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大章节!】
武夷山下,有个落于山间半隐于树林的村落,村里的房屋都极具特色,在山坡上下高低落成,每到雨季,绿色的树、黑色的石与黄色泥巴墙色彩对比鲜明,再加上衣衫褴褛的村民那张贫穷麻木的脸,画卷真实而生动。
咔!
张君夜的腰上挨了一下,钝刀划过坚固的硬皮护腰,留下了一条浅灰的刀痕和一连串牙酸的声音。
反手将偷袭者砍翻在地,张君夜惊醒回神,将在脑中突然出现的场景压下,这幅画面他已经忘却了多年,此时浮现地固然清晰,但来得却真不是时候。
然而无论如何摆脱,画面却始终挥之不去,而且越是在意它,它就越是清楚,直到那画中的人儿动了起来。
“囡囡。”“爹、娘……”“姐姐……”
杂乱的呼声伴随着哭泣,一帮短打随从强行把一个少女从某个破败的房子里拖了出来。
“老张啊,不是我不近人情,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了我租子半年了,我替你细细算了算,连本带利现在当成娶你女儿的彩礼正好,呵呵,这也是为了你好,要知道这利钱再翻上一个月,怕是你把女儿卖了都还不上咯……”
平凡的故事,老套的情节。
老张满面痛苦,“主家,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哪怕自己没得吃都不曾少了主家的租子,什么时候亏欠过……”
“啊~是这样的,我大雍要出师北伐,收复故土,作为大雍的一份子,怎能不尽自己的一份力,呵呵,半年前我跟你说过,你当时表示没钱,说宽限一个月,我说没问题,但这都半年了啊……”
“这额外的摊派,怎么能算……怎么能算,我这就去找……”
跪在地上的老张站起身来要往外冲,然而急火上涌,猛然起身登时让他一阵眩晕,晃了晃便倒下了。
“哎呀,岳父这是看到女儿出嫁高兴极了,来人,快把他抬进屋里去。”
咣!
一股大力袭来,张君夜抬眼看去,见是张双亲自下了场,他的实力明显要比众多近卫高上一线,补上了被张君夜撕开的缺口,将其重新逼回到包围圈里。
“嘿嘿,比你那大哥强不少嘛。”张君夜因为脑中的画面不断,表情狰狞扭曲,配上大光头,外人看来完全是一副官兵缉拿悍匪的情形。
舔了舔嘴唇,张君夜目泛血红,嘶哑低吼一声,全然不理会将要临身的刀剑,直取张双。
“老张是个老实人,主家这次逼得他有些急了,老实人一旦急起来难免惹出事端,不可不防啊。”
“喔?管家有什么好主意?”
“他今日倒下了,不如趁他病要他命,晚上派些许人去把他……那剩下的孤儿寡母就折腾不起来了。”
看到管家比划的动作,主家略一沉吟,“既然做了,不如全部干掉。”
“这会不会动静太大了。”
“怕什么,人人都欠着我钱,谁敢出去乱说。”
入夜,一伙人皂衣蒙面,突然闯入张家。
老张白日里只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现在已经醒了,正与妻子垂伤,冷不防一伙黑衣人突然冲入。
老张老实,但并不傻,见状马上了解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便把熟睡中的小儿子从后窗扔了出去。
“快跑!”
迷糊的小孩哪有这般反应,摔在地上登时大哭,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
老张夫妇几乎在一瞬间就被乱刀砍死,刺客翻窗而出,正要干掉小孩,一颗石子带着罡风呼啸而至,弹飞了刺客的刀。
来人是一个老和尚,身上的纳衣残破不堪,面容悲苦,双手合十,轻吟佛号。
刺客摄于和尚的压力,互相对视后,转身就跑,和尚也没有追,只是走到小孩旁,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出来时,师弟与我说,不可理会一件闲事,因此白日的事我虽见到,但却忍了,但不曾想这人如此丧心病狂,没能救下你的父母,这是我的罪过,管了闲事,也破了修行,唉,罢了,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张…大郎…张…小夜。”
嗤!
