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声音顿止,谢传枚浑然不觉,只是拉着谢恭伏就要向后走。
谢恭伏颇感难堪,甩开谢传枚的拉扯,略略拱手道:“呵呵,我跟他去看看,随后就回来,诸位稍安。”
谢成目送父子二人转过后厅,心生疑惑,神思不定。
后厅坐下后,谢恭伏挥袖驱散周围古怪的气味,恼火道:“有什么事这么着急,不能之后说。”
谢恭伏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莽撞,挠头嘿笑道:“确实是急事。”
“就算是急事,你不能在门口示意我一下吗?怎么能如此冒失,这一折腾,让我一会如何去向谢成他们解释。”
谢传枚得意笑道:“听完我说的,您就有解释的说辞了。”
谢恭伏见儿子露出的少见的自信,知道定然是有人给他出主意了,点头道:“那我倒是要听听了。”
谢传枚本想靠近些说话,见父亲满脸嫌弃,搓了搓手又退了回去,讪讪地笑了笑:“失礼了,父亲,着急了些,没来及换衣裳……”
谢恭伏摆了摆手,“行了行了,说事吧。”
谢传枚脸上顿起了喜色,这一高兴便又向前靠了过来:“我刚刚见到洛桥了。”
谢恭伏眉角一挑,沉思片刻不急不缓地道:“这些日子,他是不是真如那些下人说的,跟传敬妻小一起走的。”
“对!”谢传枚连连点头。
谢恭伏带着审视扫了儿子一眼,哼了一声:“他对你说了什么,能让你兴奋成这样。”
闻言谢传枚面容一肃,故作正色道:“父亲这些日子可是在为了新家主的事情担忧。”
谢恭伏面无表情,没有搭腔,这是明摆着的事情。
“除了家主之事外,还有便是咱们谢家之后该怎么办,若是靠向韩家,族里内部就会不安定,但若是不靠,端木盈丰又对咱们满是恶意……”
“这些话不用你重复。”谢恭伏蓦地升起了烦躁,平日里想这些事情就很闹心了,被一条条列出了更是让人不爽。
谢传枚见状,知道自己的话又说多余了,感觉有些委屈,刚刚见谢洛桥时便是听人一二三四列出来的,他还频频附和互动,怎么换了自己这么说就被呛了呢,不都是父子间的对话嘛……
“你要是说不明白,我便去向谢成他们知会一声,让他们多等我些时候,我去见洛桥,看你的乔装,他不在府内吧。”
谢传枚闷闷地道:“洛桥说完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休息。”
对此谢恭伏毫不意外,正要吼谢传枚让他别磨蹭时,突然灵光一闪,脑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脱口而出,“谢恭伯可是把家主之位给了谢洛华?”
谢传枚一愣,随即双肩一垮,最大的爆料没说出来让他极为沮丧,泄气之后整个人看上去都瘦了不少。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谢恭伏猛然起身,在屋内来回转圈,嘴里念念有词,片刻后拉着谢传枚道:“她们明天会出现在景岚寺对吧。”
“这洛桥倒是没说。”
“一定会来,这个时候来找你,就是想借你告诉我,所以他们明天一定会来。”谢恭伏无比肯定,“他还说了什么,你与我一一道来。”
谢传枚微微摇头,“再就没什么事了。”
“肯定有事。”谢恭伏缓缓坐下,“端木盈丰之所以仇视我谢家,主因便是在谢洛华身上,谢恭伯这么决定,就是要翻天了,那就一定会有制约我的办法,否则一旦我不认……”
“谢成不就是老家主拿捏您的办法嘛……”
谢恭伏摇头道:“这些老头只是反对谢传敏,却没有支持谁,比如说我若是压下谢洛华,让谢洛棠做家主,他们也不会有意见的,两个人相比甚至谢洛棠的优势更大。”
谢传枚大讶,“您想让谢洛棠……”
“当然不是,我都说了是打个比方。”谢恭伏没好气地道。
谢传枚道:“我倒是觉得洛华做家主很合适。”
谢恭伏斜看了儿子一阵,叹道:“你可明白谢洛华接担子所代表的意思。”
“知道。”谢传枚道:“父亲,您心里该有数,端木家已经完了,咱们手里有兵有人,跟姓韩的比也差不了多少,干什么就非要去靠向他们。”
谢恭伏感觉自己的血压上来了,拄着额头道:“谢洛华到底许诺你什么了,怎么能让你你一下子膨胀成这个样子,陆江浔在江州稳稳地那么多年,都不见得比你有自信……”
谢传枚脸上微红,“淮阴军都督……”
“你是那块料吗?”谢恭伏不禁气笑了,“给你你就敢接?”
