呀,那这个张君夜可真是荣幸,能被监国这么记挂~不过监国你确实是认错了,在下真的叫做李火。”
微微动了动身子,张君夜可以感受到暗处围着自己的人在随着自己的动作而动作,小六该是在端木盈丰刚一出现的时候就隐藏了起来,位置还算不错。
“哼,纵然你取了假名又如何,永寿宫乃是父皇安歇之地,无论你……”
端木盈丰继续聒噪,张君夜已经听不进去,只想着该如何应对眼下情况。
通过在雪庵有人盯梢这一点可以看出,他们应该是一进城门就被端木盈丰注意到了,即是这样,张君夜也不觉得现在被堵在这里的原因是雪庵之外的杀人。
送走谢洛华后,张君夜本来的打算是去找谢传敬,拐来永寿宫是临时起意,不在计划之中,甚至可以说不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可却依然被包围了。
估计是来的时候被永寿宫外围的探子发现了吧,张君夜无奈笑笑,动作真是快啊,这么短的时间便纠集了这么多人来拿我。
我与小六是一起来的,若端木盈丰真是这么发现的我,那也一定知道小六的存在,张君夜心里有数了。
“监国真是冤枉我李火了,我来这里只是散步的,连宫墙都没敢靠近,怎么敢偷偷入宫扰驾呢,唉,说起来我都准备离开了,只是肚子突然不舒服,不得已留下了点东西……”
“给我拿下此贼!”端木盈丰忍不住了,大声命令道。
张君夜在同时飞速向北奔去,埋伏的近卫措手不及,被一锤击飞,飞旋砸倒了数个同伴。
张君夜刀锤并举,虎虎生风,近卫们也完全放弃了隐藏,纷纷跳出,吼叫着杀向张君夜,荒草一片倒伏。
张君夜似是不想被缠住,只管闷头向北,刀锤之下没有一合敌人。
端木盈丰隔着好远,眯缝着眼也无法看清黑暗中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喊杀阵阵,打斗似是无比激烈,全然不像是在围攻一人。
“监国,情况不对啊。”说话之人名为张双,是端木盈丰的妻弟,“张君夜这不像是要逃跑的样子,向北不远就是城墙了,就算他一时能冲得出去,也会被很快围上,到时候绝无侥幸。”
张双眉头紧皱,“怎么会做出如此自绝后路的决定呢。”
一幕僚闻言忙道:“监国,张先生,北城墙早就在咱们的算计之内,也因如此,我们才在南面多埋伏了人,张君夜该是也想到了这点,所以才想着从北方突围的吧。”
端木盈丰略一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恨声说道:“不过这些人也真够废物的,居然能被他冲出去,真不知道舅舅是从哪找的人。”
又一幕僚闻言,忙替国舅开解道:“唉,张君夜的实力确实高卓,而北方又是咱们的薄弱点,被突破情有可原,实是不该近卫之事……”
张双撇了两眼这些想抱国舅大腿的废物幕僚,极为不屑。
张双的父亲张克是个在野的混子,只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而国舅则是端木盈丰团队的核心。
张克心里不平衡,平日里难免说些国舅的坏话,批评其观点,指责其方法,时间一久,原本对国舅印象还不错的张双也被感染了,现在看到他的人就非常腻歪。
“监国!你还在吗?”
张君夜的大喊突然传来,端木盈丰微微一怔,这又是要做什么,几个幕僚相互看看,也是一副迷茫的样子。
“你还在吗?”张君夜又喊了一声。
嗯?张双突然明白了,脱口道:“监国,他还有同伙!”
端木盈丰点头道:“传信的人确实说有两个人,但咱们来时,就没发现另一个,怕是早就跑了吧,无妨,我来只是为了张君夜。”
“不是的。”张双见端木盈丰误会了他的意思,特意咬重了口音,“他,还有一个同伙!”
这下端木盈丰明白了,这不是一个陈述句,“你的意思是,那个同伙一直没走?”