张双痛苦的大叫,他的右臂被齐根斩断,若不是危机之中一旁的家仆猛踢了他一脚,这一刀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张君夜像只是随手应付了一个敌人,刀子顺势而挥,不知疲倦不觉疼痛,甚至也不想着突围,只管冲杀。
“谈君!”老和尚看着对面小沙弥,连连皱眉,“为何这般不老实。”
小沙弥除了年龄之外,一点都不小,身材已经比老和尚要高大了,见师父训话陪笑连连,但依然左顾右盼,坐立不安。
叹了口气,老和尚微微摇头,经过十年的开导熏陶,这个弟子的性格看似大变,但童年的阴影一直都在。
即便他什么都不说,老和尚也清楚,他的心里是一直想着报仇的。
或许我就不该传他功夫,老和尚想着,可若是心魔未消,纵然没有功夫,他也一定会去报仇的。
即便为自己找到了更适合理由,老和尚依然清楚,传谈君功夫只是因为他的天资实在太好,见猎心喜,忍不住了。
我若在世,他不会有什么动作,我若不在世了呢……老和尚心中苦涩,师弟,我果然不适合做和尚。
……
三年后,一个年轻的和尚左手捧着一个罐子,右手拿着一份地址,寻寻觅觅,找到了深山的一座庙里。
“呃……这个是……”
迎客僧不待他说完,便接过了罐子,看了看上面的木牌,转身入寺,整个过程中没说一句话。
“性格古怪……师父你说得还是太保守了……”小和尚经过短暂的呆滞后,撇了撇嘴,冲着庙里大喊道:“这也算我的师门,不邀请我进入逛逛吗?”
没人应答。
“你们把我师父带走了,又不让我进去,这是什么道理,我跟你们说啊,再不说话,我就闯进去了啊。”
没人应答。
“我就不信了!”小和尚满脸怒容,从旁边的侧墙翻入寺里,只片刻的功夫,就被原路扔了出来。
麻利的站起来,小和尚拍打了泥土,“你们等着,我一定还会回来哒!”
然而刚穿过林子,小和尚义愤填膺的表情完全不见了,一把撕扯下身上的纳衣,热泪盈眶,“终于熬出头,什么九戒十戒终于不用理了。”
小和尚雀跃半天,冷静下来想了想,冲着寺庙方向磕了几个头,“师父,弟子还俗了,无论别人怎么说,从现在起我就不是和尚了,但这绝不是不认师父了,您的救命之恩与教诲,谈君终身不忘。”
跪拜后,和尚给自己从法号里取了一个字编入了名字里,大喊道:“王八蛋,小爷来报仇了!”
砰!
低沉的声音,是大锤又砸飞了一个敌人。
张君夜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被一位自我要求极为严格的高僧教育了十三年后怎么会变成这个性格,为什么自己听到的话跟师父想表达的意思截然相反呢,或许我就不适合做和尚吧!
“贼秃,你这半个月来杀了我们家十几个人,今日被我逮到,定要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依稀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胖了不少,脱掉了僧衣的少年双手握刀,浑身欲血,眼里紧盯着那个废话不断的财主,无比惋惜,唉,还是着急了啊,爹、娘、姐姐,你们的仇我怕是报不了了。
“主家,主家……山贼,山贼来了!”
山贼?少年讶然看向门外,不会这么巧吧。
大门陡然四分五裂,一个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施然而入,笑道:“呵呵,我的手下来向贵人借些粮,贵人不借便罢了,打断他的手脚是什么意思。”
少年突然发现眼前一切非常眼熟,当年主家征粮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山贼头目说话时扫了一圈,见到张君夜眼前一亮,“好魁梧的汉子,兄弟,贵姓啊。”
少年默不作声。
山贼头目笑道:“本人司徒信,兄弟,我观你处境不妙,可需要我帮忙?”
少年犹豫片刻,想着活命要紧,最终点了点头。
三个时辰后,山贼堆了些材料,一把火烧了没有活人的主家庄子。
“兄弟,身手不错啊,加入我们。”
司徒信见少年似是有些迷茫,解释道:“我跟这吸人血的畜生不一样,是劫富济贫的好汉,你若不信,跟我上山看看?”
少年默然。
司徒信继续道:“说起来,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命,你就当还我个人情,上山去看看,体验体验,若是有心情,能帮我教训一下隔壁山头那死妈脸,就更好了。”
“你们这么多人都打不过隔壁山头,我如何能去教训。”少年满是怀疑。
“论整体实力,当然没问题,可现在论的是单打独斗。”司徒信满脸苦笑,“那人年纪跟你差不多,一手刀法无比锋锐,唉,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可怕的嘛!”
