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偷偷摸摸的进屋后,陆景礼摘掉蒙面的黑布,全是人的屋里,蒙着脸反而更加显眼,况且此时他属于看热闹的群众,不带有任何立场,被人认出也没所谓。
谢茶微微皱眉,原本大厅就要快坐不下了,加上谢洛华带来的这些,厅里已经挤得满满的,门口处向里什么都看不见,姜且跳了两下,奇怪道:“怎么连个说话的声音都没有,跟好我,我带你们冲进去!”
谢茶赶忙拉住他,小声阻止道:“正是因为没人说话,我们才不能冒失,谁知道动作太大会引起什么影响,是不是对家主有利。”
“顺着边上向里靠。”贺新郎捅了排在最边上于少欢,几人便拍拍贴着墙向里挪,几乎最里面,才看的清里面的情况。
情况却与几人想的不太一样,坐在主人位椅子上的是谢传敏,他儿子和几个老人立于左右,谢洛华则站在他身前数步远的地方。
“这个王八蛋怎么坐那了。”姜且有些不忿,可才刚说了这一句话就被谢茶抓住了胳膊。
姜且苦笑不得,“茶伯,你不用这般防着我,来之前母亲嘱托我了好多句谢家的事情不要我插手,我不会冲动的。”
谢茶笑笑,却没松手。
于少欢道:“我感觉没什么问题,你看谢家主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谢洛华玉容沉静,面无表情,姜且看不出哪里智珠在握,但镇静的样子确让人心安,“丁兄,你那边能看到谢传敏的脸吗?”
最外侧的丁涛伸头看了看,“能看到,面皮很红。”
“很红?”
“没错。”丁涛又看了一眼,“像是害了热病,马上就要死了。”
姜且颇感好奇,他的位置太靠里面,角度不够,谢洛椿又挡住了他一半的视线,无论怎么探头,都是看不到谢传敏模样的。
“大姐,好久未见啊……”
双方大佬当然不会先发话,沉寂许久后,是谢洛椿先开了口,一说话便满是沉痛,“大姐,你可算回来了,咱们这辈中,祖父最喜欢你,临走前还在念叨着你的名字呢。”
于少欢大讶,这么说话不是授人以柄么,难不成其中有阴谋。
“老家主离世时,你在身旁?”谢成闻言,双眼瞪圆,大声喝道。
“没有。”谢洛椿立刻矢口否认,心中懊恼,他的寒暄可说是天底下最标准的套话了,可在这特殊情况下一用出来便是问题。
谢成重重地哼了一声,甚至可以听得到回声,“那你在胡说什么。”
谢洛椿被顶的面皮发紫,谢传敏心里叹气,轻咳道:“父亲竹林养病之时,洛椿常去探望,想来这些话,都是那时候听到的。”
谢洛椿闻言,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没错,正是这样。”
“老家主养病时,我等数次请见问安,可却都被以家主病重不能见人的缘由挡了回来……怎么又能见谢洛椿了,难不成就他是人,我们都是狗?”
