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子,你们几个,要和我打。”
站住了身子,韩道琛左手自然端在身前,把右手负在身后,破碎的袖子也一并遮掩。
近些年来韩道琛少在人前露面,场上多数人都没有见过他,见过的也早模糊了他的模样,只余下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因此所有人都看向他,表情各色。
只有一个名字便足以肃静全场,连姜且和丁涛都没有贫嘴多舌,眼睛左看右看,等着于少欢回答。
“韩前辈身份尊贵,声望隆赫,是我等武人的楷模,现肯亲自下场指点,这是我们求都求不来的事。”
“口是心非。”韩道琛轻哼,身后的手不断虚握。
既然将人逼出来,当然不可能一招不发,三言两语就那么了,早有心理准备的于少欢身子半弓,单手握刀,捏了个刀诀,低喝一声“请前辈指点”,再度冲上。
韩道琛站住位置,动也不动,待于少欢将要临身时才抬起扣在腰带处的左手,屈指一弹。
北镇刀身在一弹之下剧烈晃动,于少欢面显痛苦之色,另一只手紧忙也握在了刀柄上,勉力没让刀脱手而出。
韩道琛一弹之后,手臂横端,从右自左洒意一挥,森然刀气压成一线,斩出断空。
于少欢咬牙举刀于前,左臂抵住刀背,在巨大气意下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子,退时所踩的青石板尽皆裂纹,只再多一分力,便可将其碾碎。
“你觉得我的刀怎么样,跟你手中的天王遗物相比,谁优谁劣。”韩道琛依旧不动,随口说着,真像是在指点功夫。
“前辈的刀跟天王的刀都是宗师刀,一样优劣。”知道单凭自己无法对韩道琛造成任何麻烦,于少欢手一挥,东府十二人立刻散开,“刀是宗师刀没差,只是晚辈差了些,挡不住前辈一击,所以少不得要用些旁门小道,还望前辈不要介意。”
十二人也不敢太过于靠近,只在远处围了小小的弧,于少欢依旧列于最前。
韩道琛视他们的动作于无物,左手几个手指不住屈伸,想着自己的事,片刻后似是逐渐下定决心,半屈的手指伸直,拇指微屈靠于四指,一股莫名之势随之出现。
于少欢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这般变化使他身子陡然崩紧,突然增大的压力让他额头见汗。
“韩化成,你个狗杀才还喘气吗?没死的话应一声?”
突兀的叫声突然传来,于少欢听得出这是谢茶的声音。
韩道琛眉角一挑,伸直的手掌微微松下,视线移向了韩化成,于少欢顿觉窒息之感消散,偷大口地喘了一口气。
韩化成的腹部已经完全憋了下去,原本还有些起伏的胸口现在也没了动静,站在他身边的韩道珣不用俯身查看就知道人已经没了,见韩道琛看来略微摇头。
韩道琛收回视线,闭目略作思忖,同时左手也背到了身后,韩氏众子弟见状大为惊愕,己方大佬居然在这一句话下有了退意,尽皆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又不敢开口询问。
“韩伯父,景岚寺今日被我谢氏包下,为老家主祈福,府上和于少侠之间矛盾,能否移步他处处理,以免耽搁了时辰。”
谢成与谢传枚拨开众人,谢洛华缓步而出,朗声道:“这许多朋友都等着呢,不能因为你们让大家苦候吧。”
“谢侄女,三言两语就想撇开自己关系,该是想太多了。”一直藏在林中的韩道琥也认不出跳出来道:“你们杀了我侄子,今日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休想把事情这么带过去。”