崩!
军刀应声而断,再好的宝刃也经不起连续折腾,张君夜扔掉断刀,随手抄起一把短戟,继续挥砍。
情景的变化让他的疯狂不在,随之而来的便是周身无数处的痛感,张君夜表情逐渐平和,似是希望变化再度进行下去。
“报~~!司徒大当家,张二当家,官兵马上就到山下了。”
转眼间少年上山已经过去了两年,青涩模样早已不在,高大的身躯与锃亮的光头相配,无不彰显出这是一个悍匪。
“贾子明,你喊什么,官兵又不是没来过。”光头悍匪无比随意地道。
不待贾子明说话,司徒信道:“这次不一样,是个狠角色,据说北边十三个寨子都被拔掉了。”
悍匪略怔,随即道:“那就去隔壁山头联络联络,想来那死妈脸也愿意跟咱们合作。”
旌旗招展。
在林子里窥探的司徒信眉头紧皱,低声道:“来人是谁,打听清楚了吗?”
“谢传政!”答话的人冷着脸,一副谁都欠了他几百贯钱的表情,便是传言中的死妈脸了,“这人可不同……”
光头悍匪听冷面人无比细致的介绍完了谢传政的生平,惊叹道:“想不到咱么惹到了一位君子。”
司徒信则怀疑地看向冷面人,“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冷面人沉默片刻,“我师父与他是好友,唉,既然来人是他,我怕是帮不上忙了。”
“司徒信!”次日一早,风度翩翩的谢传政策马入山,与他同行的是一个表情比冷面人强不了多少的护卫,据说是他的弟弟。
“我打听过了,你们跟其他山匪不同,做事也算侠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啊。”
司徒信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这是在招安我?”
“是啊。”谢传政微笑道:“反正你也打不过我,不如考虑考虑。”
司徒信连连挠头,“我打不过你?你怎么就这么自信。”
谢传政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转向冷面人道:“你师父让你赶紧回衡阳成亲。”
冷面人听得这话一呆,司徒信和悍匪同样也是一呆,冷面人局促道:“我不想回去。”
“随你便,不过你要是给我添麻烦,我就给你师父写信,让他看着办。”
冷面人静立片刻,转向司徒信二人道:“二位好自为之,在下告辞。”
冷面人一走,司徒信的实力锐减一半,谢传政继续劝道:“怎么样,打不过我了吧,有道是打不过就要加入,来体验体验吧,我这真的缺人。”
“您来剿匪,就是为了找人?”司徒信不自觉地用了尊称。
“可不是,就是没多少人能用。”
司徒信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
蓬!
张君夜被逼到了城墙边上,他腿伤严重,若不靠着城墙,怕是已经站立不稳了。
唉,司徒大哥……司徒大哥……
“你他娘的怎么也来了。”摇身一变,成为了谢家私军小头目的悍匪对着冷面人轻哼道。
“来看看,过两天就回家了。”
“回去成亲?”私军小头目鄙视道:“真没出息。”
“你知道个屁!天天去嫖哪懂什么是爱情。”
“那边那两个人,过来,帮我搬个箱子。”突然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两个人的相互鄙视,一个妙龄少女在不远的地方招手。
私军小头目一下子怔住了。
“弟弟,我帮你打听明白了。”当夜,司徒信凑过来道:“那姑娘名为谢洛桦,是头儿的独生女,号称大雍第一美人儿。”
“这个第一是如何评判出来的。”私军小头目较真道。
“领会精神。”司徒信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能参加第一美人评选的就已经很了不得了,难道一定让我说最美的人之一吗?”
私军小头目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黯然神伤,“我是配不上人家的。”
司徒信难得的没有出言鼓励,冷面人也难得的没有出言鄙视,三个人偷出来了几大坛酒,一直喝到了天亮。
第二天,司徒信揉开睡眼,但见私军小头目已经穿戴的整齐,一惊道:“弟弟,你这……”
“放心吧兄长,小弟没事。”私军小头目笑容爽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敬老大吩咐了一些事情,要去荆州襄阳找个人,咱们赶紧出发吧,正好也可以去衡阳喝喜酒。”
司徒信将信将疑,点了点头。
当!