谢传敏脸色一沉,抬了抬眼皮,“领会精神,全不见人怎么可能,且不说少不了会有医生郎中诊脉切脉,单说生活事宜上就有不少事要由我来亲自安排,有的时候我不在家,便由洛椿带我去,这合情合理,至于你们……谢琨,你有想过谢府上下有多少人吗?有想过府外有多少好朋友吗?若是人人来看,那父亲还静养什么……”
谢传敏说话音调却越来越高,谢成抱着膀子看他在那里抑扬顿挫,满嘴官腔,本就强压着的火气腾地烧了起来。
“你,起来!”向前大步迈了两步,谢成指着谢传敏大声喝道。
谢传敏声音顿止,谢洛椿一怔之后,上前一步一把拍开父亲鼻尖处的手指,尖叫道:“你想干什么,谢成,念你是府内老人,现在赶紧退下,别在这许多朋友面前给家里丢人。”
“丢人?”谢成斜眼看撇了谢洛椿,突然转口道:“说起丢人,我到想起来一个故事,六十年前,我们家三兄弟选上了老家主的护卫,跟着老家主一起去交州,嘿,那年我才十五,是第一次担当护卫,跟着老家主出行。”
“交州那里树多林密,湿潮闷热,蚊虫遍地而且非常可怕,无论人畜被咬一口就肿半个身子,要两口就要丧病,记得当时,我们每个人都要把带着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脸上手上也裹五六层布料,使不了刀是小事,不让人撒尿却太难受了……”
“谢成,说什么呢,老糊涂了吧你,那个谁,赶紧把他架走,休要让他在这胡言乱语,说一些有的没的丢人现眼。”
谢传敏身后几人相互看看,踟蹰上前,明眼人一瞅就知道这些人不够看,年轻些的被谢成一瞪就缩了回去,年长些的苦笑连连,上去伸了伸手便被震开,连阻碍其说话的作用都没起到。
“无论怎么防备,总会有蚊虫寻得缝隙咬你一口,老家主便在穿过一片小林子时中了招,在林中停留是很危险的事,为了不耽搁时间,老家主便没有做声,咬牙忍着腿上的伤继续前行,直到出了林子才告诉我们,嘿,老琨头该是知道这事,当日护卫的队长正是你爹。”
先前说话的谢琨不住点头,这事他虽没经历过,但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自信若是换成自己来讲,要比谢成说的更加生动。
“晚上时,老家主的右腿已经肿的不像样子了,我就这么说吧,那条腿肿的比腰还要粗。”
话到此处,已是不好再打断了,这显然是在讲述谢恭伯的正面事迹,谢洛椿纵使再不愿,也要等他说完。
“好在当地的土着配置的解药无比灵验,只要涂在蚊虫下口处,毒血便能缓缓流出,如此数日后,毒血越来越少,红肿也逐渐消退,即是老家主性命已经无大碍了。”
与谢茶同龄的老头都是听着这事长大的,知道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性命虽无碍,可伤口处却有约摸拳头大小的地方腐烂掉了,随行的大夫是谢茶老弟的祖父王通,当时我还年轻,承不住事,见这伤口处已经发臭了,无比着急,便日夜地跟着王大夫,让他想办法。”
谢茶连连撇嘴,你现在也承不住事。
姜且凑到于少欢耳边小声解释,“茶伯的父辈除了一人分出去继承了王姓,其余的都改姓谢了。”
“王大夫被我缠的不耐烦了,便透露说:老家主的伤已无大碍,只因交州气候不适且药物短缺,这才久不能愈,等回建康就一切无事了,不想这话被老家主听到了,很快,老家主就把王大夫找了过去,直接地问话:我现在腿脚不便,回建康至少要半年,半年后这伤口会怎么样。”
“老家主当时何等威盛,王大夫不敢有所隐瞒,便回答说;毒血已然流净,这块皮肉现在这般模样,是因为排毒时一直浸泡在毒血里,被毒熏染以至腐烂,不过家主放心,路上时我可以用药物拿住伤口,让溃烂不再扩散,回去后削掉腐肉,拔除余毒,就没事了。”
“老家主听后回道:为什么在这不能做,就因为缺少药物么?王大夫是老实人,回答的也很实在:是,现在削掉腐肉也可以,只是要剜出很大一块,极有可能会落下残疾,不如等回了建康再说……”
“老家主又问:回了建康就不残疾了?王大夫说:您这块肉已经死了,回建康后我可以尽量多保留一部分,这样走跳坐卧都不影响……”
“老家主没听完便打断了道:就还是瘸子咯?嘿,那还等什么,现在就治。”