“所以韩家主要在此时此地与我理论了。”谢洛华并不虚他,“你我之间还有荆州旧账要算,韩家主若想今日有个结果,要再叫些人才是。”
与她同来的枪镰等人,大步向前迈了一步,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韩道琛依旧没有说话,不过若是照这种情况发展,他就是想走也无法走了。
韩道琥跳出来说完话就后悔了,韩道琛早就升起了要走的心思,若不是韩化成死后于少欢主动来找麻烦,会不会现身都两说,如今自己这般表态,不是在逼他么。
“阿弥陀佛,距离巳时还有不到两刻,韩家主,敝寺并非要赶你们走,只是时辰不能误,要不然我将后殿腾给你们,你们在那里再来打过。”
谢恭伏远远见到说话的老光头,万分不爽,栖言换了一件宝蓝色袈裟,眼睛虽有些红,但绝没有小和尚描述的那么严重。
谢恭伏觉得这点红肿很可能是栖言自己揉出来的。
谢洛华出来时,于少欢就知道今天这事完了,韩道琛不可能先开口,因此听栖言话后,忙收了阵势,边后退边道,“怎么敢去殿后打扰大师,韩前辈,今日多谢教导,我等收益匪浅,正月十六,是晚辈的继任仪式,届时欢迎前辈到京口观礼。”
韩道琛开眼扫了三人,顿了顿突然转向人群,道:“杜大监也来了,是陛下让你来的,还是监国让你来的。”
雍帝身边的杜老太监从人群中闪了出来,笑道:“都不是,我与谢老家主相识五十年,如今他去了,怎能不来上一炷香。”
韩道琛不再多言,转身就走,“好,那便不耽误府上的时辰了。”
谢传敏闻言大惊,他没想到韩道琛怎么就这么走了,想拦又无法开口,见韩道琥也转身要走,忙在后面大声道:“韩……韩家主,请韩家主留下来观礼。”
韩道琥头也不回,“有个屁的礼可观,一堆和尚念经,嗡嗡地惹人讨厌。”边说着边随韩道琛入了林子。
二人一走,于少欢一方顿时松了口气,韩道珣与陈褐等人也抬起了死伤的子弟,从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开。
陈褐离开前走到谢传敏身边,数次想要开口,最后只是拍了拍肩膀做了安慰,今日之是,只能看他自己了
广场上转眼便空了出来,栖言向前伸手,“谢家主,请。”
谢洛华微微点头,目不斜视正步走向殿厅,谢传敏回过神来,环顾围在他身子的子侄晚辈,咬了咬牙,当先抢入了殿去。
方、周等老头早已把路让开,见谢传敏先进去了,相互看看,撇了撇嘴,待谢洛华入殿后在相继而入,只于少欢一众留在了外面。
“你们也太冲动了。”谢茶本来是要跟入殿的,走到一半回身来埋怨道:“杀了韩化成便算赢了,还去招惹韩道琛做什么,幸亏他心有忌惮,要不然我们不是多添了许多麻烦事。”
“这怎么能是忌惮呢,这是理智。”贺新郎纠正道:“嘿,咱们就是个添头,韩道琛是觉得为了这个添头受伤不值,所以才收手的,这是谨慎的表现。”
“只是他谨慎的太过头了,细想来韩道琛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忍字当先,以至于一再错失良机,我觉得他今日也是如此。”枪镰摸着下巴,思索道。
姜且颇为不满:“你哪边的啊,会不会说话。”接着转向于少欢急切道:“于少,跟大宗师过了一招,感觉如何。”
于少欢连连摇头,“毫无还手之力,尤其是最后,若非茶伯及时开口提醒,麻烦就大了。”
姜且纳闷道:“什么麻烦?”