“我只是挂个名,一切事物都由洛桥打理。”谢传枚局促道:“我没啥本事,只能这样帮洛桥遮挡些东西,他还年轻,名声更重要。”
谢恭伏一听便懂了,“你要杀端木盈丰。”
“嗯。”谢传枚坚定地点了点头:“不过这却不是洛桥说的,是我自己的想法。”
默然片刻,谢恭伏笑了笑:“想法是对的,不过杀端木盈丰,你大概还不够资格。”
不待谢传枚再说,谢恭伏已经起身走向前厅了,“行了,让你传的话我知道了,你赶紧去洗洗,换身衣服早些睡吧,明天可还要起早去景岚寺呢。”
当夜,谢恭伏没有放谢成等人离开,安置这些老头在自己的院里睡下,第二天一早带着他们一同离开。
这一夜睡得最好的是谢恭伏,虽然他不想承认谢洛华,也不知谢恭伯葫芦里到底有什么药,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却证明他已心安不少。
反而谢传枚却一宿没睡,他对自己不够资格杀端木盈丰一事深表怀疑,他认为只要肯莽,这事哪里还有资格的说法。
谢成等也都不安生,谢恭伏昨晚出来后什么都没说,一句累了便想把他们打发了,只在最后被逼问得急了才说了一句“今日后但见分晓,总不会叫各位失望便是了”。
谢府门口,留在府内的本支子弟已全部聚集,这些人分成数伙,围在几个长老周围。
长老们显然也都没休息好,昨夜听到了谢成被谢恭伏迎进去的消息后,他们就一直在等消息,然而这一等就到了天亮。
本支子弟身后,便是众多的中坚力量,这些人中,有一伙人远远地待在角落,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身边空出好大一块地,像是旁人刻意避开他们一样。
这些人便是谢恭伯一房的人,他们也是唯一面前没有本支子弟带领的团队。
谢恭伏是最后出来的,出门直接上了马车,让想凑过来打听事情的其余几位长老脚步顿止。
“成老。”谢传枚拦住了正要去带领谢恭伯一房的谢成,“成老借一步说话。”
谢成表情古怪,这个人昨晚说的好像也是这么一句话,“枚大人有事?”
谢传枚拉着谢成匆匆走向一旁,余光一扫但见谢恭伏马车的帘子落下,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被父亲看在了眼里,见他没有派人来阻拦,心中窃喜。
“成老,大长老命你与我一起,去接家主……”
谢成表情疑惑,不解道:“我们现在不就是要去老家主那儿吗?”
谢传枚一愣,旋即连连摇头,“不是老家主,是新家主!老家主临终前亲命的新家主!”
听得此言,谢成经过短暂的错愕,大吼道:“谁?!”
谢传枚见不远处的人看向了这里,吓了一跳,谢洛桥刻意嘱托他不要乱传的,便赶忙小声制止道:“成老小声些。”
谢恭伏的马车已经开始移动,其余几位长老的车驾也逐一启动,谢成心里着急,压着声音喝道:“老家主有遗命?”