“之后便是王大夫经不住老家主的压力,持刀剜肉,我当时就在场亲眼看着,王大夫从伤口处开始,一圈一圈的向外剜,最后明明已经削到了好的皮肉,不放心又多削了两层,削掉了差不多一斤半……”
谢家其余人听的故事到这里就完了,谢成却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次从交州回到建康,有一天我陪老家主钓鱼时,闲聊到了这里,我便问他:若王大夫说,那天医治必须要砍您一条腿,可回了建康就不用了,您会怎么办。老家主回答我:若是王通真这么说,那当然是砍啊,谢成,你要知道,腐肉就是腐肉,不切出去永远长不出来新肉来,砍腿虽然严重些,但若那条腿真的坏了,在那里形同虚设,不顶用了,我情愿趁早砍掉他,没用的东西就是没用的,挂在那里难看不说,将来没准就会多生事端,不如早弃了干净。”
“老家主是瘸的?”姜且长大后只见过谢恭伯一次,还没见他站起身,不知道这一点,
于少欢也看向谢茶,他虽然见过谢恭伯走路,但从那老态龙钟的步伐里也看不出这人腿脚是不是好的。
“不算是吧,走路没问题,轻身功夫经过调整也能用,只是不能与人动手了,因为敌人会抓住这个弱点攻击。”
于少欢微微点头,忽听谢成的声音又高了几度,“我说这些也是有感而发,刚才这小子说什么丢人,时至今日,咱们家丢的人哪还用着再多说,嘿,老家主那番话我记了一辈子,坏掉的就是坏掉的,挂在那里指不定就会生事端,不如早弃了。”
谢成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指到谢传敏的鼻头上,全场鸦雀无声,连谢洛椿也不知道说什么。
当众被人指着,还是被自己府内的下人指着,谢传敏脸色转黑,嘴唇不见张合,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说了这么多,你便是想说我就是那没用的残肢了。”
“不是。”谢成厉声喝道:“你哪配做残肢,只是腐肉而已,剜的时候甚至都不感觉疼,若非是占着地方阻碍新生,是连人碰都不想要碰的,谢传敏,巳时还有一刻便到,你若是真的怕谢府丢人,真是个孝子,现在就赶紧起来,,休要磨蹭耽搁老家主英灵转生。”
于少欢长长地吁出口气,谢茶见此情景连连赞叹,无比佩服道:“这事果然还是要谢成大哥来做,我和枚大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谢成现在做的,最初是谢茶的差事,后来谢传枚到了,自告奋勇便把这事接了过去,谢茶也闲下来了。
可不曾想谢传枚的嘴只是慢了半拍,谢成先忍不住先上了,以至于此刻谢传枚无比委屈,想帮腔怕打扰了谢成,缩着又怕失去了亮相的机会,无比纠结。
“老家伙若要再疯言疯语我现在就砍了你。”谢洛椿喝骂不已,“老家主故去时没有指认继承者,众位长老也因为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决策,我爹这些年来作为家里的话事人,此刻承担代家主的事情合情合理,相信在场的各家遇到相似情况都会做同样的处理,谢成老儿,你既然提到了老家主英灵,现在就老老实实跪下谢罪,有什么是非都在今日之后等新家主和众长老裁断……休要做出这等停尸不顾束甲相攻的行径来影响老家主英灵转身。”
谢洛椿现学现卖,还加个成语来提高档次和气场,可谢成却面带不屑,毫不买账,“刚刚才说老家主故去时你不在身边,怎么,现在发现记错了,要不然怎么会知道老家主没有指定继承者。”
谢恭伯将拂尘传给谢洛华已经算是表态了,可这问题不大,完全可以用是对面偷的来辩,怕就怕还有别的东西,谢传敏想着心跳开始加速,莫不是真有别的东西。
“哼,难不成老家主故去时你在身边?”谢洛椿脑袋活泛起来,抓住谢成的话开始反问,谢恭伯的死本身还是问题,他不敢承认,谢成也一定不敢承认。
“我当然不在,要不然当场就宰了你这个孝子贤孙。”谢成狠狠的剜了一眼谢传敏父子二人,转头看向谢洛华,面带询问之色。
谢洛华微微颔首,心说没想到成老把事情都做了,枚叔对不住了。
得到了示意,谢成精神一振,大喊:“谢方,谢圆,把物件请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