短戟应声落地,张君夜双手握住锤柄乱舞,近卫们完全不敢靠近,并不是因为锤法,而是因为他面上越发安详的表情,半是鲜血的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看上去无比渗人。
“张兄。”又是两年过去了,私军小头目已经二十岁了,也成为了谢传政的爱将。
“张兄下个月有任务?”谢洛华略带着失望问道。
爱将无奈道:“没错,喝不上姑娘的喜酒了。”
谢洛华撅了噘嘴,“我这就去找父亲说,司徒兄和你都要来。”
“这怕是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的,父亲最疼我了,我们这辈人名字泛木,我不喜欢,硬把‘桦’改为‘华’,这父亲都同意了,你这点小事没问题,等着吧。”
爱将看着谢洛华欢快跑走,喃喃道:“这是我自己申请出去的啊。”
喜酒那天,爱将提刀在淮阴城外,盯看着来人道:“几位回去吧。”
来人大怒:“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知道。”爱将感觉很无聊:“大皇子的人嘛,唉,也只有你们每次都会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见爱将尖着嗓子模仿自己,来人满脸通红,“知道还不让开。”
爱将面上一阴,略微抬了抬眼皮,沉声道:“爷爷心情不好,趁着我还能好好说话,滚!”
片刻后,爱将擦净了刀,收刀入鞘,“把人埋了吧。”
他却没想着这一杀就再也没停下来。
谢洛华成亲、有孕、生子……过得幸福安定,谢传政替她挡下了一切正面的风雨,而爱将兄替她劈碎了一切背处的黑暗……
啊!
张君夜忍不住,提起最后的力气嘶喊,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那日去得晚了些,没能护住那位风度儒雅的谦谦君子,让谢洛华的世界坍塌了一半。
张缇,让你死的那么痛快真是便宜你了。
“端木盈丰成太子了,建康城住不了了。”爱将急迫道:“政老大给你安排了地方,让我送你去,带着小姜一起。”
雪庵竹园里,谢洛华极为憔悴,闻言默默地站起身子:“多谢张兄护卫了。”
化身为护卫的爱将一言不发,离城北上,遇事时再接回,一接一送间,小姜已经十岁了。
“居士,都督说小姜已经很大了,要接去培养,您看……”
护卫脸上带着难以掩盖的悲伤,谢洛华没提小姜,低声道:“司徒兄的事,我听说了。”
护卫强笑了笑,“瓦罐难免井上破,只是我却连大哥的身体都没能抢回来。”
“张兄……”
“居士安心,在下没事,若居士无事,那我便带小姜先走了。”
呀!
熟悉的喊声突然出现,张君夜瞬间意识到了来人是老贾。
贾子明……你他娘的有病吧,我这二十年杀了多少端木盈丰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怎么可能放过我,小六你也有病,怎么什么都说。
张君夜感觉到自己有用的思维越来越少,大量的空白的意识出现在了脑海里。
思维碎片中,张君夜看到了小姜强行要称呼自己为张大哥,看到了淮水北岸十三刀阵的意气风发,在最后的大段思维中,张君夜看到了哭泣的自己。
“府主,请让我去为都督报仇。”
谢传敬带着无比哀伤,坚决道:“不行。”
张君夜又待再言,谢传敬已经厉声接道:“你仔细想想,你报仇的想法是为了谁。”
张君夜默然……
十六岁之前,我活着为了报仇,感谢师父,再知道我目的的情况下依然传我功夫,徒儿不孝,二十余年未曾去庙里祭拜师父……
十六到十八岁,我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感谢司徒大哥,让我没偏得太远,守住了并不坚定的本心……
十八岁之后……唉,感谢政老大、敬老大吧!
张君夜一一念过之后,最终画面定格,尤其感谢,那年那只装满了书的箱子……
噗!
一声古怪的声音,张君夜认得出来,那是枪捅入木头的声音,有人在捅木头吗?
腰间有些异样,很不舒服,张君夜有些纳闷,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说痛不痛,说麻不麻,只是怪异的难受。
联想起了刚刚捅木头的声音,张君夜忽然明白了。
他娘的,这是哪个王八蛋,在试探老子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