“有,有。”谢传枚连连点头。
“是谁。”谢成突然探手捏住了谢传枚的肩膀,谢成武功高强,这一抓谢传枚顿时感觉整个肩胛骨都碎掉了。
即便这样,谢传枚也依然咬牙摇头道:“成老,我可不能提前告诉你……”
说话时谢成手劲越来越大,谢传枚越发难以忍受,“成老,松松,松松。”
不久后,谢传枚苦着脸耷拉着胳膊,他着实搞不懂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为什么这么有劲,两边的肩膀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
“成老,你跟我一起去就知道了……”
谢成满是怀疑,“大长老该不会是想把我赚走吧。”
谢传枚一呆,“成老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不是很显然吗?定是我这两天的所作所为与大长老想的不同,所以他想把我赚走,然后在景岚寺里为所欲为……”
谢传枚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唉,其实我都不该来找你,是因为深信成老才肯透漏一点的,你若是不跟我去便算了,我是一定要去的。”
府门前人越来越少,只剩角落里的那一批人,与谢成一同出来的老头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频频看过来。
谢传枚见再不动身就显眼了,便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来,是父亲说今日一定会到我才去等的,总之我要走了,成老,我非常希望你能跟我一起……”
谢府中人动身去景岚寺时,谢洛华也到了建康城北三十里处。
谢洛桥早就等在了那里,“家主,我已经跟大长老打过了招呼,给他了一夜的时间琢磨,该怎么做他该决定好了。”
“嗯。”
谢洛华身姿曼妙,长发简单束拢,自然垂下,身着淡黄色骑装,披银色披风,马鞍边坠着宝剑,一身装束不要说于少欢等,就连姜且也从未见过。
“休息一刻,之后进城,直去景岚寺。”
听得指令后,众人纷纷下马,姜且跳到谢洛桥身边小声道:“怎么样,韩道琛在城里吗?”
“应该是在城里的。”谢洛桥也不很确定,“他的踪迹咱们怎么能捉到,只是推断的。”
姜且点了点头,转身道:“于少,看你的了。”
于少欢顿时苦笑连连,刀阵磨合了五六天,但真能发挥成什么样,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
“府主宽心,您所主持的刀阵已是不比张大郎逊色多少了。”谢茶已经改了口,捏着胡须呵呵笑道。
“茶管事这么安慰我就太假了,对自己的本事,我还是了解的,远不如张大哥,刀阵又怎能跟他想比呢。”
“这可不一样,既然是阵,那就要显出阵的力量,张君夜虽然武功更高,但你的功夫却与刀阵更契合,更能发挥出阵中人的实力,所以说茶管事说得对,单人你比不上张君夜,但刀阵,该是差不多了。”
陆景礼作为刀阵的第一陪练,说出的话更能让于少欢心安,“但愿吧。”
“陆兄,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真的要跟我们一起去?”姜且突然道:“一进城可就回不了头了。”
陆景礼耸了耸肩,正色道:“姜兄,若是我今天走了,你知道我父亲会怎么说吗?”
围在一旁的裴汲、丁涛等人顿时肃然,不愧是陆氏家教,有情有义。
“我父亲会拍着我的肩膀欣慰地说:‘你做的对,这种事就不该掺和进去……’”
……
丁涛心里一堵,顿感极为难受。
“但我小叔就不会这么说,嘿,我大哥的性格已经随铁了父亲,我还是学学小叔吧。”
姜且莞尔,转向丁涛道:“丁兄呢,你是北秦人,不远千里跟于少一起驰援吴兴,人情已经还上了,还要一起来吗。”
丁涛这抚着胸脯顺气,“救命的恩情哪是那么好还的,再者说这次是我想来见识见识,好不容易来南雍一次,不去都城转转可说不过去,更何况还能见到韩大宗师呢。”
裴汲忙道:“丁大哥这次该是转不了了,按照计划,咱们黄昏时候无论如何都要出城的……”
“兄弟。”丁涛一把搂在裴汲的肩膀上道:“只要能进城,让我在将来跟别人吹牛时可以理直气壮,就足够了,至于浏览什么风景,不重要!”
说话间,谢洛华已经站起了身,众人忙停止闲聊,翻身上马,随着一声清亮的“入城”,一行百余骑,直奔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