“具体会有什么麻烦,我也说不出,只是觉得若再等个片刻,我就会很危险。”
谢茶连连摆手,解释道:“我哪有这本事,是陆二公子突然找我,要我赶紧说话打断的,唉,我当时见陆二公子表情严肃,心里慌乱,说出来的话也莫名其妙,好在目的达到了,嘿,现在听府主所说,那时还真有说道……”
陆景礼直愣愣的看着地砖,一言不发,贺新郎瞥了他两眼,略作思索,接话道:“于少的身子挡了我的视线,我没有看清楚,难道是他腰间的手化成掌了。”
于少欢点头应道,“没错,左手化掌,这是什么功夫……”
“三指四式!”枪镰低呼一声。
贺新郎点了点头,“三指四式,这是韩道琛将一生的所学功夫融会贯通化成的七招,这七招的成招也是他成为大宗师的标志。”
姜且闻言顿时来了兴趣,“这个掌该是四式里的了吧,是什么名堂,另外还有三指呢。”
“三指是指枪、指剑、指鞭……”
于少欢顿时想到了屈指一弹,这大概就是指鞭了。
“四式是掌钺、臂刀、拳锤和爪爪……”
“爪爪……?”姜且一呆,顿时捧腹笑道:“这招的名字跟其他六招比也太没有牌面了吧,尤其又是最后一招,让整套功夫听起来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
裴汲连忙道:“可不是嘛,我初听的时候也觉得很不舒服,便不想把这招放在最后念,可无论什么顺序,只要一提‘爪爪’,就莫名出戏……”
贺新郎也感到好笑,耸肩道:“这也没办法,爪这种兵刃本来就是从手的这个爪子取的名字,现在要连在一起念,只能只爪爪了。”
“就不能单一个‘爪’字么……”姜且说完之后默念了一遍,还是感觉不舒服,叹道:“没救了,招式名字无论是‘爪’还是‘爪爪’,都有种我们之中混进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的感觉。”
“好了,名字有什么打紧,值得你们这般大笑。”谢茶微笑捻了捻胡须,“那这掌的名堂,想来就是掌钺了。”
“我也没看清,不过大概就是了……”
陆景礼见贺新郎说话时一直看着他,没好气地道:“像是你看清了就能认得一样,没错,这掌就是掌钺,是舅舅功夫的起手,我见他似是有摆这个动作的意思,便让茶管事打个岔,散散他的气势,难不成你们还真想今日与他拼个我死你活嘛。”
姜且皱了皱眉,“听你这意思,我们一定会输了?”
“一定……”没待陆景礼说话,于少欢先答道:“不算最后的掌钺,我今日该是见到了所谓的臂刀、指鞭……或许还有指枪。”
于少欢仔细回想了突向林中被打回的感觉,越发肯定那是枪意,“这三招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更何况他还只是信手施展,若是认真起来,估计我们十三人的命都搭上,才能伤到对面的一个手指头。”
“所以韩道琛走了嘛。”贺新郎哈哈大笑,“他的一身功夫都在手指头上,人家的手指可金贵着呢。”
“钺……”姜且念叨了念叨,转头问道:“陆二,韩道琛这招为什么叫掌钺而不是掌斧。”
“钺是仪仗之兵,斧是杀伐之兵,以钺作为起手,重在势而不是力,唉,你的级别太低,说了你也不理解,回头冲着斧头练练,自己比较琢磨去吧。”
姜且撇了撇嘴,呸了一声,不再多说,于少欢却听在了心里,“陆兄,掌钺与【临剑】之间,可有什么联系。”
陆景礼微怔,面露讶色,“你还真是敏锐,我听母亲说过,舅舅少年时,家里想让他练剑,他不同意,执意要耍钺,便一边阳奉阴违的练剑,一边耍钺,而且【临剑】是王者剑,钺又是王者兵,两者间该是有什么联系吧……”
于少欢微微点头,心里突然升起了巨大的失望之感,刚刚没见到掌钺,真是令人遗憾。
丁涛听了半天,忽然问道:“听陆兄的意思,韩道琛是一种兵刃接着一种兵刃练的,这里面的顺序可有什么说道?”
陆景礼面露奇色,摇头道:“这我还真没有想过,三指四式是同时出现的,只有掌钺与其他六式不同,是作为起手,其他六式并没听说什么先后,而且成为大宗师后,也较少与人动手,他惯用哪几招我也不知道,丁兄的问题我答不了。”
“没事没事。”丁涛连忙摆手笑道:“哈,我也没有本事和胆量跟大宗师比划,问这个只是好奇,随便问问。”
“枪该是最后的吧。”姜且忽然道:“那个韩化成不就是先练剑后练枪嘛,那剑和枪该是最后两个咯。”
“这可说不好。”贺新郎说道:“我听说韩道琛当年在战阵上用的是大枪,走江湖时耍的是长剑,这么说来这两种该是他最常用的,怎么会是最后两个钻研的呢。”
“行了,你们就是闲地,好容易给人打走,还琢磨武功干什么,赶快去厅里才是正经。”茶伯早就等不及了,“枪镰你带人守在外面,于府主、小姜,咱们进去看看,丁壮士、贺少舵主、陆二公子就请自便吧。”
最后三人算是客人,谢茶不好安排,便随口说说,三人哪会真的自便,笑笑便跟着一起进了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