张双连连点头,“张君夜该是去永寿宫里拿什么东西,他的同伙在外面望风,张君夜出来后,见我们已经把这里围上了,知道难以脱身,便把东西交给了同伙……”
张双已经想通了,“向北也根本不是因为想到了北方人少,而只是单纯的为了把人都吸引过去,给同伙向南离开的机会。”
“你还在不在了,应我一声!”张君夜的声音再次传来。
张双叹道:“当时我就觉得那一声夜枭的叫声古怪,却也没多想,唉,这里连棵树都没有,怎么会有夜枭呢。”
众人一阵沉默,片刻后那位替国舅开解的幕僚弱弱地道:“夜枭也有栖息在草中的……”
端木盈丰立刻怒目看去,那人吓得脖子一缩,赶紧向后隐了隐。
“监国,你可知道宫里有什么值得张君夜去取的东西吗?”张双问道。
“不知。”端木盈丰淡淡地道:“不过你看,郭维来了,我们问他便是。”
“郭维给监国见礼。”表情严肃的郭维披挂整齐,拱手躬身道:“多谢监国替在下拦住了这个刺客。”
端木盈丰哼道:“郭将军做的好护卫,眼看着刺客进进出出吗?”
郭维神色平静,“监国也该知道了,此人武功高绝,想要抓捕非大量人手不可,在下身负护卫陛下的重任,在刺客出现的第一时间便去寝宫护卫,实是没有多余的人了,好在监国及时赶到,想来此人绝不会有机会逃走。”
张双探头看了看郭维的身后,“郭将军怎么只带了这么几个人出来,莫不是还把人留在陛下寝宫呢。”
郭维正色道:“没错,在下估计刺客绝不是孤身一人,所以还是以守护寝宫为主。”
“那你知道这人是谁么?”端木盈丰紧盯着郭维。
“不知道,但我估计该与韩氏有关,想来监国已经收到了我的传信,韩道琛在街上大打出手,即便他是大宗师,也该给出一个说法……”
众幕僚尽皆垂首偷瞄端木盈丰,韩道琛一出现,所有人的想法都是要立刻去救谢传敬,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唯一敢说话的国舅却好像到现在都没有接到消息,一直没有出现。
“郭将军错了,并不是韩卿的人,你且跟我来,我这就带你去见见这位刺客。”
张君夜在连问三声,没有听到小六的任何回复,知他该是成功离开了,松了口气。
阎罗令被扔在了他说最后那番话的地上,端木盈丰突然动手让他结束得比较仓促,没能给小六更多时间确定位置,他还真的挺害怕小六找不到那不起眼的小瓶的。
背靠着北城墙,张君夜清了清嗓子道:“几位兄弟,能否将监国请来。”
四周半圆包围的数十个近卫没有一个人应声。
张君夜笑道:“你们既不回应也不动手,这不是僵住了嘛,赶紧,回去个人把监国请来,也算是缓解眼下的僵局。”
近卫还是没人动,张君夜连连摇头,无奈道:“真不知道监国是怎么训练的人,一点灵性都没有,你们再这么闷,我就走了啊,嘿,别看这城墙挺高,对我来说可不是问题。”
话虽然说着,张君夜却不敢有丝毫妄动,贸然上墙只会被挂在上面。
没过多久,端木盈丰带人赶到,张君夜隔着好远便看见了,知道在他发话之前这些近卫不会动手,便直了直身子,放松了放松。
“监国。”张君夜拱手行礼,这是他们今晚第一次见面。
端木盈丰动也不动,张双向前一步,大声道:“张君夜,你可认得我吗?”
张君夜凝神看了半天,终是摇头道:“虽有些眼熟,但我没什么印象啊,兄台贵姓啊。”
“张双。”
“确实不认得。”张君夜笑道:“看兄台表情,似是与我有仇?”
张双咬牙道:“张缇是我兄长。”
张君夜眉毛一挑,恍然道:“啊,行吧,不过你要寻仇可不应该找我,想杀令兄的人是东海王,我甚至可以说是令兄的救命恩人。”
张双道:“可是他最后还是死在了你手里……”
“张双。”端木盈丰出言打断,盯着张君夜道:“张君夜,我对一事特别好奇。”
张君夜嘿嘿笑道:“可是为什么今天我一下子就确定了外面的人是你?”
端木盈丰点了点头,“我自信没有做出让你认出身份的事,你却毫不迟疑,这是什么原因。”
张君夜眼睛在郭维身上扫过,充满歉意,自己也没机会告诉小六这个人帮了大忙,人情怕是不好还了。
“因为在这个时候,还来找我麻烦的,只有监国了。”张君夜刀锤向前一挥,斜斜指地,气劲迸发,外袍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
“只有监国才会在这个时候,不分轻重,这么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