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到了,照例有盛大的晚会。欢笑声声,掌声阵阵,可是,所有热闹和喧嚣都是别人的,和她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白璧微静静地走在通往怀忧林的小径上。偶尔有几片枯叶被她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怀忧林,就是河边那片小树林。
人生不足百,常怀千岁忧。
怀忧林之中,便是横贯全校的浣河,旁边是一处郁郁葱葱的草地。因为这片树林的关系,草地上向来少有人迹,十分清静。河边布置了一些长椅,偶尔有学生过来读书,却也是自己忙自己的,很少有人交谈或者喧哗,或许都不愿破坏如此安详静谧的世外桃源吧。
浣河,白璧微把它叫做“念昔河”。
但是现在,已经无“昔”可“念”;或者说,她甚至宁愿自己忘记了曾经的一切。
而这悠悠浣河,是否可以把过去的记忆全都带走?
如果真能带走的话,她才能够彻底获得平静吧。
细弱的星光洒落在墨黑的浣河中,悄然绽放,然后揉碎成一道道思念。
思念,遥不可及。
冬季的冷风吹过,波浪轻轻翻滚,却几乎没有声音,仿佛也生怕惊扰了河边人的梦境。
白璧微拣起一段枯枝拿在手里,静静地漫步了一会儿,极为意外地遇到了陈雨然。
她正抱膝坐在长椅上,凝神望着黑沉沉的河面,精致美丽的面庞上带着一丝哀伤寂寥,眼眶略有微红,些许泪痕已干。
白璧微略一迟疑,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陈雨然转过头来看了她许久:“你怎么来了?”
白璧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开言:“你有心事。”
陈雨然无语。
“确切的说,”白璧微不再看她,将手里的枯枝随意抛向河面,“你在等人。”
陈雨然心中一震,摇头叹息:“微微,你简直是个精灵,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你。”
白璧微低低吁了口气。
精灵?精灵能做什么呢?
救得了别人,还是救得了自己?
片刻,白璧微轻声问:“记得前些天看神雕侠侣时我问,现在还有人可以等十六年吗?”
陈雨然静静地笑了:“我说,有人等我三年,我就心满意足了。”
白璧微沉吟了一下:“三年足矣。”
陈雨然若有所思。
夜风吹过,夹带着清凉的寒意。
也许会有一个雨季,我在寂寞中遇见了你,就把我的一切都告诉你。
陈雨然默然。
她的故事……从何说起呢?
*****
据说,这世上从来没有黑色的火焰。
但,那个男人眼睛里就有。
这是三年前,陈雨然初见宁无踪时所感受到的。
那火焰,温暖了她,也灼痛了她。
所以,陈雨然在明白自己对宁无踪感情的当天,就拒绝了他,固执地伤害了他。
那场惨烈的巨变,已经使得她的心智和情怀,不同于一般的十五岁少女。
无法接受爱,也无法好好去爱,那么,放弃吧,还他一份自由,也还自己一份宁静。
心被伤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情已怯了。
那天,宁无踪离开前对她说,三年之后,他会再回来;到那时,无论她是否允许,是否接受,他都将不再离开。
然而,宁无踪,他终究是不可能知道她心里的伤和痛。所以,注定了,两人之间,有缘无份。
……
三年后的夏天,陈雨然考入岚照大学医学院,远离了以前的生活环境,曾经的那些事情渐渐遗忘,曾经的伤痛,也渐渐如烟尘般飘散开去了。
只有心底永难愈合的痛楚仇恨,以及――
对他那份本不该有、却又无法舍弃的牵念。
十八岁了……十八岁是一个女孩最美的年华,而他,会来吗?
可是,即使他来了,她又该如何面对?
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许久,陈雨然握住白璧微的一只手,缓缓道:
“我十五岁那年,认识了一位流浪画师,名叫宁无踪。我……常去看他画画,也随他学了几天,我们……”顿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我终于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同时却也知道我们绝无可能。”
白璧微没有问为什么。
世间万事,终究都有它的理由。
“所以,他走了,说是给我、也给他自己留下一段可以好好思考的时间。他还说,三年之后,他会回来,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走……”陈雨然清亮的大眼睛里涌上了泪水,却强抑着没有流下来,“我明明知道,即便他来了,我也不会接受,可我还是――想他……”
白璧微依然没有开口,只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陈雨然似乎有些疲倦,闭了闭眼睛,声音低得若有若无:“他没有来。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白璧微蓦地心中一酸,思绪有些纷乱。
凉风吹起枯黄的落叶,飘飘洒洒,摇摆不定,如一片片失了魂的残蝶。
等待它们的,只是下坠,沉没,跌落尘埃。
白璧微也似有些痴了。
许久,才听到她空灵得不似世间所有的声音喃喃响起:“你放心,他会回来的。他一定可以回来――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
声音渐渐有些哽咽,白璧微不知道,这是在安慰陈雨然,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但凡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希望,也胜于永久的、暗黑的绝望。
真的绝望了之后,这一颗心,又该何去何从?
谁能承接,谁能收容,谁能精心呵护,如珠如宝?